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生。」
「…」
「张医生！」
「嗯？」
「真是的，今天你怎么了？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
「抱歉，刚刚在想些事。」张医生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有病人来了吗？」
「不是哦。」李护士露出一个故作神秘的笑容，「是我们的老同事。」
「…？」
「你自己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护士好像觉得自己为张医生带来了一个惊喜。
——诊室门口的阴影里，蓝面具半倚着墙，仿佛与黑暗浑然一体。他没戴那张标志性的面具，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银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眯笑着，但却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寒意。
「你来了啊。」张医生实在挤不出笑容，只能低声开口。
「毕竟我们上次的话，还没说完呢，老师。」
「咦？你们之前见过？」李护士似乎没察觉气氛的异样，轻松地说：「我还以为这是你离开医院后第一次回来呢。不过，这可是第一次专程回来找老师吧？真想一起叙叙旧…可惜我得去前台，下次有空再聊吧！」
「好的。」蓝面具转身微笑：「李护士工作还是那么认真啊。」
「哪里哪里…」
待护士走远后，蓝面具才缓缓转过身来，微笑的看着对他横眉冷对的张医生。
「我们去上面聊吧？」
通往天台的门发出「吱呀」的沉重声响。夜风裹挟着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站在天台边缘，可以俯瞰医院周围纵横交错的街道，以及那些隐藏在建筑物阴影下，如同城市伤疤般的漆黑巷子。
那曾是他们最熟悉的「狩猎场」。
「真怀念呢，老师，虽然记不得具体是哪里了，但你第一次带我『狩猎』的地方，就是这些巷子中的某一条吧？」
蓝面具走到天台的边缘，像在怀念着什么似的凭栏眺望着。
张医生没有跟上去，而是远远地站在他身后。
见医生迟迟没有回应，蓝面具轻笑一声，回过身来。
「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可惜，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也不觉得自己用柳叶刀的技术能跟您相比。」
「不成器的徒弟是这样的，不得不说，你确实不是当医生的料。」
「您在说什么呀，老师，我说的不是治疗时的用法...实际上，我叫您老师，更多也是因为您教给了我『那种用法』呢。」
「既然如此，你就不必再叫我老师了。」
「你想否认过去吗？」
「我不会否认，但我也不会让悲剧延续。」
「不会让悲剧延续...？老师，您有两个错误。」蓝面具踱步到张医生身边，「其一，弱肉强食，并不是什么悲剧。」
「…」
「其二，你现在天真的做法，并不会让任何一只月兽得到拯救...从这点上来说，你甚至还不如那个小丫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在逃避。」蓝面具咻的闪到张医生跟前，眼睛死死盯着他：「并且自认为可以这样心安理得的变成好人。」
「我并不是好人，但是，至少从现在...」
「从现在？那那些被妳杀掉的月兽呢？」蓝面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他慢悠悠的从张医生面前走过，像是在欣赏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妳以为一句『从现在』，那些在你手下逝去的生命就能烟消云散，当作从未发生过吗？」
张医生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嘴唇紧抿，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老师，您太天真了。」蓝面具停下脚步，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张医生的内心，「您以为把脸面具扔给我，从此只穿着白大褂，扮演救死扶伤的圣人，就能洗刷掉过去的血腥？您以为躲在这个小小的医院里，就能和那个充满杀戮与掠夺的『猎人』生涯彻底切割？」
他一步步逼近，声音压低，却更具压迫感：「当现在的您抓着柳叶刀『救死扶伤』的时候，难道心中就不会闪过那些被您亲手了结的生命吗？牠们的哀嚎，牠们绝望的眼神…那些东西，真的能轻易忘记？」
「别说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不说？」蓝面具轻笑一声，语气却冰冷刺骨，「您害怕想起来吗？你有没有真正思考过，你的罪孽是无法洗清的？」
「我当然...知道。」张医生低吼道，声音有些沙哑，「只是...这些教训的话，怎么也轮不到你来说...」
「原来如此，是把依旧拿着屠刀的我当作你的慰籍了啊。」蓝面具停了下来，「那如果有某个亲眼目睹你杀掉她亲人，想要找你报仇的月兽呢？」
「…？」
张医生猛然抬起头，一脸不解的看着蓝面具。
他仿佛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不是单纯的假设，而是确实隐含着某些非常危险的东西。
「什么意思？」
「从你屠刀下逃出来的孩子，如果再次站到你面前，你会怎么面对她？」
「不要拐弯抹角了！」
「那好，就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吧。」蓝面具并没有因为医生的急躁而加快语速，「不久前我遇到了某只有点与众不同的月兽，她告诉我，她是第二次来这个世界。」
「第二次...？」医生眉头紧锁，「这不可能，她们的传送魔法在同一个人身上只会生效一次。」
「你觉得她在骗我？但是她好像是因为姐姐被杀掉，带着『复仇』的目标来到这个世界的，如果是第一次来，她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姐姐被谁杀死呢...？当然了，或许是有其他回去的月兽告诉了她这一切，但是她那超乎寻常的恨意...我可以确定，她是亲眼看到的。」
「姐姐...？复仇...？」
张医生后退了一步。
「五年。」蓝面具伸出五根手指，「她说为了报仇，自己回到那里后整整锻炼了五年，这就很有趣了，因为那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和我们并不一样，你也知道，在我们的世界度过一年时间的月兽，回到她们世界的话，就只是经过了半年而已。」
「什么...」
「五乘以二，等于十。」
「你给我...」
「那个女孩要找的仇人，是一个戴着和我一样面具的人呢。对了... 十年前，我的面具还属于...」
「你给我闭嘴！！！」
一直沉默着的张医生突然大吼起来，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了徒弟的衣领。
「怎么了？老师？噢不，如果时间线回到十年前，应该叫您...」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
「『蓝面具』，对吧？」
夜风似乎也在此刻凝固。张医生的手剧烈颤抖着，但他终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死死地盯着蓝面具，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血丝，痛苦、震惊、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蓝面具任由他抓着，脸上那抹阴森的微笑丝毫未减，只是镜片后的眼神更冷了几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抬手，轻轻拨开张医生抓着自己衣领的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衫。
「老师，您看，一提到过去，您就这么容易失态。」蓝面具的声音平静，「您现在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个冷静的医生。反而更像当年那个果决狠辣的『蓝面具』了...」
张医生踉跄地后退一步，颓然地垂下双手，嘴里吐出的都是一些断断续续的句子。
「我...她...」
「您想彻底斩断过去，想当个好人，救死扶伤，弥补…某些您自认为的罪孽，对吗？」蓝面具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讽刺，「可惜啊，老师，现实往往比戏剧更讽刺。您越是想逃避，那过去的阴影就越是如影随形。现在，它就活生生地站在您面前，以一个复仇者的姿态。」
他向前一步逼近张医生，追着他四处躲闪的眼神：「您想扮演一个好医生，想保护那个小丫头，不让她再受到伤害，来给自己一个心安理得，是吗？然而，那是做不到的呢。」
「…」
「不过...」蓝面具话锋一转，「如果您愿意再次弄脏自己的手。最后再做一次坏人，或许就可以真正的斩断过去了。老师，如果代价是这样，您还愿意吗？」
张医生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
「什，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不懂吗？」蓝面具轻笑一声，语气仿佛带着一丝怜悯，又或许是更深沉的嘲弄，「如果您需要助力，我很乐意效劳。不…应该说，我们本就目的一致。」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张医生的肩膀，语气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
「放弃她吧。您需要斩断过去的枷锁，而我，也想除掉那个碍眼的存在。当然了...」他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我知道您对她多少有一点感情。所以放心吧，我会让她没有痛苦地死去，而且，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是您，亲手夺走了她姐姐的生命。」
「…」
夜风似乎将「永远」二字送得很远。
「怎么样？」
「你在骗我...对不对？」
「嗯？」
「你再编这种胡说八道的东西，我就杀了你！」
张医生突然咆哮起来，他猛地再次揪住蓝面具的衣领，转身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的墙壁上，手背青筋暴起。
「你不是要月露赚钱吗？要多少我都给你，放过莉娅，放过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面具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响亮的有些刺耳。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难看，太难看了，老师！因为束手无策，就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最无能的方式来逃避吗？我曾经敬仰的老师变成这副模样，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告诉我...你说的是假的...」
张医生用一种近乎恳切地眼神望着他，仿佛在等他说自己只是编造了谎言，仿佛在等他说出一句能让他从这个恶梦中醒过来的话。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蓝面具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他轻轻拍了拍张医生僵直的手臂，见他没有反应也没有坚持：
「老师，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更觉得有必要帮助您了呢。一周，我给你一周时间，把那头月**到我手上，要不然...」
「要不然...？」
「我就会让她知道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