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莉娅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眩晕感和隐隐的噁心感充斥着身体，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一般，每一寸肌肉都叫嚣着酸痛与疲惫 。
这里是…医生的家里？
零碎的记忆片段如同破碎的玻璃，扎得她思绪生疼。她想起了那片俯瞰城市的巨大落地窗，想起了那张可憎的面具，以及他手中那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柳叶刀。
对了，自己和蓝面具战斗了，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莉娅挣扎着想坐起身，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险些叫出声来，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那里被妥善地包扎着，绷带缠绕的厚度说明伤势并不轻。
又是…医生救了自己吗？
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下。
莉娅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房间角落那张小小的书桌，才猛然想起了什么。
是地图吗...
在把推测出的范围尽可能缩小到最小后，莉娅画上了大大的红圈。
医生一定是看到了地图，猜到她独自去找蓝面具了。可是…他是怎么把自己从那种地方救出来的？而且...
「唔...!」
又一阵剧烈的头痛传来，疼痛让莉娅无法再深入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她只好继续躺下去，但又猛然想起另一件事。
那件让她不得不抛弃短暂而平静的日常的事。
——曾经被她视若珍宝，甚至用来预支给医生一部分「报酬」的项链，不过是某个不知名人类小作坊生产出来的廉价玩具。
所以她才会义无反顾的离开这里，早早的去和蓝面具决战。
然而现在，她只能狼狈的继续接受医生的施舍，仿佛自己的人生似乎只能依附着医生的善意而存在。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想单方面的接受人类的好意...
即便那个人是张医生。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
对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她身上还有最后一样，也是唯一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月露。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迅速疯长起来。
用月露的话，大概能多少偿还一点点吧...？
莉娅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再次挪动身体，努力的爬了起来。脚底踩在地板上有些发凉，腹部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但此刻她已经无暇顾及。
在房间角落的架子上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小玻璃瓶后，莉娅蹑手蹑脚的走下了阁楼。
她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在桥下给医生的那一小瓶月露，就是从那次医生没来得及治好的小伤口收集到的。
——只是这次，她大概要自己制造伤口了。
走进冰冷的浴室，莉娅反手锁上门，很快就在水池的角落找到了一片被遗忘的旧式刮胡刀片，边缘依旧闪烁着锋利的寒光。
就是这个了。
她颤抖着拿起那冰冷的刀片，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自己白皙的左手手腕。那里，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只要轻轻一下…
…
下不去手...
尽管无数次在战斗中被更锋利的刀刃划开皮肉，这一刻，面对着自己手腕上冰冷的刀锋，莉娅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握着刀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却迟迟无法落下那最后一寸。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医生温和的脸庞，以及自己狼狈地躺在病床上，一次又一次接受他无私救助的画面。
我在犹豫什么。
我是胆小鬼吗。
我必须…偿还…
这个念头给了她一丝力量，但也让她的身体因为内心的挣扎而更加不稳。就在她咬紧牙关，试图克服那本能的恐惧与抗拒，将刀片压下去的瞬间，手肘却不慎碰到了放在洗手台边缘的小玻璃瓶。
「哐当！」
玻璃瓶应声坠地，在寂静的屋内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浴室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一道身影冲了进来。
莉娅甚至来不及反应，握着刀片的手腕便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手中的刀片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莉娅！妳在做什么？！」
莉娅抬起头，对上医生那双充满了痛惜的眼眸。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医生急促地喘息着，视线从莉娅苍白的脸，落到她被紧握的手腕，再扫过地上的刀片和旁边那些瓶子的碎片。
「你...是想...取自己的月露？」
「我不想白白接受你的好意...」
「你的意思是...给我？」
「嗯...」
「你怎么这么傻！」
张医生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将莉娅揽在了怀里。
她能感觉到医生胸膛剧烈的起伏，以及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炽热的温暖。回过神来，自己的泪水早已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濡湿了他胸前的衣衫。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莉娅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着医生：「那条项链根本不值钱！我…我一开始还打伤了你…把你当成坏人…我…我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对待的地方！」
「原来你...知道了啊。」
医生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想抚平她所有的不安。他低头看着她，眼神里既有痛惜和怜悯，也有一些莉娅看不懂的情绪。
「所以为什么...」
「因为妳是我的病人。」
「我不信！」
莉娅几乎是尖叫出声，用力地想从他的怀中挣脱，却被他更牢固地锁住。「如果只是病人，你根本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浴室内陷入了一阵短暂而又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莉娅压抑的哭泣声和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莉娅…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希望你再受苦。看到你刚才那样…」他顿了顿，声音似乎更沉了一些，「我的心就像被揪住一样，很痛。」
「...会痛？」
莉娅的哭声都停滞了。
他的心…会痛？因为自己？
医生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又似乎只是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言辞。他稍稍松开了她一点，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莉娅，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是，如果你想...回报我的话，就不要做让我难过的事情了，好吗？」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再用「病人」作为借口，而是说…不知道怎么告诉她「真正的原因」？
...是什么？
惊讶让莉娅暂时忘记了哭泣，也忘记了挣扎。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张医生，虽然脑子里依旧一团乱麻，但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绝望感，似乎在这一刻，被他这句充满了未知许诺的话语，轻轻地压了下去。
她缓缓地，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医生。」
在张医生准备带上阁楼的房门时，莉娅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你要，去医院了吗？」
「嗯，昨天没有去，那边还有病人要照顾。」
「昨天...是因为我吗？我...」
「别乱想了，好好休息，天再亮的时候我就会回来。」
医生打断了莉娅的话，温柔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地带上了门。
「…我等你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