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劫起（上）
在被强光撕裂的夏夜天穹下，起初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辽阔的原野上，只听得见草隙中的蝉鸣，星空浩瀚而无声。随着一声清脆的蝉鸣落下，一切先是暂停，回归于太古的寂静。随后，在天空之上，空间开始扭曲，眼前所见的繁星在扭曲之中宛若旋涡一般流动。渐渐地，星星在光芒下黯然失色，旋涡中心出现裂隙，光芒照彻夜空。在人们窥见不属于此现实的永恒一角后，认知先是被白光覆盖，随后从旋涡中出现之物坠落地面，强烈的爆炸以一点散开，余波向着四面延伸，直到在地球的另一点汇聚。这是人类的浩劫，也是前文明的坍塌。一切毫无预兆地回归于原始，等级、财富、法律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身裸体的幸存者以人类最原始的形态茫然四顾。这些活下来的人，似乎是命运垂怜他们作为文明的遗物的载体，降下赐福。每个人的身体仿佛被内外倒置，一些不可见的原本拘束在体内的东西被转移到了体外，以让他们抵御灾难。
三百年过去了，在残垣断壁之上，从前的人类已经建立起了新的文明。贯通世界最长山脉的巨大建筑群落，在这颗蔚蓝的星球上闪耀。少年依靠在小巷的墙壁上，望着燕子从悠远的天空滑翔，极快地掠过低矮的房檐。“小安，爷爷办好了，我们该走了。”随着老人的呼唤，少年回过神来，“哦。”少年应声道。遂向着爷爷站着的方向跑去。
冬天依旧寒冷，老人穿着黑色的长大衣，平静地站在阳光底下。一旁的车子已经在等，一老一小上了车，待坐稳后，两人聊起了天。车子缓缓驶向远处的建筑，三栋的楼房古朴典雅，暗红色的紫檀木檐柱，鎏金的屋檐，一眼就能够辨认出建筑风格，同时也能让人意识到这是一个端庄的地方。神州的文明早已在灾难中泯灭，幸存者们亲手在新的土地上按照记忆中的模样，复现了记忆中的故土，就像之前的历史一般，融入了新的文明之中。门口的匾额上用端正的楷书写着“流津堂”。门内正用平静肃穆的声音说着什么。平安和爷爷两人轻轻推开了朱红色的大门，堂内座无虚席。来人站着看远处的老人正在讲述着最新发现的遗迹里找到的奇怪物件。老者体态清瘦，面色淡然，那是一个眼睛深深陷入眼眶中的人。一场演讲下来，用过了相当多的晦涩难懂的词汇。平安没有听懂。
待演说结束，宾客四处走动。爷爷走了过去，同方才的演讲者攀谈起来。平安四处转悠，看着堂内的展品，那些物件看上去都相当陈旧了，依稀能够看到些淡淡的颜色和模糊的纹样，但是由于尘土，已经很模糊了。平安看着这些东西，觉得很有意思。这些是他为数不多的能够接触到外界的东西。他一件件浏览过去，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一块表上。那表不同于平常所见的屏幕上的数字，而是极为轻巧和细致的。如今的人们已经很少用如此“具有实感”的东西计时了。那块表内嵌着四根精致细长的指针，正在他的眼前以不同的速度流转着。在他的印象中，这些从遗迹之中发掘的物件应该是静止不动的，早已丧失其作用的，如同死去一般的东西。但是，如今的这块表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强烈地召唤着他，像是一颗心脏，跨越百年仍然鲜活有力。这种神奇的感觉仿佛跨越了时空，其内流转的也不再是此刻，而是百年前甚至是跨越了亘古的岁月长河，于此刻凝结在小小的一块表内。这种分量并非一个少年能够承受得起。“平安啊，你对这个感兴趣么？”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平安一惊。“啊呀，好眼光，这件东西怪吧。”方才的那位老人说道，推了推眼镜。
“林爷爷，这东西会不会把魂吸进去？”
“嗯，你是这样想的啊，哈哈，不瞒你说，如今我们也很难给这件东西下结论呢。”
“林爷爷觉得呢？”
“我们做研究的来看，首先就是这东西被掩埋的土层很古怪。深度上判断，这东西和天灾出现的时间很近，但是，居然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周围什么都不剩了。工艺和材料，在那个时代，全世界大概也找不出类似的了。搞不好是天外来物呢。”
少年不再说什么，他背过身子，决定不再去看那奇怪的表。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中午，平安的爷爷也打算从流津堂离开了。他们二人和堂主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晚上吃完晚饭过后，少年很快就要休息了。但是越试着去忘掉，就越难去忘掉。或许出于自己大脑的暗示，这件事情让王平安好几天一闭眼就听到那指针流转的清脆声音，平静而不厚重，格外清脆，神圣。每一处绳结，每一条织丝，每一道纹饰，那是玄幻的艺术品，不带有任何时代、国家——不，是任何人类情感、利弊等的一切特征。那些绳结、织丝、纹饰完完全全是存在的，就是有一种不属于人的感觉。看到那东西会有一种直觉，具体一点来讲，人们穿裤子是为了取暖和遮羞，绘画为了表达某一种特殊和特定的情感。任何东西，凡是出自人手，在人所理解的范围之内，就皆有其用。那东西，就像是无根无缘，孑然于世。
就像是从今天看任何过往的事情，所有相遇的命运都是有其目的和意义的。那绝非偶然，至少从现在来看。如今的现实之所以不再飘忽不定，而是有了确定性。就是因为每一次”相遇的命运“共同编织。而如今的王平安是绝对没有意识到的。而他也绝对不会想到，日后自己的命运将和这一块手表紧紧的纠缠。
（中）
好几天的茶饭不思已经让这位少年感到疲惫了。他双手倚着洗手池的边缘，望向镜面之中的自己，褐色的头发已经有一些失去光泽，他随手揉揉凌乱的头发，叹了一口气，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少年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错愕的神情，这不正是好几天前爷爷带自己去的那个展厅吗。他不可置信，大脑也已经不知道该思考些什么，好一会，等他缓过神来，就立马想起了那一块手表。他循着记忆，四处寻找。终于是在展厅的一角找到了。有人正趴在那玻璃的展示柜前，看得正出神。平安刚想去拍那人的肩膀，那人像是感知到了些什么，回头开始查看周围。少年有一次惊呆了，映入眼帘的那竟是自己疑惑的脸。少年刚想叫住眼前之人，那人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一般，径直走了过去。少年看向另一个自己走向的方向，那边的是流津堂的老伯伯。这和他印象中所发生的事情并不相同，这很像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但是，这绝对不是前几天相同的场景。他看到两人开始了对话，但是并不能听到他们在聊些什么，他正试图走近去听，但是没有想到自己竟一下子跌倒在了家中的地板上，计时器的读秒声在私下寂静之中显得尤为突出。他不禁想到是不是前些日子没有休息好，但是，方才的一切却格外真实，他甚至记得那个自己穿了什么样的衣服。
最近，王平安的身上将要发生一件大事，他将迎来自己的升学日。这也说明他将以独立的身份参与到城市活动当中去，获得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责任和担子。
王平安的升学日是在一个下着濛濛细雨的早晨来临的，这一天，爷爷亲自做了一串吊坠送给平安。吃过早饭以后，爷爷载着平安来带了通航站。如今这个国度被称为莱凡，建立在原来世界海拔最高的山脉上。附近的山系和山脉附近丰富的地理环境为其他的城市体系建设提供了相当稳固的基础。王平安此行的目的地就是位于山巅的羿正城。就正如同历史上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国都一般，羿正城是整个莱凡的政治中心。
到了通航站，王平安走下了车。远处爷爷正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雨滴滴答答顺着伞沿不断流下来，他黑色的身影在雨中很是显眼。看到平安转头看了过来，爷爷招招手，示意王平安一切都好，无须担心，赶快上车离开吧。平安转身便踏上了旅途。
通航器行驶在路上，一路景观多变。一直都可以望到凌驾在山顶的羿正城的身影，山腰往上，青绿色的山岩上端萦绕着雨雾的飘带，包裹着那山峦难以言述的庞大身影，倘若没有那层云雾，那山本相所带来的震撼和压迫感肯定是要翻倍而论的。山顶中央的建筑在好似壁垒的青山之中，隐隐的露出了冰山一角，在阳光的照耀下，金色的建筑所反射出的光线轻轻的从云雾之中散开，那如日晕一般的光芒使人觉得神圣。
通航器不知何时已经以趋于笔直的垂直于地面的行走路线开始爬升了。王平安清楚的看到了广袤的地面，由于整个莱凡都以山脉为骨而建立，所以真正的地面，王平安是很少有接触甚至是听闻的，300年的沧海桑田，始终都没能够洗去这片大地上的疮痍，到了山脚，一切就已经被瘴气覆盖了，远观地平线一片灰蒙蒙的景象之中，偶有些高的断壁残垣露出瘴雾，如同雨天池塘中的鱼浮头一般，似乎展露着曾经的生机，转而又被现实中厚厚的一层灰土给掩盖了。王平安知道，每个莱凡人也都知道，那瘴气中孕育着可怕的朽烂之物。
他咽了咽口水，平复着刚才的那些所见。书本上和人的口中再怎么传述，果然也远比不上自己亲眼所见。
朝阳的映照下，通航器在半空之中的轨道上缓慢地行驶着。
穿越层层群山，圣都的全貌渐渐地映入眼帘，中央广场很宽阔，燕子飞行在塑像附近。围绕着广场一圈的建筑群由青灰色的石料建成，撑起屋檐的檐柱也是以同样的材质雕砌而成的。上枋雕刻着以仙鹤和人为主题的浮雕。广场中央的大道笔直的通向远处的对称式的高大建筑。平安曾听爷爷说过，那个地方是政府办公楼。其中央延伸的台阶三层相叠，最终平铺在广场大道。其后是此行的最终站，王平安将在这里接受系统的培训-识枢房也将在教会他技能后分配其到不同的区域。
列车到站以后，同龄人们熙熙攘攘地下了车，王平安随着人流走向远处。巨大的门内，首先出现的是一个教堂钟楼一样的建筑，中间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大家请在此区域等候。”一个自称是管理员的人说道。学生们于是站定，开始小声地讨论起来。平安是独子，也没有遇到朋友，他自己默默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四周的建筑环形而建，三处人形的石像静静地矗立在正中央，阳光投下，在他们的眉骨往下处形成阴影。他们俯视着最中央的圆形场地。
少顷，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人迎面走来，墨色的头发中流畅的如笔锋划过一般有着几缕赤红的发丝，她的双瞳也是鲜明的红色，就像是两颗纯度极高的红宝石。肩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新生们，很有精神嘛，我就是喜欢你们这年纪的充满活力的孩子。”她笑着说，“我是识枢房的教员，卡莉梅诺。请大家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报道。”
报道的过程很繁琐，不但需要进行全身的检查，还要填写例如家庭成员等很多的信息，等到结束以后，已经是晚上了。今夜，王平安休息的也不是很好，他的脑海里仍然是那块手表清脆的走时声。就算是入梦，他也会跌入那时针无穷无尽的回旋之中。
等到了次日，大家被召集起来，走入了礼堂。开始了他们的第一课。
（下）
礼堂中央是昨天见过的卡莉梅诺教员，她早早地做了准备。等到了所有的同学都成功落座以后，她兴奋地向台下打招呼。
"哈哈哈哈，一晚上不见啦，大家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做好准备参加这场试炼啊？"
四周一片宁静。
“咳咳。”
宁静。
“喂！给我拿出昨天的气势来啊。”卡莉梅诺在无奈夹杂着几丝小孩子般的气愤。
台下开始不一致的讨论声。
“哎，好吧，说归说，欢迎大家来到莱凡教育基地识枢房，在四年的培训期里，我们将在这里进行对世界的了解还有体能训练，最后帮助大家肩负起合适的职责。”她说到这里，观察着眼前这群年轻人的反应。
“好，第一课，我们来讲点什么好呢，我认为作为教师，也作为领路人，应该代表官方向大家阐明我们要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300年前的那场灾难发生以来，作为幸存者的人们建立了如今的莱凡城，在莱凡城之下的地表上始终因为天灾的影响而覆盖着瘴气，对于人类而言，瘴气以及由其中诞生的物种是最大的威胁，对于这些物种我们知之甚少，它们具有对人类血肉的极端渴望，就算被砍了四肢，眼睛，也会凭借最基本的本能进行锁定和攻击，将其命名为切科人，如今这场灾难的余波仍然带来恐惧，我们需要戍边抵御，并且尽可能地净化土地，获取可用资源……”
后续卡莉梅诺就如上的情况做了更为具体的分析，这些少年坐在台下，在十来年的人生当中，不同于长辈们以前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些告诫和威胁，虽然那些讲的频率很高的话语已经让他们的耳朵磨出了茧子，但是毕竟不正式，而且大多都是以逃避和远离为主色调的。如今在这空旷的大礼堂之中回响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掷地有声。话语简短，内容早已悉知，但是礼堂之中所有人都很紧张，似乎原来蒙了薄薄一层雾的东西，如今已经清晰的呈现在眼前，每一个棱角，每一处嶙峋，都格外清晰。他们不再作为受保护者，而是作为要站在前线正面这些东西的英雄。这不是在家或者什么其他休闲场所听到的，而是在全莱凡最庄严的官方礼堂被宣告的现实。场内除了卡莉梅诺认真且的声音之外，什么也听不见。“第一任广识者曾经说过：‘只要我们站在这里，就代表我们还有两样东西——生命和其带来的无线希望。’”
结束宣告的大厅里传来纷杂的学生讨论的声音，这些声音是慢慢起来的，刚结束时，全场保持了数分钟的沉默，之后讨论的声音才开始大了起来。
王平安一言不发，他在试图去消化刚刚做听到的消息。等他回过神来，礼堂的人已经散了。
在回宿舍的路上，他突然听到一边有人在争吵。一个发型炸裂的人正在一脸嚣张地领着一个身材瘦小的新生：“啊？你对老子的长相是不是说了什么，是不是又在评价？你不满意吗？”说话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但是却透足了狠劲。这人的脸似乎被改装过。嘴部用机械组装，齿轮的声音咔咔地响，像是狗滴着涎水在磨牙。当嘴闭上的时候，就像是黑色的口罩，张开时，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巨渊，在寒冷的冬天喷出阵阵雾气。确实不同于常人。
王平安刚想上去推开那人，一个人已经站了出来，双手一手擒住一个人的手腕，用左脚作为支撑，轻轻转腰，便让两个人平稳的分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在二人中间。一时间竟来不及反应，大家都怔了一下。眼前的少年轻轻地整理了一下胸前洁白的领巾，浅浅的金色头发却并未因为刚才的行动乱掉。”不要在这种场合争斗“，随后他转向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没事了，大家回到各自的宿舍。”，那个口罩男显然有些错愕，随后恶狠狠地说："自以为是的家伙，连你也一起……。"他突然停了下来，注意到了少年胸前的族徽，随后立刻退开："失礼了，希尔金茨先生。"少年笑着说："没事，同学之间请和平相处。"
王平安突然兴奋起来，他回忆起了眼前的人，自己还小时，和少年遇见，两人时常一起玩耍，后来因为其父母工作变动，他们一家搬去了别处，就再也没有遇见过。等那边的人群渐渐散去。王平安寻着人群之中那显眼的金色头发，找到了少年。
"霍尔！真是好久不见了哇！"王平安拍拍少年的肩膀。
“欸！"少年略显吃惊。
"哎呀，真是的，我呀。"
"平安吗？真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不过以这种形式……真是让你见笑了。"霍尔微笑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哪里啊，伸张正义，当然是好事啊！真是太帅了。不过，我刚想上去揍那个可恶的口罩男一拳的。"
“别这样说，哎，以后就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对抗切科人的同伴了。起小矛盾并不是好事。”
“哎，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
方才那些阴暗和深沉的话题，在两个少年的欢声笑语之间，仿佛被短暂的忘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