4.指缝间的铁锈味

作者:安靜儿 更新时间:2025/6/17 16:22:08 字数:3507

高月萌那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滋啦”一声烫穿了107宿舍紧绷的沉默。空气凝滞了一秒,随即轰然炸开!

“什么?偷钱?”

“李加奖?真的假的?”

“我就说嘛!看他那贼眉鼠眼的样子!”

“张津语的钱被偷了?”

惊愕的抽气声、难以置信的低呼、毫不掩饰的议论,如同沸腾的水泡,瞬间在整个宿舍里翻滚起来。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探究、鄙夷、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像无数道聚光灯,瞬间从高月萌身上,又猛地扫射到角落里脸色煞白、眼神惊惶的李加奖脸上。

李加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猛地从下铺弹了起来,动作大得撞到了上铺的床板,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被揭穿底牌的、混合着恐惧和愤怒的惨白。他指着高月萌,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声音又尖又利,带着一种被踩了尾巴的歇斯底里:

“高月萌!你血口喷人!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翻他衣服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了?!你…你诬陷我!”他语无伦次地吼着,目光却像受惊的老鼠,慌乱地扫视着周围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最后死死钉在张津语身上,眼神怨毒,“张津语!是不是你指使她诬赖我的?啊?!你自己把钱弄丢了,想赖到我头上?门儿都没有!”

“我没有!”张津语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他看着李加奖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看着他那双闪烁不定、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一股强烈的直觉涌上心头——就是他!昨晚熄灯前,他下床去厕所,回来时似乎瞥见李加奖的身影在他床铺附近晃了一下,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鬼祟的身影和此刻的惊慌,像拼图一样严丝合缝地对上了!他感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身体因为愤怒和某种被侵犯的屈辱而微微发抖。

“都给我闭嘴!”宿管老太太一声暴喝,像平地惊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哗。她那橘子皮般褶皱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锐利如刀的目光在剑拔弩张的几个人脸上狠狠剜过,最后落在高月萌身上,声音冷得像冰碴子:“高月萌,你说你看见了?什么时候?在哪儿?说清楚!”她的目光带着巨大的压力,仿佛要将人洞穿。

高月萌挺直了脊背,面对老太太的逼视和李加奖怨毒的眼神,她白皙的脸颊上红晕未退,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像淬了火的琉璃。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就是昨天晚上,熄灯前大概十分钟。我从水房洗漱回来,经过107宿舍门口。门开着一条缝,里面灯还亮着。我看见李加奖站在张津语的床铺旁边,”她伸手指向张津语的上铺位置,“他背对着门,一只手正伸进张津语挂在床头的校服外套口袋里!”她的目光转向李加奖,毫不退缩,“就是你身上穿的这件蓝外套!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放屁!”李加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炸了毛,脸涨成了猪肝色,“我…我昨晚根本没靠近过他的床!我…我一直在跟周洪他们打扑克!周洪!唐佑开!你们说是不是?”他急切地向周洪和唐佑开投去求救的目光。

周洪抱着胳膊,靠在墙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带着一种审视和玩味,扫了李加奖一眼,又看向高月萌,最后落在脸色铁青的宿管老太太身上,没吭声。唐佑开则显得有些慌乱,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呃…昨晚…昨晚是打了会儿牌…但后来…后来加奖好像…好像出去上了趟厕所…”

“你!”李加奖气得差点跳起来,狠狠瞪了唐佑开一眼。

“够了!”老太太厉声打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不再看争吵的几人,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宿舍,最后定格在张津语那件还挂在床头钉子上的蓝色校服外套上。“张津语,把你的外套拿下来!”

张津语的心脏狂跳着,手脚有些发软,但还是依言爬上上铺,将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校服取了下来,递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仔细地、一寸寸地捏过外套的口袋、内衬、衣领、袖口……她的动作缓慢而有力,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宿舍里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只剩下老太太翻动衣服时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张津语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李加奖死死地盯着老太太的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高月萌紧抿着嘴唇,眼神一瞬不瞬。明忠浩站在张津语身边,眉头紧锁,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周洪依旧抱着胳膊,只是眼神更深了些。

老太太捏完了正面,开始检查内侧。当她的手指捏到右侧内袋靠近腋下的位置时,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她那布满皱纹的眼皮微微抬了抬,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李加奖瞬间惨白的脸。然后,她的手指继续移动,仔细地、缓慢地捏过内袋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把内袋整个翻出来看了看里面。

最终,她放下了外套。那张橘子皮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她什么也没找到。

李加奖紧绷的身体猛地松弛下来,长长地、带着劫后余生般庆幸地吁出一口气,随即脸上涌起狂喜和一种扭曲的得意:“看!我说什么来着?!没有!什么都没有!高月萌!你还有什么话说?!你就是诬陷我!”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控诉和委屈,“宿管阿姨!您可得给我做主啊!她平白无故污蔑我偷东西!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必须让她给我道歉!还得告诉班主任!处分她!”

高月萌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太太,又看看那件被翻检过却空空如也的外套,嘴唇微微颤抖,清澈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巨大的困惑和一丝受伤的倔强:“我…我真的看见了…就在那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无措的坚持。

张津语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他看着高月萌苍白的脸和倔强的眼神,看着李加奖那张得意洋洋、充满恶意的脸,看着宿管老太太那张毫无表情却仿佛洞悉一切的面孔,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完了,一切都完了。钱找不回来,高月萌还会因为“诬告”被牵连……

“哼。”宿管老太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打断了李加奖的表演。她那双锐利的老眼,像两把剔骨刀,再次钉在李加奖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李加奖,你裤子右边口袋里,鼓鼓囊囊的,揣着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看看。”

李加奖脸上的狂喜和得意瞬间凝固,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整个人僵在原地。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右边的裤兜,眼神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惊恐,像被猎人逼到绝境的野兽。刚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拿出来!”老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宿舍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加奖那只死死捂住裤兜的手上。周洪放下了抱着的胳膊,眼神变得凝重。明忠浩瞪大了眼睛。高月萌也屏住了呼吸。

李加奖的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灰。在老太太那冰冷目光的逼视下,他最后的抵抗土崩瓦解。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右边裤兜里,掏出了一团被揉得皱巴巴、沾着汗渍的……蓝色校服内衬布片!

那布片不大,正是校服内侧口袋下方连接处的一小块!边缘还带着被硬生生撕扯下来的、参差不齐的线头!

“这…这不是…我…我捡的…”李加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涣散,语无伦次。

宿管老太太一把夺过那块布片,看都没看李加奖一眼,直接走到张津语那件外套前,将布片往内侧口袋下方那个被撕扯开的小口子上一对——严丝合缝!

真相,在这一刻,不言而喻。

老太太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她不再看瘫软下去、面如死灰的李加奖,而是转向张津语,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张津语,跟我去办公室。李加奖,你也滚过来!”她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的高月萌,“高月萌,你也来,做个证。”

老太太转身,佝偻却异常稳重的背影率先走出宿舍门,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

张津语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自己那件失而复得“清白”却已破损的外套。他看着那块被撕下来的、皱巴巴的内衬布片,看着李加奖像被抽掉了骨头般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高月萌如释重负却又带着一丝后怕的眼神……刚才那巨大的绝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愤怒、委屈和一丝冰冷的复杂情绪。

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想去摸外套内侧那个被撕破的口袋边缘。指尖触碰到粗糙断裂的线头和布料的毛边,一种硬物硌手的触感,透过那层薄薄的、被撕破的布料,清晰地传来。

张津语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探进那个被撕破的口袋内侧边缘——在两层布料极其隐蔽的夹缝褶皱里,他摸到了一个被卷成小卷、硬邦邦的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将它抠了出来,紧紧攥在手心。汗水瞬间濡湿了那小小的纸卷,也濡湿了他的掌心。他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柔软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感觉,像攥着一块刚从火里捞出来、浸透了冰冷汗水的铁,又烫,又冷,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铁锈味。他迈开脚步,跟在那佝偻却如山岳般沉重的背影后面,走出了107宿舍的门。身后,是死寂的宿舍和瘫软在地的偷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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