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远的无尽夏

作者:量子化学准备中 更新时间:2025/6/16 21:57:30 字数:19417

沿着开满无尽夏的小路,我来到了沈夏家门前。门是虚掩着的,透过微小的间隙我能看见摇摇晃晃的烛光,像一种无声的召唤。

走到门前,怀着忐忑的心情,我轻轻扣了扣门。

没有回应。

“奇怪……”一种不详的预感爬上我的脊背,我用力地拉开了门——

少女穿着轻盈的夏装,没有重量一般地挂在天花板下,像凋亡的花。绳子因为门外的动静带着身体摇动起来,她无神的双眼重重地直掷向地面,那里散落着的,是一株蓝色的无尽夏。

暑假,本该是尽情玩乐的时间,我却离开了自己已经习惯的大城市,回到了那个变得陌生的小山村。

我的青梅林小雨在不久前因一场疾病去世了。

具体是什么时间,得了什么病,我不知道。我只是收到了这个消息,并且准备去参加葬礼。

这并不意味着我冷血或者与她关系不好,恰恰相反,我们三——加上沈夏——在以前是非常好的朋友。三个人虽然来自不同的家庭,家境也各不相同,却总是黏在一起,夏天一起躺在田埂在上看白云,冬天围在火炉前分一个烤红薯,就连下雨也不能把我们分离。

只是,在大概七年前,八岁的我因为父母工作关系而前往城里读书,并且这一去竟成了并不永远的永别,我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偏僻、破旧的小山村,而在心里也自认是文明、先进的城里人。乡村成了记忆里逐渐褪色的画景,我们三人的感情变成了书信上的文字,只是后来,连书信也没有了。

小时候的快乐与自在再也回不来了。沉重的学业与城里忙碌到紧张的空气压得我喘不过气,从小学起我就面临着很大的升学压力,每天都要参加各种辅导班。我人并不聪明,成绩也不算优秀,连考试成绩也无法给我带来正反馈。我几乎成了一个秒表上不停运动的零件,在无尽的时间中漫无目的地工作着。

这种情况下,我非常想念过去在村子里生活的日子。可惜不知为何,有关儿时快乐的记忆也几乎随着时间消逝了。

这样的我,对于能够回到村子感到十分高兴。只是,初次返回居然就要参加自己儿时好友的葬礼。再也见不到林小雨了嘛……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有怎么样的心情,也不明白死意味着什么。但是,如果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仅仅只能作为回忆存在而无法复现的话,我一定会很难过的。

想着想着,车子经过崎岖的山路,终于开到了村口。远远地,我能看见那边有一簇蓝色点缀在路边——那是我小时候和沈夏、林小雨一起种下的无尽夏。

我回来了。

我正在老房子的房间里打理着,墙上的日历被我撕成了星期二——也就是今天,虽然说年份不同,但是我只要知道是星期几就足够了。

我正用鸡毛掸子清扫着角落的蜘蛛网时,听到妈妈在外面叫我:“家瑞!外面有人找你。”

有人找我?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大脑快速思考着:会主动来找我的人,也只有她了——

沈夏。

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副奇怪的景象:一个穿着小白裙的女孩泪眼汪汪地直盯着我,手上紧紧握着一把笛子,在花海中,另一位穿得鲜艳的女孩正指着我们大笑。

类似的回忆还有几个,都是三个人在一起的场景。而那个爱哭的女孩就是沈夏。

我连忙跑出去,手中的鸡毛掸子都没有放下,在快到门口的时候还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呵呵——”清脆如铃的笑声传到了我耳边,我朝门口看去,居然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少女:长发披在肩头,后面似乎扎着个大大的饰品。浅浅的杏色瞳仁我永远也不会忘,就像琥珀一样——这是儿时我说出的比喻。她穿着一件很合身的白色校服,短袖袖口是蓝色的,手腕上带着我送给她的银色手链,胸口还系着蓝色蝴蝶结。而我的视线不自觉的移到了下面,青涩的百褶裙覆盖住了大腿,而让纤细的小腿展示出来,很有夏天的感觉。她整个人和小时候一样内敛,但是却多了几分成熟,显得更文雅了。

“啊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许家瑞。”她一边笑,一边上下打量着我,“你好像没怎么变呢。”

我意识到自己手里正拿着东西,于是便找了个什么地方把它放下,然后调整自己的声音说道:“是呢。不过,你变了很多嘛,沈夏。”过去的我叫她小夏,但是,这样的称呼已经说不出口了。

“哪里变了呢?”她卷了卷自己的发尾,似乎是无心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那个……变好看了……”我不知道从哪涌来了勇气,居然厚着脸皮说出了这种话。我的脸也许红的和番茄一样了吧。

她又笑了:“你和以前一样呢,真的。”待捂着嘴笑完之后,她拉了拉自己的裙角:“你接下来有空吗,我想和你说说话。”

我看向了正在扫地的妈妈,她点了点头:“你的房间就交给我吧,你放心地陪朋友去。”

我感激地对妈妈表示了感谢,随后去房间换了件衣服,出来时顺便把手洗了。沈夏就在一旁耐心地等着我。

“走吧。”

“去哪里呢?”

“随便走走 。”

随便走走,似乎我们小时候很喜欢这样呢。即使没有什么事做,也依然要待在一起,问为什么,那就是“随便走走”。

从我家走到田边,一路上我们什么都没有说。虽然我心里有很多想交流的,但是,但是……

“对了,”我突然想到一点,“你还在吹笛子吗?”

她惊讶地看向了我,很快又变成了温柔的微笑:“哦,当然,一直有在练习呢。”

“我记得你说过,想考进城里的音乐学校吧。”

“是的……”她开心地点了点头,可是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真想再听一下你吹的曲子呢。”我发自内心地说。

“晚点我回去把笛子带出来,怎么样?”

“太好了。”

“你不在的时间里,我们经常一起讨论……”突然,她停住了话头。

我也变沉默了。

我清楚,她话里的“我们”指的是谁。

林小雨,已经不在了啊。

缄默蔓延了一段时间,从田东覆盖到田西。热烈的阳光在我们的身上煎出了汗来。该面对的还得面对。

“那个,林小雨她……什么时候走的?”

沈夏抿了抿嘴唇,失去了刚刚开朗的样子,诺诺地说道:“就在前两天,因为得了流感,走了……”

流感?虽然流感确实会致死,但是,我还是无法想象我的青梅,那个乐观的女孩会死于这样的病魔手中。

走到田的尽头了。

“明天晚上就是葬礼了。在此之前,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她安身的地方吧。”安身的地方,应该指的是选好的墓土。

我点了点头,任由迟到的悲伤将我侵蚀。

我们回到了家。

正午,吃完简单的午餐后,因为过于炎热,我对着小功率风扇不停的上下扇动自己的衣服,试图变得凉快点。

“在干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连忙把衣服整理好,回过头面对和早上一样打扮的沈夏。她手里正握着我熟悉的笛子。

“这还是之前那根吗?”我向她那边走去,一面问道。

“不是,已经换了两根了。最开始的那根我送给小雨当收藏了。”一提到林小雨,沈夏就会露出失落的表情。

我决定做些什么,至少不能总是让沉默袭击我们。

“她一定很开心。”

沈夏表现出吃惊的样子,不过过了一会儿,她勉强地笑了:“希望如此。”

我们并肩走到了小时候经常去的一处草地,那里已经不见当年整整齐齐、青青翠翠的小草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杂芜丛生的荒草,在阳光下野蛮地高挺着,不允许小孩踏入。

我们只能在路边看着那儿时玩乐的场地,在心里默默怀念过去,像在时间的河流边瞭望对岸。

“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吗?”沈夏看着没有动静的我问。

“是啊。以前的日子,很自在。”

“你在城里过的不自在吗?”

“倒也不是那么回事啦。”虽然我很想承认,但是我的自尊不想让她觉得我过得不好。人总是好面子的。摩挲着口袋里的钥匙扣,我的手指硌得生疼,“只是相比起来,在这里确实更自由,也更舒服。”

“大多数人似乎在去过城市后反而更怀念乡村呢。”

也许是因为确实很疲倦吧,对于身体和心灵都是。清晨被闹钟吵醒后,我总是恍惚听见这里的鸟鸣。但我没有说出口,而是故作姿态:“城市和乡村,已经成了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了。”

“为什么这么说。”

“啊,没什么,随便感慨一下罢了。”

“你,之后要一直待在城里吗?”

“应该是的。”

“还会回来吗?”

“我不好说。不过,有空的话,我还是希望回来的。”

她没有说什么了,而是端起了那支笛子——笛子的末端刻着一个“夏”字,将樱唇贴近了笛膜,闭着眼吹了起来。

笛声在此刻仿佛有了形状,像一条轻长的丝带随风飘去,在斑驳的树影间游走。此处绿芜丛生,阳光透过树木只能漏下几片,风在笛子的驯化下变得温柔,给我送来了凉爽。

悠扬的笛声中,远处的蓝色无尽夏格外醒目。也是在同样的夏日,伴随着类似的笛声,我拜托父亲搞来了无尽夏的种子,并与沈夏和林小雨在我们最喜欢的山上,种下了它。说来也奇怪,这株无尽夏长得十分得快,不出一个星期它便发芽了,一个月左右便长成了很大一丛,开在神庙边上。

一曲终了,思绪回到了此处。我不自觉地说:“真是和以前一样动听啊,不,应该说比以前更好听,进步很大呢。这曲子应该是你自己写的吧,虽然转折处有点突兀,但是整体在优雅的同时能透露出一丝哀伤,情感表达的很好,你应该有写词吧……”

正当我自顾自地输出我的音乐观点时,我才注意到沈夏哭了。泪珠像流动的水晶一样从她的眼中流出,沿着粉嫩的脸庞落下。

“怎,怎么了?”看见她哭泣,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她也有没有变的地方:她还是那个爱哭的小女孩。

“没,没什么……只是,很高兴你在这里。”她想擦去眼泪,但是泪水总是拂了又来。“小雨她……再也见不到了。”

“那个,沈夏,唉,确实应该伤心呢。”我想不出任何可以安慰她的话,只能让她任由情绪释放,“想哭的时候就尽情的哭吧,不过,哭完之后就要坚强呢。小雨她,肯定也希望我们好好活着。所以,连带着她的份,我们应该走出阴影,积极地生活。”

带着泪,她笑了。“你果然没变呢,安慰人的方式这么独特。哪有人在别人哭的时候劝别人尽情的哭啊。”她揉了揉鼻子,鼻侧的红斑若隐若现,“哭多了眼睛会痛的。”

“啊,确实是这样呢。”我挠了挠头,“那还是别哭了吧。”

她掏出纸巾,擦拭了一会眼睛,终于停止了哭泣。“谢谢你,家瑞。”

“没事,而且我什么都没帮上呢。”

“但这就是你的特点啊。”她走到了我前面,我看见她头发上的蓝色绣球花发饰上下晃动。“对了,你刚刚好像叫的是我的名字,为什么不像小时候一样叫我小夏呢?”

听到这个问题,我差点呛住了。“那个,这个……怎么说呢,我们长大了不是吗?”

“可是我希望你这么叫我嘛,不然显得生分了。”

咦!这,我完全抵抗不了啊。于是我只好试着说:“小……小夏?”

“怎么是疑问的语气啊。”她转过头,故意装出生气的表情。突然,她脚下一滑,身体向后、向我倒来。

“小夏!”我反应及时,一只手撑住了她的后背,另一只手牵住了她。

“呜啊——诶,啊,谢谢。”她站稳了身子,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裙子,“你看,刚刚不是叫了吗?”她又笑了。

“那个……毕竟是紧急情况嘛。”我们两个继续向前走着,这一次并排而行。

直到走到家门口,我才发现,我一直牵着她的手。

察觉到这一点时,我和她的脸都红了。

“拜拜!”

“拜拜!”

她走后,我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手,有一股花香。

也是这时,我才发现,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夜晚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与沈夏在一起的时光以及林小雨的死,我感到心情十分复杂。有太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有太多事想做却再也做不了。我的夏天,就要这么平淡地结束了吗?葬礼过后,我就要离开了吗?既然这样,那还不如不给我执念,让我一直待在城里呢。

有句话说得好:见过阳光后,就再也忍受不了黑暗了。

我是在哪里看到的?也许是在那丛无尽夏的边上,我们三个手牵着手,共同许下了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很重要,而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小小的无尽夏,似乎有光芒绽放。

光芒……

“唔!”

我醒了过来,一看手腕上的手表,都快中午了。昨天晚上因为蚊子和各种其他因素,我入睡得很晚,没想到竟然一觉睡到了中午,有点丢人呢。希望早上沈夏没有来找过我。

但是,又很希望她来过。

啊啊,我在想些什么,应该快点起床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葬礼。

我换好了衣服,并用木桶里的水简单洗漱了一下。早饭肯定是吃不了了,我站在门口,看着湛蓝的天空中雪一样卧着的云,盘算着今天要干些什么。

“一大早就开始发呆啊?没事干就来帮我打下手,准备午饭。”妈妈在厨房里呼唤我,我只得暂时放下心头的事,去厨房帮忙。

“昨天回来后,你的心情好像就不怎么好呢。”妈妈一边炒着菜,一边说,“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我搓着盆子里的菜:“倒也不是,就是想起了伤心的事。”

“因为小雨吗?”妈妈似乎记得她的名字,我们三个人小时候玩的那么好,也难怪妈妈会记得。

那么她也多少能体会到我的心情。

“儿子,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很多东西是你想不到的。所以有句话说得好,‘不如怜取眼前人’,珍惜当下的每一个瞬间。你要珍惜每一个朋友,不论是城里的还是这里的。”

“我明白的。”

“如果你总觉得过意不去的话,以后有空我们就常带你来这边,多陪陪你小时候的朋友们。”

常来这边吗?说实话,我倒是挺乐意的。但是,真和妈妈说出这种请求,会显得我很软弱,我想要逞强:“倒也不用啦,在心里怀念怀念就行。”

“咦?是在这里玩的不开心吗?”

“不是。主要是因为,在这里就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况且我也长大了,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能在这落后的村子里玩得开心。我们来一趟也麻烦,以后不用常来。”我把洗好的菜放到另一个盆子里,这时,外面似乎有什么动静。“但是偶尔来一趟没问题。”我补充道。

把锅从柴火上架下来后,妈妈摸了摸我的头,“好儿子,你有自己的想法就好,妈妈尊重你。”

“谢谢妈妈。”我发自内心地说。妈妈总是很温柔。

“好了,吃饭吧。下午你准备一下,我们要去参加葬礼。”

葬礼……终于还是来了嘛?

我在电风扇吹来的风里吃完了饭,然后起身准备做些什么。

“说是要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可干的。”

我站到了门口,盘算起今天要干些什么。突然想到,我好像还没去见沈夏呢,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她家找她吧。我还记得去她家的路,这没有被遗忘。

于是我沿着乡间小路,前往她家。

“诶?不在家?”

到达沈夏家后,我跟她的母亲说希望和她一起走走,但却被告知沈夏不在家。

“我还以为她去找你了呢。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应该就是去庙那边了,她最近经常去那儿。”沈夏的妈妈正在打扫卫生。

“我知道了。”去庙那边吗?真想不到呢。

那座庙在我妈妈还是小孩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小时候,我和沈夏、小雨经常去那里玩,但是住在边上的婆婆总是会呵斥我们,把我们赶出去。但我们总是偷偷进去玩,以为里面藏着什么宝贝,但是除了一座神龛和几个神像外,就是座普普通通的庙。沈夏是为了怀念过去才去那边的吗?

想着想着,我已经走到了庙前。看着眼前这破败的小屋,我不知该作何感想。

而我们以前种下的无尽夏,已经形成了一片无尽蔓延的花海,正在骄阳底盛放着。

老婆婆这时从庙里走了出来,在我记忆里她一直都是满头皤然。脸上的皱纹不知道有没有加深,她佝偻着背,用我熟悉的、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问道:“呦,家瑞,你回来了。好久不见,你长大了呢。”

“婆婆您好,您看起来越来越年轻了呢。”

“呵呵。”她一面笑一面走到我跟前,比划了什么,“这个夏天对你来说,应该会很漫长呢。”

是吗?我倒是觉得太短暂了,就像烟花一样。

“我希望能多陪陪大家。”我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你变了呢。”婆婆说着,望向了天边。

“可是沈夏说我没变呢。”我笑着回答,“对了,您有看到沈夏吗?”

婆婆指了指庙边的仓库,我记得那里存放着许多杂物。沈夏去那里干嘛?有点疑惑,我向婆婆道了谢,然后朝着仓库走去。

走到门口,大门就被从里面推开了。沈夏满脸阴郁地从里面出来,看到我时,她全身震动了一下。

“你怎么来这里了?”沈夏问。

“我还要问你呢?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笑着反问。但是她身上的气息让我感到很紧张。

“没什么事,”她抿了抿嘴唇,调整了一下表情,“正好我也要去找你。”

“嗯,有什么事?”

“不是说好了,一起到小雨墓前去看看吗?”

“对呀,那我们走吧。”

沿着山路,我们走到了从小就被告知是埋葬死人的山上。穿过茂密的树林,终于见到了一处已经被挖开的土地:小雨即将被埋在里面。

在那个坑边,有一株无尽夏被插在那里。

“你知道吗?”沈夏突然开口,“我头发上的发饰,就是小雨送的。她很喜欢无尽夏呢。”

“是……这样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那株默哀着的无尽夏,我不由自主地问道:“无尽夏的花语是什么呢?”

“她不希望我们离开,可是,她先离开了我们。”她没有理会我,而是自顾自地说着。

我偷偷瞄向沈夏,想看看她此刻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是,她显得非常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实事。虽然这就是事实。

“我们走吧。”在沉默了一会后,沈夏说道。

就走了吗,可是……想说什么,但悲寂像丝带一样缠住了我的嘴。

我回到了家里。

“好热,好累。”我一股脑地躺到了床上,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感觉什么事都不顺我心,无论是夏日炎炎,还是昨夜失眠,亦或是想要多和沈夏待在一起却做不到,都像是我平滑内心上凸起的疙瘩,让人难受。

“我究竟,有没有成长呢?”

从小,我就是个优柔寡断,没有行动力的人。一但事情不遂我心,我变会陷入深深的自我内耗中。婆婆说我成长了,可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软弱。即使到了城里,我也是一直在被人推着走。

我能不能凭自己的心去完成什么呢?

想不到,我也不想去想了。我打开书包,翻出里面的书,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很快,夜幕就降临了。

“家瑞,走,葬礼要开始了。”

爸妈如此催促我。而我则无精打采地放下了手中的事,跟着他们前往庙里参加葬礼。

一路上了,许多人的头上都戴着白巾,父母也给了我一条,让我戴上。这么一搞,林小雨的死就显得更加真实了。事到如今我还在回避什么呢?丧乐在里庙很远的地方都能听见,许多花圈被人群举着,无声地对小雨表示哀悼。

对了,沈夏一定也在这些人里面,她肯定也要参与吹奏丧乐。我于是开始寻找了起来。

吹奏唢呐,拉二胡和敲锣的人都聚在一起,但是里面却没有看见吹笛子的沈夏。不对啊,小雨的葬礼,她一定会参与吹奏以表示哀思的。可是为什么她不在呢。我东张西望了起来。

“别看来看去,把香拿好,准备插香了。”

蜡色的香柱顶端焚亮着火花,徒添一份悲寂。我在走进庙里前,朝开满无尽夏的那边望去,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是沈夏,更像是……林小雨?

我的心仿佛经历了蹦极。不对,一定是我眼花了。没错,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复活呢?而且,小雨的尸体不就在边上的棺材里吗?一定只是某个长得比较像的人而已。只是如此。

可是,为什么沈夏不见了?

为什么会那么像。

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插完香,走出庙后,我立刻朝那边跑去。

“你干嘛去?”

“我上个厕所!”没有回头,我直奔那片无尽夏的花海。花海中,我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那一小块地被无尽夏包围着,但是却没有长出任何东西。

不过,现在不是该在意那个东西的时候。穿过丛丛球形的花瓣,我终于在前方看见了一个躺着的人影。

我放慢了脚步,打算静静走上前,想看看那个人——应该是沈夏——在干什么。

可是,我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很腥,混杂在无尽夏的花香中。在那一片蓝色的花毯上,还有红色的液体。

“等……等等……”这时我才发现,侧躺在地上的沈夏,腹前正插着一把长长的刀子。刀尖只从她的后背突出一点,被血液染红,正滴落花间。她蜷缩着,手想抓住刀身,仿佛十分痛苦。

这是,沈夏的死状。

是我的青梅,沈夏的尸体。

“呃……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啊!”恐惧,悲伤,迷茫,冲击了我的大脑,压迫了我全身的血液。我的视线,似乎也被带走了。眼前一片白色的光芒,我什么也看不见。

待幻灯片一样的场景闪过后,眼前的景象吓了我一跳。

时间变成了正午,我站在树荫下,面对着杂芜丛生的草地,而边上的,是本应死在花海里的沈夏。

一曲终了,忽略了沈夏眼中泪珠的我,紧紧抱住了她。

“太好了,你没事!”我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诶?那个……你怎么了?”已经哭出来的沈夏有些不知所措,我能感觉到她的手正无处安放。

“这不是梦,你还在这里,太好了。”

在愣了一下后,沈夏温柔地——虽然带着哭腔——说:“啊,嗯,我一直都在这里。”她也抱住了我,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阳光下,汗水湿透了我们的后背,我们的体温互相回应着对方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口了:“那个,可以放开了吗?”

我连忙把手松开,并拉开了一定距离:“抱……抱歉,我只是,太感慨了。”

眼前的女孩是个鲜活的存在,绝不是冰冷的尸体。

难道是我做梦了?那是个很逼真的梦,在梦里,我去到了小雨的葬礼,为她戴了白巾上了香,而且,最揪心的是沈夏也死了。真是个惊愕的梦。

可是,那种残留的悲伤与未散的恐慌还氤氲在我心头。我也不可能在听笛子的时候睡着,所以——

我看向了身边的沈夏,她正忘我地吹着笛子。笛子的旋律,与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我甚至能听出那生硬的转音。

这一切不是梦,我穿越了。

我可以肯定,在林小雨的葬礼上,沈夏死了,而且是被人杀害了。

发现尸体后,我眼前一片空白,然后,我就回到了第一天与沈夏在一起的那个中午。也就是说,回到了她死亡前的那一天。

如果未来会像我经历过的那样重现的话,沈夏还是会死的。而我,是唯一知道并且有能力阻止它发生的人。这意味着什么呢?

我能够重新经历与沈夏在一起的时间,只是,如果不去改变的话,她依然会命殒花上,所以——

我,且必须是我,要保护她。

下定决心后,一切突然变得有些明朗了。

“家瑞,你到底怎么了?”沈夏有点担心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突然想到,有很多事情还不清楚,我得搞明白。“话说,我能去你家吗?”

“诶?啊,当然可以。”她撩了撩自己的头发,脸颊微红。

于是我便和她朝她家走去。

“你在这坐一会,我先去倒杯茶。”像是每一个招待客人的主人,她如此说道。

我正坐在她房间的床头,环视着这并不少女的房间,许多相对土气的装饰点缀着房间,唯有整齐的书桌以及墙上的歌星海报能让人察觉到这是个少女的房间。

在桌子上,有一本本子格外醒目,花瓣插在边上作为装饰,使得这本活页本非常艳丽。我不禁好奇了起来。既然这么直接地放在桌子上,那就意味着不是什么看不得的东西吧。于是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开了本子里夹着花瓣的那一页。是歌词。

从小,沈夏就喜欢给歌曲赋词,特别是自己写的歌。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这次的歌词有点奇怪。

歌的名字叫《悠远的无尽夏》,副标题写着:“等我完成后就不会离开你”。歌词的内容因该是在表示对小雨的哀思,可是有几句话我很在意……

“啊啊,那个不能看!”端着两杯水的沈夏快步走了过来,把杯子“啪”的放在桌上——茶水都溅了出来,然后一把把本子按住。

“抱,抱歉……”我只能道歉,因为确实是我干了错事。

“偷看女孩子的东西是不好的,以后不许干这种事了。”沈夏气鼓鼓地说。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话说,你看了多少?”

“刚打开。”我撒了个谎。

“那就好。”她叹了口气,把杯子递给了我,“里面写的都是歌词。”

“有刚刚你吹给我听的那首吗?”

“有,叫《悠远的无尽夏》。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首歌一直没有完成。”她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没有完成只是因为没有灵感吧,等有了灵感……”

“不是的!”她打断了我的发言,“绝对不是简单的没有灵感。是每一次我要创作时,都会发生些什么事,仿佛有人在阻止我一般。比如,突然没有墨水,或者手不知道为什么被划伤,流很多血,上一次,我的笛子的笛膜还莫名其妙地坏了。”

虽然我很想说这是巧合,世界上没有这么诡异的事情。但一想到我自己就经历了时间回溯,好像这一切又能被解释为是某种诅咒了。

那么是谁在诅咒她呢?也许,这与她之所以被杀害有关。必须弄清楚。

“那个,虽然有点奇怪,但我想问一下,在这个村子里你有什么仇人吗?”

“仇人吗?我觉得是没有的,甚至连有矛盾的人都不存在。村子里的大家相互直接都很友好,”她想了想,说,“你难道是想说,有人恨我所以对我下了诅咒?”

“也许是的。”我很认真地说道。

她捂着嘴,笑了:“拜托,那种东西是不存在的。这一切只是巧合罢了。”

“那你刚刚为什么要用那种煞有其事的语气?”

“因为想逗逗你啊。”她笑得很开心,一点也不像明天下午我将见到的那样。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那时,我在庙前看到的,很像小时候的林小雨的人,她是否存在呢?“村里有没有人,长得很像小雨?”

她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思考了一会,然后说道:“我记忆中是没有的,因为这里的同龄人大多……”

“不,我是指像小时候的小雨。”

“像小时候的小雨吗?”她认真思索着,“应该是没有的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担心你看见这样的人会想起小雨她,然后就哭了,所以想提前安慰你。”我立刻编了个理由。

“我哪有那么好哭啊。”她的脸又泛起了微红,手卷了卷自己的发尾。“话说,你是不是以后不会回来了。”

“不清楚,也许会,也许不会。”

“那你愿意回来吗?这边和大城市那里比起来,这里怎么样?”

我想起来自己好像说过在大城市生活的不是很自在,她会不会以为我根本适应不了那边的生活呢?为了不想被这么觉得,我又一次逞强道:“我觉得其实大城市更好。”怕她不开心,我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会走,但是,有空我一定会回来的,请你相信。”

她的表情经历了一系列变化,我没太看清。“好,我相信你。”

之后,我们就在房间里玩起了卡牌,玩累了就聊天、看书,总之,这一个下午过的非常精彩。我感到很高兴,能跟沈夏在一起。

不过,不能完全放松呢,因为明天晚上的葬礼上,有人将会杀了她。

我得一直思考,找到拯救她的方法,以及——

揪出凶手。

今天晚上,我很快就入睡了。我要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时间,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上一次我睡得那么晚,简直太丢脸了。这一次我要起早点,可是,忘记给手表订个闹钟了。怎么办?已经睡着了能怎么办?那就回忆过去吧。

在盛开的无尽夏边上,三个小孩许下了一个愿望,并将它塞进铁盒,埋进了地下,铁盒闪耀出光芒……

“唔!”

这次睡醒,我连忙看了看手表,已经九点多了,虽然比上次早,但还是睡久了点。我立刻起身,换好了衣物,把日历撕下一页,准备去洗漱。

这时,我注意到门口正准备离开的沈夏。

原来她真的来过。在她即将走之前,我连忙把她叫住了。

“小夏!”

她回过头,看见我时微笑了一下,“你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我做了一个梦。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和小雨一起许下的愿望吗?我已经忘了,你……”

“就这吗?”她的语气像铁一样生硬冷淡。

诶?怎么回事?她是不是心情不好?想到这,我换了更温柔地声音。

“我想问问你还记得吗?”

“我也忘了。”她精致的面庞如同戴上了不会变化的面具,拒述一切喜怒哀乐。

这样的沈夏,我好像见过……

她就这么走了,没有回头。

“真奇怪……”我喃喃道。不过,这个梦也许并不重要,只是因为轮回我要再经历一次罢了。

于是,我便放心地去洗漱,并且这次吃了个早饭。

然后,我就往庙那边去了。

“这无尽夏,长得可真厉害呢。”看着沿着路一直蔓延的蓝色绣球花,我不禁感叹道。我对这种植物并不了解,不知道长得这么快长势这么猛是否正常,但是,既然它们长得好看,又有沁人的花香,那也就没什么问题吧。

如此想着,我走到了庙的边上,并又一次遇见了那位婆婆。

“婆婆,您好啊!”

“你好啊,家瑞,又见面了。”婆婆依然挂着慈祥的笑靥,“这三天过的怎么样?”

婆婆大抵是记忆错乱了,我在她的视角看来,应该是只待了两天的,不过她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所以搞错也情有可原吧。

“挺好的。”我笑着回答,“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呢。”

“和小雨一起的回忆吗?”

“嗯。”

“可惜啊,小雨走得这么早……”

“是啊,她甚至没有机会走出这个山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其实,她就算活着也不一定能走出这里。”

“咦?为什么?”我只知道小雨家很穷,父母都很少去城里,只能待在这乡下务农。但是,婆婆说的话,总让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因为这是诅咒,是她们一家都有的东西。”

婆婆大抵是太迷信了,这一点我从小时候就能看出来,她一直打理着神庙,对神明之类的事情很上心,总是要求我们守规矩。

但是,这一次,我不能不以为然。

姑且把这信息记下来吧。只是不知道,诅咒和我有什么关系。

“对了,婆婆,我去仓库看一下。”突然想到自己的正事,我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没问题,不过要小心点。”

于是我进入了仓库。这是个空荡荡的小屋,只有两扇小窗有阳光透入,整体漆黑无比。地上,货架上,墙上放置着各种各样的工具与杂物。我开始翻找了起来。终于,在一个小箱子里,我发现了几把刀——和杀死沈夏的那把简直一模一样,只不过是未开锋的。

但有两把刀鞘里的刀不见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立刻呼叫了老婆婆。

“怎么了吗?”

“老婆婆,这里面的刀有没有开锋的?”

“我记得是有一把被送去开锋了,不过,还没有送回来哦。你想要干嘛?刀可是很危险的……”

“我知道,我并没有想要拿来玩,我只是好奇有没有。对了,是只有一把吗?”

“没错呢,怎么了?”

“不,没什么。”不想让老婆婆多心,我故意不说什么。

奇怪,凶手确实拿了刀,但是却没有开锋,那么这与我看到的那把刺穿沈夏的刀不一样啊。怎么回事?

我已经走上了回家的路,突然,我想到了一点:如果凶手拿完刀发现刀未开锋,那么他会怎么做?无非就两点,要么自己给刀开锋——这就要去村子里的铁匠铺那里,那么,这必然会留下线索;要么,他就得换把武器。

想到这一点,我立刻就返回了庙那边,我要守着仓库。

待我返回到仓库边上时,却发现沈夏从仓库里走了出来。

她怎么这个时候就来过仓库了?

她的手里什么也没有拿,看到我时,和上次一样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小夏,你来这里干嘛?”

“我想找点工具帮小雨打扫一下她的归宿,但是没找到。”她没有什么表情地说,“那你呢,你来干什么?”

“啊,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我又一次撒了谎。

“嗯,那你加油。”她走了,没有回头。

我于是得以待在路边一直盯着仓库,看有没有人回来。

太阳光从倾斜的直线地射出变成了垂直地流下,时间渐渐来到正午。肚子有点饿了,但是我又放心不下这里。

只是离开一下也没事吧,实在不行还可以问问老婆婆有没有人来过。对,就这样吧,补充能量要紧。

这么想着,我便回家吃了个午饭。

不幸的是,当我返回后,那把未开锋的刀已经被放回去了。我问了老婆婆,她说并没有看到什么人来过。

那是什么时候……

“可恶。”我感到有点气恼,没有抓到犯人;同时又有点害怕,因为……

总之,希望不是那样。

不过,也就是说,接下来犯人将要换一种武器行凶,或者——

等那把被送去开锋的刀送回来。

那么,我还可以继续躲在路边,守株待兔。

一想到这里,我就干劲十足。

结果,一直蹲到太阳落山,我都没有收获。

太失败了。一股挫败感袭击了我,我总是如此,一件事没干好就会开始觉得自己没用。

不行,敌人可不会善罢甘休。他也许是换了把凶器而已,那么,我还是要想尽办法去拯救沈夏的。

于是,在父母即将带我去葬礼前,我找到了沈夏——她正在房间里写着什么。

“小夏,你在这,太好了!”

“什,什么事?”她看起来有点怪,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葬礼上你要演奏笛子吗?”

“应该是要的。”

“听着,到时候千万不要去无尽夏花丛中,也不要和父母分开,吹奏的事就放一放吧。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后保护你的。”虽然说这些话会显得很奇怪,但是,我一定要好好传达。

这也是我自己的决心。

离开沈夏家,我在家里收拾了一下后,便和父母去参加葬礼了。

一样的庙,一样的人群,一样的花圈与音乐,一样开满无尽夏的路。

我又回来了,这一次,我会守护好……

不对,沈夏怎么不在她父母的身边?不对,难道,晚了吗?

没有接过父母递给我的白巾,我立刻跑到了沈夏父母身边,问道:“沈夏呢?”

沈母回答:“她呀,刚刚说要去上个厕所。”

不对劲。

我立刻跑开,前往各个地方找她。首先,是上一次她死亡的花田,可是,我找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看见。

于是我又到附近的树林找她,去每一个建筑的背后探寻,但,都没有结果。已经快精疲力尽的我,只好失落的回到了葬礼现场。

出乎意料的是,沈夏就站在她父母的身边,表情阴郁地牵着她父母的手。

“太好了。”我几乎要哭出来了。我们,打破了命运。我拯救了她。

“你怎么了?”我的母亲走了过来,递过纸巾问道。

“没什么,就是……有点难过。”

母亲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到前面:“我知道,朋友去世了是很难过的。难过就哭吧,不过哭完之后就要坚强哦。”我这才明白自己安慰人的话术是和谁学的。真庆幸,我有这样的母亲。

殡仪人员站在棺材前讲着什么,总之是表示哀悼。许多柱香插在庙里的台位上,大家双手合十,一起为小雨送别。

结束了吗……

我回过头,却发现,沈夏又不在她父母身边了。而且,远处,又出现了酷似林小雨的身影。

我的神情有些恍惚。摇摇晃晃地,我向后方走去,“小夏!你在哪?小夏!”

我呼喊了起来,大家听到了我的声音,也开始四处环顾了起来。

“没有诶”“没看到”“那小姑娘人去哪了?”这样的话语开始在人群中传播。

不对,不对。千万不要。

我疯一样地飞奔起来,再次去那些我已经去过的地方寻找沈夏。

花田,树林,建筑,仓库……全都没有。一定是不够仔细,即使没有力气,即使双腿迈不开步子,即使喉咙沙哑,我也要寻找。我又花了十分钟把这些地方找了一遍。

但是,全都没有。

我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庙那里,全看见,众人围在庙后山脚的河水边。

我疯了一般冲了过去,中途摔了好几跤。也许腿摔破了。

等我到河边时,大人已经从河里把沈夏的尸体捞上来了。

“快,做人工呼吸。”

一下,两下,曾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正帮沈夏复苏着。可是,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时间在缄默的空气里流走了。沈夏依旧没有醒来。

“出现尸僵了,大概率是没救了。看这情况,也许是溺亡的。”

施救者这如定论一般的话语投向人群后,沈夏的父母崩溃大哭了起来。

“小夏!小夏!”

看到这场景,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一棵树撞去。

我的眼前一黑。

在长得飞快的无尽夏边上,我,爱哭的沈夏,调皮的林小雨,三个人在纸上写下了我们的愿望,并且把它装进了铁盒子,埋入了地下。

“我们要永远……”

一阵光芒。

梦结束了。我强迫自己醒了过来,手表显示现在是早上九点,我看了看墙上的日历,显示现在是星期二。

我,又穿越了。

我赶紧把日历撕了下了,星期三。没错,今天应该是星期三,是即将举办葬礼的那一天。

但是,这次,却和上次一样,少了半天。

我刚到这里是星期二的早上,第一次轮回进入了中午。那么,这次轮回,应该就是回到了正在睡梦中的那个时候。

而且,这个时候,沈夏应该还在门外。

我立刻换好了衣服,把撕下的日历扔掉,然后冲到门口。

果然!她还活着……

“小夏!”

我冲上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太好了。”我几乎又要哭了出来。

“怎……怎么了?昨天不是才抱过了吗?”她露出尴尬的笑容。

她还记得昨天的事。也就是说,这条时间上,虽然我没有回到昨天中午的那个时间段,但是,已然发生的事实是以上一次轮回的相应时间段作为标准的。也就是说,如果还有下一次轮回的话,我应该会穿越回今天中午,并且早上发生的事,就是我接下来会做的。

那么,我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

“因为,总感觉这次不好好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以后就没机会了。”

“你以后不会回来了吗?”

“不,会的,一定会。”

“太好了。”她笑了,前所未有的灿烂。我要守护这份笑容。

所以,这次,我一定要成功。

于是分别后,我立刻吃过了早饭,并前往了庙那边。

我从仓库里带来了一些铲土工具,并且走到了庙边种满了无尽夏的地方——也是我们三个第一次种下无尽夏的地方。

我要找出,当年我们许下的愿望。

因为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想。

于是我动起了铲子,开始寻找被我们埋下的小盒子。铲子在柔软的泥土上一上一下,很快便挖了个小洞,这似乎是希望的象征。我越铲越起劲。

可是干了快一个小时,才只挖了一个澡盆那么大的范围,甚至还不深,未见有什么东西的踪影。整片花海那么大,更别提还有许多无尽夏长在上面,我将干到猴年马月呢?

“试着从这片大地本身找找线索吧。”婆婆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

不过,我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婆婆可能知道些什么。既然如此,就听她的吧。

我丢下了铲子,亲身进入了无尽夏花丛里。说实话,一旦注意起了这些花,那简直就是寸步难行。我小心地寻找着每一个落脚点。终于,我看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应该说上次就注意到了——那个寸草不生的圆形泥地。于是我让婆婆递来铲子,在那个地方动起了手。不出一会,我便发现了那个满身锈迹的小铁盒,运用暴力打开它之后,里面的纸条飘落出来: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右下角有三个泥指印。

这……果然是这样吗?

“小雨家的人,她们的精神力天生远超常人,于是,她们的执念很容易改变现实。为了不造成麻烦,她们一族便被诅咒,不允许走出村子。你懂了吗?”在我跨出花田后,婆婆对我说道。

我明白了,诅咒,是存在的。

儿时的我,与林小雨、沈夏许下了永远不分离的愿望,这份愿望由于林小雨特殊的体质化成了诅咒,只要我说出想要离开这里的话,那么,小雨的诅咒便会降临,她的怨灵就会现身,把沈夏杀死。

这,一切的起源,都是我们儿时稚嫩的愿望。

“老婆婆,愿望,有办法解除吗?”

“目前来讲,是没有办法的。所以你要靠你自己走出一条路来。你正在创造未来哦。”她眯着眼,笑着对我说。

没错,我在创造未来。一想到这里我就干劲十足,在道完谢后,我立刻回到了家,吃完饭后,我要去沈夏家一趟。还有一些疑惑没有消除。

“呦,家瑞,你好啊,又来找小夏玩啦?”夏母热情地打着招呼。

我笑着回应:“是的。请问她在家吗?”

“啊,她一整个早上都在家里呢。”

一个早上都在家里吗……也就是说,上次轮回中,同样的时间里,我在仓库那儿看到的沈夏,其实是假的!林小雨的怨魂,真的存在。我咽口口水,同时也更加坚定了战斗下去的决心。

走进沈夏房间时,她正在写着什么,见到我来了后,她盖住本子,起身想要为我倒茶。

“不用了,我只是来和你说点事的。”我往她的床上坐了下来。我们之间的隔膜正在消失。

“我想,我清楚诅咒的真实面目了。”我如此开口道。

“什么嘛,你又来说笑了。”她本来以为我是在打哈哈,但是看见我严肃的表情后,她也收起了笑容。“没事,你讲吧。”

“你写的那首《悠远的无尽夏》,之后要拿去参加考试吧?”

“嗯,没错,是有这个打算。”她支支吾吾地说。

“你一直都想考进城里的学校,没错吧?”

“对,这是我的梦想。”

“小雨她……是不是反对你离开?”

她的表情僵住了,然后淡淡地说,“是的。”

我拿出那张纸条,激动地说:“那就对了!这一切都是源自我们小时候的愿望!我们不是许下过永远在一起的愿望吗?小雨因为这份愿望,诞生了怨灵,这份怨灵成了诅咒,她不希望我们离开这个村子,所以,她屡次三番的阻止你完成曲子。这一切就和老婆婆说的……”

“够了!”沈夏大声地打断了我,“许家瑞,我不知道你是抽了什么风,但是……”她的眼中渗出泪水,“请不要拿死去的小雨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这是真的,而且,她还想杀了你呢!所以,今天你不要去葬礼了,很危险你知道吗?”

“她不可能会想杀我的!”

“那已经不是小雨了,那是她的执念化成的怨灵!”

“别说了,许家瑞,你这个满嘴胡话的骗子!我一定会去葬礼的,我不知道你安了什么心居然说出这种话!”

“我是骗子?”不知为何,悲伤也向我袭来,我好像也哭了,“你知道我为了你有多努力吗?你根本就不懂,你就乖乖听我的话,会怎么样呢?这场葬礼不是非去不可的啊!”

“你还把我们当朋友吗?小雨在生病期间,还写信希望你来看她,你有没有来啊?”

“这不是朋不朋友的关系,我是在救你!”

“我不需要你救我!”

“那你去死好了!”这句气话像一把刀,在被掷出后悬置在空中。她哭花了脸,直盯着我,但什么也说不出。她转头就走了,那本写满歌词的笔记本在她怀中微微发颤。

在门口,夹在里面的纸落了下来。

我现在被愤怒与悲伤冲昏了头脑,只觉得自己是对的,不明白为什么她不相信我。明明我们那么的要好,可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她为什么就不愿意听我的呢?

愤怒与无奈紧紧包裹着我。

虽然如此,但我还是好奇她纸上写着什么,于是我粗暴地捡了起来:

“小雨,以后,我们可以继续去种无尽夏了。”

泪渍侵染了纸条,上面迷糊地写着这些文字。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我的大脑现在拒绝去思考。此刻的我就像一具空壳,任由负能量的血液在里面流淌。

躺在床上,我不禁感到深深的绝望。我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听这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发出的心跳。

自己还是,把事情搞砸了吗?我到底能干些什么……无力,挫败,悲伤,以及——

孤独,侵蚀了我。就这样吧,随一切去吧……我现在只想干我想干的事,凭我自己的心。

我的心,第一时间会想起什么呢?

不是城里略显虚伪的交情,不是每天压到我挺不直身的学业,也不是各种各样的美食与娱乐。

而是一双温暖的手,虽然汗津津的,但我牵得很紧。

牵得,很紧。

松开后,还有花香……

猛地,我醒了过来,操劳了一早上,我居然睡着了。一看时间,已经是傍晚六点左右了,父母正在准备前去参加葬礼。

我立刻给了自己一巴掌。

许家瑞,你真是个畜牲!如果,你连自己的心都守护不了,你还怎么成为一个大人?我,不能再软弱了。

没错,我要守护那些我想守护的人。我要打破诅咒,过上正常的生活。

重新拾起信心的我,连忙跟到父母身边,和他们一起去参加葬礼。

沿途的无尽夏在残阳渲染下更加幽美,它们对我来讲,真是个合适的植物。无尽夏,无尽的夏日,这不正是我的处境吗?而且,它异常的长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们之间不寻常的事。从某个角度说,正是因为这无尽夏,我才会在这个夏天不断地轮回。

也是因为它见证了我们的誓约,它也成了放纵小雨作恶的邪物。

不过,我一定会打破轮回,并救出小夏的。

在参加葬礼的人群中,我找到了小夏父母,但是却没有看到小夏。

我于是上前问:“小夏呢?她没有来吗?”

沈母见是我,便露出了笑容:“啊,她说她不来。对了,今天下午,你们吵了一架吧?”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的,阿姨,真抱歉。”

“抱歉不要对我说。不过,小孩子吵架是很正常的事,可那孩子你也知道,比较好哭,所以,你最好还是去道个歉吧。”

我点了点头。一来我正有此意,二来待在她家陪在她身边也更安全一些。于是我便沿着开满无尽夏的小路,走到了她家。在远处,我又看见了类似林小雨的身影。

“奇怪?”看着虚掩着的大门,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推开门,果然——

小夏已经吊在半空中,没有了生气。房间里只有一盏蜡烛,宣告着生命曾经存在,而且,琹烛台上,一个本子正燃烧着。

我忍住眼泪,克制住不去责骂自己,赶忙冲上前,想要在被烧尽之前把它取出来。

经过不知多久的灼烧,它已经面目全非了,就连无尽夏花瓣都被烤焦。不顾刚从火中取出的温度,我翻开了其中写有写给林小雨歌词的那一页,希望能从中读出些什么。

“呜啊啊啊啊啊啊!”小夏的父母带着几个人正站在门口,他们看见了小夏的尸体。我的行动被打断了。

“一定都是你害得,一定都是你!”沈母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指着我说,“今天你和小夏吵架,叫她去死,她就真的自杀了。你一定是因为她害死了林小雨,所以你要害死她!”

什、什么……随着村民朝我靠近,想把我抓住,我的眼前一黑。

待睁开眼,已经是星期三傍晚六点了。

我真傻,真的。我怎么现在才意识到这点呢?

根本没有所谓诅咒,也没有所谓谋杀。一切都是——深陷自责的少女的轻生……

我一面朝小夏家奔去,一面整理着思绪。

小夏害死了林小雨,从此便活在阴影中,从小就脆弱的她,决定在完成安魂曲后随小雨一起离去。善良的小雨的灵魂知道这点后,便百般阻挠她完成这首曲子。并且,知道她即将自杀后,便安排我进入了时间轮回,希望我救下她。

而且,可悲的是,她的自杀,有一半是我造成的……

所以,这一次,我一定会救下你。

沿着开满无尽夏的小路,我又一次来到小夏家,看着虚掩的门,我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此刻的她正站在椅子上,满含着泪,往自己脖子上套绳索。

“小夏!”我狂奔上前,把她从椅子上抱了下来。

“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见小雨!”她在我的怀里拼命挣扎,想要挣脱我的束缚。但这一次,我不会放手。

“想要发泄的话,就尽情发泄在我身上吧。”

她开始捶打我,虽然频率很高,但基本上不痛。因为,她就是个温柔的女孩子啊。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停止了挣扎,并把脸埋进我的胸口,大哭了起来。

“骗子,骗子!坏人!”她歇斯底里地喊着。

我只能把毕生的温柔都倾泻给她。

因为,我们三个,是永远不会分离的。

她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并把脸伸了出来,别向一边,应该是不想让我看见她此刻的样子。我的衣服湿湿的,不知道是我的汗还是她的泪。

“哭多了,眼睛很痛吧?很抱歉,让你伤心了。不过,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说明这一切,同时,也是对你救赎。”

“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救赎的?”坐在我身上的小夏赌气般地说,“我干了那么多坏事……”

“比如害死了自己的朋友?”

“嗯……”

“比如和自己的竹马吵架?”

“嗯……”

“比如把鼻涕抹在我衣服上?”

“你滚啊!”她哭笑不得,用小手轻轻地推开了我的脸。

“开个玩笑。不过,接下来的话我是认真的,小夏,小雨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我陷入了时间循环,而每一次时间的尽头,你都会死。

第一次,你在无尽夏花海中用神社边仓库里的刀自尽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有恶人杀害了你,并一直纠结于找出所谓凶手,却忽略了你的心情。其实,你一直都对害死了小雨自责吧,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当小雨离开后,你的希望全落在了我的身上,如果能对我说出实情,如果能得到我的原谅,你也许会好受些吧。

可是,人就是这样,直到失去全部之前都不会展露自己的真心。我回来了,但是,你却没有开口,反而更加陷入自责的泥淖中。你希望我留下来,希望能通过实现儿时三人永远不分开的愿望,让小雨安息——同时也是让自己得到救赎。

那天中午,我和母亲说自己不想回到这里时,厨房外有动静。我想,你就是在那时彻底绝望了吧。很抱歉,因为自己的一句逞强之言,居然让你跌入了如此的绝望。

最后,没有任何盼头的你,走向了死亡。

第二次,造成你绝望的原因同样是我的失言。我,居然忘记了我们三人小时候的愿望,那最重要的愿望。说来也是,其实,我一直都是那个叛徒。最早离开村子,走向城市,并且还恬不知耻的自我认同为城市人,忘记了童年种种珍贵的回忆……对不起,你说得对,我是个骗子,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虽然从乡村走向城市是时代的必然,但是,心的归属是不会变的。可我却变了,我没有抓住我该珍惜的一切。抱歉。

你得知我忘却了儿时的愿望后,出于和之前一样的心理,你再一次走向了死亡。

顺带一提,当时的我正守着仓库,但是提前被拿走的未开锋刀还是被我认为的凶手放回了回去。其实,如果我再机灵一点,如果我再多想一下,可能真相就会更早浮现吧:拿走刀的只能是你,在我离开仓库到再次返回的这段时间里,你把刀放了回去。最终,你选择了投河自尽。

第三次,是因为今天早上的争吵。很抱歉,我的情绪卡住了理智的运行,居然对你说出了那么过分的话,这直接造成了你的自尽。本来,如果没有发生争执的话,你应该已经释怀了吧。那张纸条便是证明——我们可以继续去种无尽夏。不幸的是,美好的未来却被我亲自弄丢。

但是,多亏了小雨,她给了我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让我成功把你给拉了回来。

没错,是我误会她了,每一次你在死亡前,她都会给我讯息,可惜我没有好好把握;同时,轮回是她带来的,她知道,你会因我而死,她也知道,我一定会救下你。

无尽夏不是诅咒,而是守护。从我们许下永远在一起的愿望那一刻起,小雨的精神力量就寄宿在无尽夏中,默默地守护我们。

我不是在编故事,这一切都是我一遍又一遍亲身经历过的事——同时,也是我第一次真正走进你内心的道路。

这一切发生过的证据就是,我知道你头上的无尽夏发饰是小雨送的。

怎么样?在这条时间线上,你根本没有告诉过我这件事。

“这算什么证据啊?”坐在我边上的小夏苦笑着摇了摇头。

“没办法,我也没有别的方式证明呀。”

“不过,”她卷了卷自己的发尾,“我还是相信你。”

“太好了。”

“那么,我可以坦白一切了吗?”

“请吧,遵循你的内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

“小雨她一直不希望我们离开,得知你要走后,她曾拉着我的手说,希望我一直陪着她。”

她手指紧攥着衣角:“可是,我想要追随你的脚步。我不认为自己应该一直待在这个村子,我应该有更广阔的未来。这个村子太小,小到装不下我的梦想。所以,我一直很羡慕有勇气离开这里的你。于是,我便提出了考上城里的音乐学校的想法。”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这当然不被小雨认同,她不知道我的情感动机是什么,她只知道我背弃了承诺。所以,那一天,我把小雨气走了。她赌气去了野草丛生的山上,并因此被毒漆藤划伤,中了难解的毒。”

泪水快从她的眼里滑了下来,“她一直赌气不和别人讲,最终成了严重的病,她的生命也被夺走了。于是,我便十分自责,认为是自私的自己害死了她,所以,我天天去庙里参拜,并打算打算在写完最后一首歌后去……”

我搂住了她,仿佛要把失去的时光都补回来。

“可是,你回来了,你曾一度成为我活下去的希望——一个并不靠谱的希望。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能再次遇见你,也很高兴你能救下我。”她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把她搂得紧紧的,不愿意放开。

“你知道吗?无尽夏的花语,是希望与永恒。”她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笛子,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葬礼的尾声,我和小夏手牵着手到达了现场。

作为小雨最好的朋友,我们请求为她吹奏一曲安魂曲。无人拒绝。

小夏抬起那只经历了很多的笛子,将樱唇贴近笛膜,并深情地吹奏了起来。

这一次,转音不再生硬,曲谱不再残缺。笛声悠悠,静肃中带着些许温柔,悠扬如风般地送去了一切追思。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仿佛回到了过去。

同样也是一个夏日,在骄阳下,我和小雨坐在开满无尽夏的土垄上,静静地看着一边忘我地吹着笛子的小夏。也是同样温柔悠扬的笛声,我们沉浸在夏天的美好当中,仿佛这时光永远不会结束。

远处的夜空下,萤火虫于幽暗中飞舞。

无尽夏盛情地绽放着,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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