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一片片迷离的光斑。顶层的豪华大厅内，巨大的落地窗将这片繁华尽收眼底，却又巧妙地隔绝了所有喧嚣。
西装革履的男人斜倚在价值不菲的真皮沙发上，指间优雅地晃动着酒杯。他似乎正饶有兴致地俯瞰着下方那片由钢筋水泥与璀璨灯火构成的丛林，嘴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周遭的空气安静得近乎凝固，只有冰块偶尔在杯中碰撞发出的细微脆响，他是个喜欢思索的人，而精心设置的这个大厅，就是最能让自己在夜里静下心来的地方。
又有三家医院愿意购买我们的「药物」了，但是相应的，作为原料的月露缺口也越来越大。
那个戴帽子的黑发红眼月兽，得尽快把他...
「哒哒…咚！」
一阵突兀的、由远及近的噪音突然传来，打破了这份仿佛永恒的宁静。
先是几声沉闷的撞击，接着是压抑的惊呼，然后，接待厅厚重的橡木门被人从外面狼狈地撞开。
「老、老大！不好了！那个月兽...」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猎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话语因为急促的喘息而支离破碎。
「那个月兽?」
男人甚至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自言自语了一声。被打扰了兴致的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愠怒。他慢条斯理地将酒杯放在手边的矮几上，拿起旁边的蓝色花纹面具。
「就是上次来袭击你的那个…」
就在那名手下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黑影从他身后疾射而至。
「呃啊——！」
那名猎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整个人便被重拳击中，双脚离地，以一个夸张的姿势飞向大厅里，随后重重地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蓝面具冷眼瞥了下躺在他身旁的部下，慢慢转过身，面对着闯进大厅的黑发少女。
——是莉娅。
她依旧戴着那顶深色的贝雷帽，帽檐下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但那双赤红色的眼眸却燃烧着足以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怒火。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黑色的外套上沾染着点点尘土，或许还有不属于她的血迹。
「真亏你能找到这里呢，小家伙。」
「跟上了几个老熟人罢了...他们的车都没了，是因为被我救走太多月兽，破产卖掉了吗？」
「是他们啊...其实我只是不想让那几个一直失败的废物脏了我的车而已，真是失策。」蓝面具开始自上而下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不过不得不承认，你很特别。所以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我吗？」
「为了报仇。」
「报仇？」
「为我的姐姐。」
「这样啊，但是我杀的月兽太多，也许记不得你姐姐是哪一只了呢。不过真奇怪，我可不记得我放跑过某个姐妹中的妹妹...」
「我没指望你现在想起来，等你临终的时候慢慢想就好了。」
「临终？你是说50年之后呢，还是100年？」
「——现在。」
话音未落，莉娅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暴射而出，她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裹挟着的怒火仿佛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层无形的气浪。脚下的大理石在她起步的一瞬间卡擦一声龟裂开来，几乎在同一瞬间，她的拳头已经逼近了蓝面具的面门——
蓝面具眸光一凛，却并未闪躲，而是抬起手臂，精准地格挡住莉娅的重拳。砰的一声闷响后，拳风四溢，吹动了他未被面具遮挡的发丝。
「哦？」蓝面具的声音有些惊讶，「还是这么厉害呢，看来上次能伤到我确实不是你偶然的运气，简直是专业的杀手...」
「废话，为了杀掉你，我锻炼了整整五年！」
莉娅被挡下一击后立刻接上了如狂风骤雨般连绵不绝的攻势。每一击都凝聚着她所有的恨意，快得几乎只能看见残影。
蓝面具一边游刃有余地拆解着莉娅的攻势，一边轻笑道：「真奇怪，这个世界哪里有能让你们这些『小东西』锻炼这么久的地方？」
「嗖！」
莉娅猛地一个侧踢，被蓝面具侧身避过，凌厉的腿风擦过他的西装下摆。
「如果…我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呢？」
「不是第一次？可是你们...」
这句话让蓝面具的动作微微一滞。
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莉娅的攻击终于突破了他的防线，在穿过所有障碍后，她亮出爪子，狠狠地刺入了蓝面具的肩胛。
「唔！」蓝面具闷哼一声，向后踉跄了两步，面具后的眼神骤然变冷。他脱掉西装外套扔到一旁，从腰后某个暗袋中倏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柳叶刀，刀锋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杀意。
「很好，看来对付你，是需要拿出点真本事了。」
刀光一闪，蓝面具的身影如同瞬移般欺近。即便防备着的莉娅避开了直刺心脏的一刀，手臂还是在躲闪时被刀刃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袖。
剧痛让莉娅几乎站立不稳，但她还是咬紧牙关，一个转身，将利爪扫向蓝面具的胸口——
「镪！」
「喀嚓！」
一声轻微的骨裂声响起，蓝面具虽然用柳叶刀架开了致命攻击，但莉娅攻击力度之大似乎超过了他的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握刀的手随即失去了力气，面具下的表情因疼痛而扭曲起来。
「真不错。」他低沉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明明上次你伤得不轻，月露在这里也无法再生，怎么感觉力气反而更大了？」
「因为…有一个善良的人类在照顾我！他让我明白，不是所有人类都像你们一样卑劣！」莉娅捂着流血的手臂，喘息着说：「而且，我有必须现在就打败你的理由！」
「善良的人类？」蓝面具发出一阵低沉的冷笑，「哦，原来是找到了饲主。等我解决了妳，倒真得去好好拜访一下他，感谢他帮我养了一只这么会咬人的小猫呢。」
说话间，蓝面具把手伸向大厅一侧的红酒架。但他并没有拿起任何一瓶真正的红酒，而是从酒架的角落取出一个造型典雅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不知名的红色液体。
「那是？」
莉娅目瞪口呆的看着蓝面具手中的瓶子，而没等她反应过来，蓝面具已经拔开瓶塞，将红色液体直接倾倒在自己受伤的右臂上。
「骗人的吧...这么多...」
奇异的光芒闪过，他手臂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著，抓着柳叶刀的手也仿佛找回了力量。
「上次妳在我手上留下的『惊喜』，可是足足花了我好几瓶存货才治好。」蓝面具晃了晃手中的空瓶，语气冰冷，「都是你，让你的好几个同胞白白死掉了呢。果然还是战斗中直接使用比较节省，那么这个空瓶...就用你的『月露』来装满吧？」
「你…你这个…畜生！！！」
莉娅的理智彻底被怒火吞噬。她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咆哮，双眼被血色完全充斥，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蓝面具，攻势比之前更加狂暴，却也失去了章法。
蓝面具看着失去冷静的莉娅，面具后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他不再硬接，而是凭藉着更胜一筹的经验与技巧，不断闪避着消耗莉娅的体力。
每一次莉娅带着千钧之力的攻击，都如同打在棉花上一般无处着力。她的动作越来越急躁，破绽也越来越多。手臂上的伤口撕裂开来，每次攻击都伴随着飞溅而出的血液...
不，是月露。
「真浪费。」
终于，在莉娅又一次不顾后果的猛攻中，蓝面具抓住了她的空隙。手中的柳叶刀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长驱直入，终于刺入了莉娅的侧腹里。
「噗——！」
莉娅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没入自己身体的刀柄。
力量像被抽空了一样，迅速从她体内退去。
「呃…」她张开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气音。
视线开始模糊，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意识…要消失了…
蓝面具缓缓抽出柳叶刀，任由莉娅无力地跪倒在地，最后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那里已经因为她自己的血液而变得滑腻。
「真是的，虽然切开这里效果很好，但是这么多『货』白白流掉，也太让人心疼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失去意识的莉娅。
「还有人在吗，把她包扎好，送到后面去『加工』...」
「我可以么？」
「？」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大厅入口处传来。
蓝面具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沾染了些许血污的白大褂的男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手上提着一个医疗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却十分锐利。
——一如他另一只手握着的那把柳叶刀。
「老师？」蓝面具的声音里带着惊讶，但随即又恢复了惯有的轻佻，「原来如此...果然这只小宠物的饲主就是您。话说你们的关系真不错，不仅是她，您也让我的部下吃了不少苦头呢。」
「我有分寸。」
张医生径直走到莉娅身边，蹲下身子，打开医疗箱，开始处理她腹部的伤口。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蓝面具并没有阻止，只是抱着手站在一旁。
「这么看来，您现在是已经连心里都已经和过去彻底撇开关系，把自己当作一个纯粹救死扶伤的好医生了？真讽刺啊，当年你教了我那么多宰杀的技巧...」
「…」
「所以，你不辞辛苦的大驾光临，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一次』吧？您想做什么？或者说...您想让我做什么？」
「放过她吧。」张医生没有抬头。
「放过她？老师，您是不是忘了，现在是她在追杀我。您觉得，我会放过一个一心想取我性命的小动物吗？」
「…」
蓝面具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您看，连您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吧，老师？不过，这种执着，倒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呢。」
他踱了几步，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夜景，语气悠然：「您一定还记得吧，那只叫SPica的小宠物。」
听到这个名字的医生明显颤动了一下。
「明明是『猎物』，您却非要当成『病人』来对待，只因为她是在你穿着白大褂的时候来到你这儿的。」 蓝面具转过头，眼神透过面具的缝隙，锐利地刺向张医生，「可怜我们的那位伙伴，明明当时足够救下他的『月露』就在咫尺之遥，您却怎样都不肯对那只小宠物下手，说什么不能用一个病人的生命换另一个... 结果呢？她不还是为了去看星星，死在了别的猎人手里？」
蓝面具转过头来，换上一种低沉的语调：
「伪善救不了任何人，老师。就像您现在，也救不了这个小丫头一样。什么都想两全其美，未免太天真了一点。」
张医生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包扎，小心翼翼地将莉娅抱了起来。他抬起头，直视着蓝面具。
「所以，我不再做猎人了，我现在仅仅是一个医生，而她现是我的病人。」
说完，他不再看蓝面具一眼，抱着昏迷的莉娅，转身向大厅外走去。
蓝面具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张医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良久，他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想完全割舍掉过去吗...老师。」
他坐回沙发，想要重新拿起杯子，却发现那杯昂贵的红酒已经在战斗中被吹倒，酒体缓缓的往下滴落，在地面上晕开一抹刺眼的红。
这是第一次有敢这样反击他的月兽。
大概也是成为全职猎人后，唯一一只能让他留下印象的月兽。
那份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恨意，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只是，这恨意的源头…他却一时想不起来。
他确信自己从未放跑过如此棘手的猎物，更遑论留下能让其怀恨多年的姐妹。
等等…
酒滴坠落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如同思绪的节点。
她好像说…这并非她第一次踏足这个世界？
而且，还「锻炼」了整整五年…
「原来如此。」
蓝面具的身体微微后仰，陷入柔软的沙发靠背中。
「老师，切断和过去联系的最大的『障碍』，明明就在您身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