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生第一次遇见那个女孩，是在急诊科。
白炽灯光照亮走廊，将墙壁与地板映得一片苍白，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作为一家小医院，这里的夜晚总比市中心安静得多，偶尔能偷得清闲打个盹直到天亮。
——只不过今晚似乎没那么平静。
「嘎吱——」
门外传来自动门被粗暴拉开的声音，随即是几声混乱急促的脚步声。
「你好？请不要扒门...」
是李护士的声音，听起来大概也是刚刚被惊醒，急诊科并不大，所以在诊室里也能清楚的听到外面的对话。
「呼…呼…」
「请问你...」
「给我…」
对方终于搭话了，听起来是个稚嫩的女声，气息混乱。
张医生皱起眉，戴上放在一旁的眼镜。他原以为是那种喝醉酒的家伙——打了的士说不出目的地，只能到医院来胡言乱语。
但就在下一刻，他就听见李护士惊呼了一声。
「你，你做什么？！」
「不要医生！给我…拿药就行了！我有钱！快点！」
情况好像不太对。
张医生心头一紧，起身推门走出诊室。
「发生什么事了？」
走廊尽头，李护士正一脸惊恐地想挣脱一个少女的手。
她戴着一顶深色帽子，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大半张脸，杂乱的黑色长发下露出削瘦的下颚。她身穿宽大的外套，身形瘦小，颤抖着捂着腹部，指缝间时不时渗出红黑色液体，在她脚下滴落成一道断断续续的弧线。
李护士见到走出来的医生如见救星，一把甩开少女跑了过来：「张医生！这个人...她突然冲进来要我给她药，不肯治疗也不挂号，还死抓着我……力气大得吓人……」
「我知道了，让我来处理。」
张医生走近少女，蹲下身，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开口：
「妳伤得很严重，我需要先看看妳的伤口，可以吗？」
「…」
少女没有回答，只警惕地盯着他。
「我是医生。」
也许是受到医生平静语气的影响，少女没有刚刚那么野蛮了，但她依然警惕的保持着距离，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声音依旧稚嫩而沙哑：
「…给我药就好，我有钱。」
「只有药是不够的，这也不是钱的问题。」他视线扫过她湿漉漉的左腹，那里依旧在不断的渗出发黑的液体：「虽然我不知道妳从哪来，也不懂妳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治疗……但这里是医院，我会帮助妳。」
「我懂你们的药...有抗生素...不就行了么？」
「不够。妳这样离开的话，会死的。」
她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低声说：「可是...我...没办法。」
「没办法？」
医生不解的看着少女，过了许久才好像明白了什么。
「有些事妳可以不说，我不会强迫。但我是医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在我面前。」
少女闻言，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些。
「那…不要碰我的帽子，还有伤口以外的地方。」
「好，我不碰。」
少女松开了紧紧捂着伤口的手，红色的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了衣服上最后一点空白。撑到现在，她终于再也无法站立，身子一软顺着墙壁滑坐了下去。
张医生连忙上去扶住了她。
「李护士，推张病床过来。」
手术灯的光洒在女孩苍白的脸上。她气息虚弱地昏睡着，张医生则专注地替她处理伤口。
「她的血...有点奇怪...」一旁的李护士小声说道，「为什么这么快就会变黑，是不是已经感染了？」
「没关系，继续这样治疗就好…你醒了？」
张医生一转头，就看到那双朦胧的眼瞳不知何时已经睁开，正带着茫然扫视四周。
「我…在哪？」
「治疗室。」
「治疗…！」少女猛地反应过来，起身把手伸向头顶，直到摸到连同帽子一起缠住的绷带才稍稍松了口气。
「没看里面吧？」
「放心，我没碰你的帽子。虽然…如果妳能摘下来，治疗会更方便。」
「我不要。」
「那就躺好，不要乱动，会再出血的。」张医生压住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躺下。
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处。
「还有一点小伤口要缝合，你现在醒了...需要麻药吗？」
「会让我晕过去的那种吗？」
「不是，是局部的。」
「要钱吗？」
「为什么先问这个？」
「所以要的吧。」
「你先配合我，费用我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处理。」张医生叹了口气，「再说了，你没挂号。」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算了。」
「这样啊...把刀拿来吧，忍不住的话就告诉我。」
他转向李护士示意对方递来放手术刀的盘子。少女似乎有些紧张，扭过头来观察他拿的是什么工具。
「不要乱动，你...」张医生一边说着，一边从盘中拿起手术刀。
——但在下一刻，他就不得不停住了，抓着手术刀的手停在了空中。
少女鲜红的双眸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刀，眼眸里的东西迅速流转着，从茫然、惊惧...
——再到暴怒。
「你怎么了？」
「柳叶形状的…刀？你是…『他』的同伙？」
「『他』？这是手术用的…还有本期刊就叫柳叶刀...」
「嘶哈！！！！！」
空气像是被一瞬间点燃，少女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从病床上弹起，朦胧的眼神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野兽般的锐利。
下一刻，李护士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被她飞扑撞倒，发出一声惊呼。
「你，你在做什么？！」
张医生刚一转身，近在眼前的就是少女亮出的利爪——
手中的手术刀被拍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叮的一声插入诊疗台边的墙壁缝隙中，晃了晃才停住。张医生本能的后退了几步，结果一个踉跄站立不稳，手臂重重的撞到旁边的仪器上。
整个空间一时凝固。
李护士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张医生则痛苦的抱着胳膊，虽然利爪不可避免的划伤了他的手，血流不止，但刚刚撞到仪器造成的伤显然更为严重。
少女站稳脚跟转过头，帽子上的绷带已经散落，一缕长发垂落下来，遮住半只眼睛。
而她本人则僵住了。
「…欸？」
李护士终于反应过来，惊呼着跑向医生：「你做了什么？医生那么好心给妳治病，你…」
「你是『他』的同类吗？不，不对，你们是好人...还有那种刀...叫...手术刀？」
「手术刀？怎么了？」李护士愤怒的转过头来：「是给你治病的，疗伤的！」
「那为什么…『他』也拿着一样的刀……」
「你...是经历过什么吗？」张医生则艰难的抬起头：「你说的『他』是什么人...？」
「我...我...」
支支吾吾了一阵子后，少女突然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堆硬币放在桌上，然后迈开步子——
「对不起！不够的部分下次再...」
「喂！」
李护士下意识的想要起身，但刚刚见识过对方身手的她显然在犹豫要不要去追那个突然夺门而出的少女。
「算了，算了...」医生喘着粗气阻止了她，「那孩子...」
「哗…」
一声异样的轻响从旁边传来，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从少女留下的硬币堆上滑落下来，落在了地上。
那是一条项链，带血的项链。
深夜的街道空荡无声，只有远处城市的灯火映出朦胧的亮色。一抹瘦小的身影躲在医院侧门旁的巷口阴影里，确认周围没有追来的人，才缓缓靠在墙边叹出一口气。
未来得及治疗的小伤口依旧很痛，但至少，自己似乎不会死掉了。
少女抬手按了按帽檐下压抑了一整晚的双耳——再次确定四下无人后，她才微微侧过头，摘下那顶大大的帽子。
月光洒在女孩乱糟糟的黑色发丝间，两只毛绒绒的猫耳从发间颤动着竖立起来，在夜风中轻轻抖了抖。
少女闭上眼，任夜晚的凉意拂过她的面颊和耳尖。
今天，她没能成功复仇，还伤害了不该伤害的人。
所以...
「『蓝面具』...下一次，一定要杀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