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罗所在的房间位于恐惧堡北边的一座高塔上，每到冬天就很冷，但是光线充足。
壁炉里篝火熊熊，却驱不走屋内的寒意。摩罗坐在桌边，喝着一杯人类领地特产的苹果酒，只觉酒的味道又酸又苦，犹如他此刻的心境。
姐姐经常嘲笑他对酒的品味，男人应该喝最烈的酒，她曾这么对摩罗说。
现在是晚上，等到天一亮，他就要出发去鹰鹫领了。
父亲只给他安排了三十个狼人战士，这些魔族士兵获取能干掉三倍、四倍甚至十倍的敌人，但终会寡不敌众。
“所谓魔王，就是被命运钉死在王座上，注定与全世界为敌的孤魂。魔神生来就是要孤军奋战的。”魔神老爹语重心长地向儿子解释。“给你三十个人已经不少了。”
父亲说这番话时语气诚恳，隐约透着霜雪般的孤独，摩罗却想扑上去掐死他，挖出他的心。
他放下酒杯，发出一声叹息，随后连忙捂嘴。谢天谢地，他没听到女仆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马屁。
爱莎跪在一旁的地板上，低着头，猫耳折成飞机状。
“不怪你，没必要自责。”摩罗摸摸女仆的头。嘴上这么说，但他心底还是有点埋怨爱莎的。
当时哪怕摩罗亲自打回去，事情也不会演变至此，最多是再被姐姐写小作文骂上两句。
但爱莎强出头，把事情全搞砸了。为了保她，摩罗只能硬着头皮踏进姐姐设下的陷阱，甚至连争取有利条件的机会都失去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软肋吧！
“别担心，主人。”爱莎轻轻地说。“即将离家远行的人，不仅仅只有您一个，我也会陪您去。”
门开了，裁决部的一名干部走了进来，递上一本只有几页的报告。“大人，有新的目标需要抹杀，请您过目。”
裁决。部现在还关我屁事，摩罗想把杯子摔出去，破口大骂。但最后，他只是纹丝不动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默然良久，爱莎缓缓起身，从面无表情的干部手中接过报告。“谢谢。”
干部退出房间，充满肃杀气息的黑袍在风中摆荡。
爱莎翻看着报告，秀气的眉毛微微上扬。“这次的目标是个十五岁的人类男孩。”
魔王顿时又有了点兴趣。“他做了什么？”
“他在墓地偷了很多尸体。”爱莎说。
摩罗忍不住皱眉。“行为虽然恶心，但也不算特别重的罪名，用不着抹杀掉吧？”
爱莎翻开调查报告的第二页。
“此人是诺森王国圣亚西斯学院的一名学生。他和另一位同学从墓地偷走二十二具尸体，随后发动了操控死者的黑魔法。结果尸体失控，变成活尸。”爱莎平静地说。“一部分活尸闯进我们领地，毁掉了两个兽耳族的村庄，杀了三百多人。”
听上去好像确实需要抹杀。摩罗摆摆手。“你来料理裁决部的收尾工作吧，我出去逛逛。”
夜色深沉，他看到侏儒波多客正蹲在谷仓旁边的石凳上，缓缓打磨战斧。
“晚上好，魔王大人。”波多客说。他是魅魔和矮人的混血，摩罗在裁决部的直属小队成员。
单看脸的话，波多客勉强算个美男子，但一米二的身高却让他成了魔神堡的笑话。
“我是你此行的魔王铁卫之一。”波多客叹了口气，抬起斧子，看着月光在刃面上流转。“考虑到我要去的是鹰鹫领，八成活不了多久了。”
“谁会想杀你这种……家伙。”摩罗本想说的是“怪胎”两字，但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词。
“你老爸不就是一个？”波多客放低沉重的双刃战斧。“不然他干嘛让我做你的护卫。”
“当我的护卫就一定会死吗？”摩罗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精灵的几万大军正在扫荡鹰鹫领。”波多客解释道。“谁现在过去谁就会没命。”
“你是最不应该担心的，你一米二的身高，举个大盾牌挡住自己，精灵的弓箭手岂不头疼死。”
“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嘲笑我？”
摩罗打了个哈欠。“当然是安慰你。”
身后传来令人不悦的脚步声，姐姐走了过来，她的脸颊在月光下宛若新雪， 长长的红发束成马尾，一袭雪白长裙熠熠生辉。
“让我们单独谈谈。”她看着摩罗，却是在对波多客说话。
“遵命。”身高一米二的波多可笨拙地鞠了一躬，蹒跚着离去。
“你穿这身真漂亮，姐姐。”周围只剩他们两人后，摩罗站起身。“人类的吟游诗人说，穿白裙的姑娘个个心地善良，纯洁无暇，但他们没跟你打过照面，对吗？”
“人类已经三百多年没有见过魔王了。”姐姐无视了他话中的讽刺，很认真的样子。“他们害怕我们，就像恐惧山洪、地震，海啸……这些自然的伟力。”
“我们。”摩罗看着姐姐。“你口中的我们，其实只有你和我。世上只有我们两个魔王，我死了，你不会觉得孤独吗？”
姐姐凝视着远处空无一人的广场，冷风吹动她的额发。“从学会走路开始，我每天天没亮就会起床练习魔法，学习战斗，没有人看见的时候，还会哭。”
“我是最强魔神提亚马特，我是上古魔神，娜迦女皇。”姐姐张开双臂拥抱冷风，裙裾飞舞，让她的美在刺骨寒意中透出一丝狰狞。“还是个孩子的我，会经常这样对着夜风喊。”
“你永远也成不了魔神，因为你是个女孩子。”原本蒙在记忆上的薄纱被掀开，过去的某个影像强横地苏醒，针一般刺进摩罗脑海。那是原主的记忆，有天夜里，他是这么对姐姐说的。
就是在那时，姐弟之间产生了隔阂吗？摩罗不确定。
姐姐甩了甩衣袖，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杯酒。“你就要远行了，喝了这杯酒吧。你最喜欢的苹果酒。”
摩罗一惊，莫名觉得这是杯断头酒。黯淡的光线下，杯中的酒液红得让人心惊肉跳。
姐姐抬起碧眼，双手捧杯将酒递给摩罗，白裙映得她的身姿挺拔艳丽，恍惚间竟像个端庄的新娘，但没有新娘头上会长着一对狰狞的角。
摩罗摆摆手，脑海中回忆着关二爷斩杀华雄前的发言。“酒且放下，等我从鹰鹫领凯旋了再喝。”
大理石地板上，蓝白色的荧光突然亮起，那是一个繁复的圆形魔法阵，摩罗恰巧位于圆心的位置。
他霍地闪到一旁，动作如灵猫般优雅。“怎么回事？”
姐姐退后一步，凝视着地上的魔法阵，它的光芒渐渐增强，阵中的图案如同一条条蓝色的小蛇，在摩罗脚下扭动。
“这是……召唤魔王的法阵。”姐姐将酒杯丢入黑暗，酒液四处泼溅。“大概是鹰鹫领那边已经抵挡不住，迫切需要魔王级的强大战力助阵，所以想立刻把你召唤过去。”
摩罗有点懵。“可我还没准备好。”
“你死了，我会孤独吗？”姐姐闪到摩罗身后，吐气如兰。“我不会觉得孤独，因为这是我们的命运。”
她猛地发力，将他推到召唤阵中央。
魔法阵发出刺眼的水银色光芒，打在摩罗身上。
地面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洞，在脚下展开，他跌落其中，陷入冰冷的黑暗。
恍惚间，一个声音在摩罗脑海炸响。你是魔王！该害怕的是那些即将面对你的人。
某种古怪的血性和力量在他心中炸开，仿佛有一千个太阳在胸膛里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