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那扇略为陈旧的百叶窗被半开着，晨风挟着初春的清凉溜进来，带动窗帘轻轻摇曳。屋内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月亮的气息。
窗外，花开了。
似乎仅仅是一夜之间，满枝便都是粉白的云霞。
少女正坐在窗台上，脸侧贴着膝盖，尾巴懒洋洋地扫过窗沿。她不再缩在墙角，而是将身体交给了清晨的风。舒展的耳朵在风中微微颤动着，一如窗外盛开的，不再拒绝阳光的樱花。
一枚花瓣被尾巴带过的风轻轻卷起，旋转着落在她的脚边。
张医生站在门边，就那么看着如画的窗框，以及镶嵌其中的樱花和莉娅。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会打扰到这静谧的画面。不知是不是错觉，夜里那些沉沉的话语、那张蓝色的面具、天台的晚风——一切都被这安静的清晨吞没了。
他轻轻开口，声音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早安。」
莉娅动了。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轻轻将下巴从膝上移开，赤红的眼眸从窗外收回，看了医生一眼。然后她跳下窗台，动作像是猫从高处落地，轻盈无声。
「医生。」
「嗯？」
「你是不是喜欢我？」
「…？」
张医生的呼吸在一瞬间被夺走了。
时间，以及空气，仿佛都在莉娅那句过于直白的问话中凝固。
窗外樱花依旧无声飘落，晨风依旧温柔，莉娅的眼神清澈而执拗，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带着一丝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孤注一掷的期盼。
...是这样啊。
张医生突然明白了。
原来，她将他那份源于愧疚、源于痛惜、源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的激烈反应，误解成了喜欢。
这种突然想到的「喜欢」，或许成了她尘世间最后一根可以抓住的稻草，成了支撑她度过那个绝望夜晚，甚至此刻能这样平静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动力。
不能辜负她。
但是...也不想欺骗她。
「医生？」
莉娅歪了歪头，她的眼神未曾移开过。
「莉娅，你...」
「我？」
「你愿意...和我...一直生活下去吗？」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回答。
「一直…生活下去？」
莉娅睁大了眼睛。
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亦没有想过这属于未来的事。
那一瞬间，她的瞳孔微微颤动，像是忽然看见了一丝微光，脸上甚至浮现了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真的…可以吗？
不用再躲藏，不用再战斗，不用再被仇恨裹挟...？
不…
光芒很快黯淡下去，是那张被短暂遗忘的，沾染着姐姐鲜血的面具又重新占据了脑海。
「那…姐姐…蓝面具呢？你希望我…忘记吗？」
莉娅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我做不到…医生…」
她似乎想转身，想逃离这个让她心痛的选择，但刚一迈步，身体却是一个踉跄。
长久以来积压的恨意、接二连三的战斗、以及「月露」的过度损耗，让她的身体早已虚弱不堪。
「莉娅！」
张医生连忙上前扶着他。
「我…我知道自己，好像已经没法和蓝面具战斗了...我也很喜欢，和医生在一起的日子，但是...但是...」
莉娅猛地抬起头，双手颤抖地攀上张医生的肩膀，像是再也无法承受心中压抑的重量般，一头埋进他的胸口，用力地抱住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寻找一丝依靠。
「我，我忘不了那个蓝面具在我眼前杀死我姐姐的那一刻...」
「！！！」
张医生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莉娅…你…是亲眼看到你的姐姐…？」
「医生…其实，我已经是第二次来到你们的世界了...」
「可是你们不是只能来一次…」
「因为…我…上一次的『目标』…是吃掉你们世界的三十种食物，但最后一种…我回到自己的世界后吐了出来…也许是这个原因…」
「最后一种...？」
「唔…」莉娅显然在经历某种巨大的痛苦，但她还是下定了决心。
「是，是在姐姐被杀死前的最后一刻…」
「…」
「姐姐让我吞下去的…她咬掉的，那个『蓝面具』的手指…」
张医生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下，整个人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的眼神空洞了片刻，心脏仿佛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狠狠攫住，无法呼吸。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眨了眨眼，把翻涌的震惊与复杂情绪深埋回去。然后轻轻地放开仍在啜泣的莉娅，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丝。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去吃早饭吧。」
莉娅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拉开门的时候，医生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小指上。
他默默祈祷奇迹的发生，期望那逐渐浮现的久远的记忆，只是来自于一场恶梦。
遗憾的是，那道伤痕依然在那里。
——一道十二年前用掉了整整一个月收集来的月露，终于变得很淡很淡，却永远不会消失的伤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