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梅子酒的女人

作者:十二橋 更新时间:2025/6/18 3:17:00 字数:4487

近日阴雨连绵。一到夜晚,我便撑起伞前往深夜ないす(深夜nice)。过往车辆的轮胎不时滚过水洼溅起雨渍,倒映的夜景在碾压中破碎了。

离电影放映还有两小时。

我走上了江汉桥。汉江蒙着一层黑影,对岸的写字楼灯牌闪烁。听着雨珠敲打伞面的声音,我的步伐愈发焦急。

离开桥后,穿过凯德广场外的通道,我立刻被候车亭的内建灯箱上的广告纸吸引:一则医美广告内靓丽的女子。她的笑颜在夜晚显得格外刺眼。车流穿梭,雾蒙蒙的雨丝受探照灯光的照射,在空气中宛如一根根线条。

等待红绿灯之际,我发现身前驻足一位身材高佻的女子。顺着她脚底的圣罗兰细高跟向上望去,裙摆下是一双笔直的长腿,如荷叶的长茎般亭亭玉立。她留着乌黑的长发,顺滑的发丝忽地使我想起家中的女友,此刻她在做什么呢,兴许正慵懒地躺在椅子上,看什么电影吧。我望向女子的背影,消磨着等待通行灯变绿前的时间。

随着红色数字的倒计时结束,人群朝着马路对面的绿色光圈流动。穿过马路,往巷子尽头去,再从一条小道出,左转前行数百米,便是深夜ないす了。它开在两家霓虹灯透亮地闪烁着的商家中间,像一位谦逊的早熟青年,亮着昏昏沉沉的招牌,——深夜ないす。从名字就能觉出一股迷离的眼神抛出柔媚的诱惑,nice。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

拉开门即迎上前一位女侍用日语朝我表示欢迎。我照例挥挥手,进门。她朝我微笑一番,继续待别的客去了。作为这的常客,店内的成员我几乎能认全,其中与老板娘关系最密,与这家店的相识就来自她。我走向柜台前,看向正忙碌的老板娘。她朝我眨巴眼睛。

——可乐饼,炸鸡块,还有一瓶梅子酒对吗?

——はい,ご苦労様。(好的,辛苦你了。)我有模有样地学着蹩脚的日语。

——那请您先上楼坐坐吧,稍后为您端上来。

在店里老板娘始终用着敬语,我自然不会介意,这是她的工作。

上楼,我找到一处空着的榻榻米桌。掀开布帘钻进去,靠着墙坐上座布团(坐垫)。我忽地觉察到侧对面有一件若隐若现的形体,是一双腿,白漆的腿,欧式雕塑般女人的腿,眼神立刻被吸引了过去。那边独坐着一位女子。

——久等了,谢君。老板娘的声音从我耳后传来。

——啊,晚庭姐。

——请享用。她将食物呈到桌上,投以微笑。我回了一个笑容。忽然觉得在橘色灯光的照耀下,她的肌肤竟那般顺滑。我转即收起淫念,别过脸,低着头假意欣赏熏香般的美食。

——闻起来真香啊!我不禁赞叹。

——那是自然!这可是我专门为你做的哦。

——哎呀,难为你了,先谢谢啦,不过你声音可要低点儿,被别个听见可不好。我压着嗓子,像个村口嚼舌根的老妇般低语。

——没事啦,这层都是外国人,不大听得懂。你对面那位是越南人,才来武汉没几天,中文说得马马虎虎,别担心,听不懂的啦。老板娘说完轻轻一笑,又朝我挤挤眉,我觉得美极了。

——我说你,刚刚在偷瞄人家吧,我在台阶上就瞧见了,你呀!还是那副样子!

晚庭姐的话像是戳中了我的少阴穴般酸痛,我羞愧的忙以笑容掩饰。越南人?印象中在我大学时代,也曾同班过一位来自越南的女同学,听说她读完大学就回国去了。此番总不至这般巧吧,又来中国了么?脑海里的那双腿浮现在我眼前,的确像她。阮清雪,我想起这个熟悉的名字。

老板娘走后,我忍不住又瞧了一眼。透过帘缝,那位越南女人竟也正瞧着我,她的眼睛露着诧异的目光。

——谢桥?

她用着带有口音的中文说话。

——谢桥,是你吗?

我放下酒杯。于是,就像偶像剧里的相遇桥段,她提了提裙摆朝我走来。扭动细腰的双腿,隔着布帘,缓缓靠近。拨开帘,一张清秀的面孔。她披着长发,低下了身。

——是阮清雪么?我惊讶地问。她点头。

——啊,真是你,刚刚还在疑惑呢。骚瑞骚瑞,偷看了你。

——尼亚!还是那副样子!她学着晚庭姐说话,说完笑起来。

——哎呀,真对不起。什么时候来武汉的呢?我红着脸,连忙转移话题。

——有几天了。闷得慌,今晚来这儿喝点儿酒,以前我们也来过这一次吧?

——怎么突然来武汉?没等她回话,我起身前往她原先的桌子,将她桌上的餐具拿过来,给她倒了半杯梅子酒。碰完杯她将酒一饮而尽,我又倒一杯。盯着她微醺的红脸,听她用近乎无情的言语平静地讲述近期的遭遇。

——还不是冯春贵,他到岘港找过我。

我摇晃着还剩三分之一梅酒的玻璃杯,仔细望着她的面容。她眼里尽管显露忧郁的神色,可是整个五官在迷离的灯光下,有点诱人。上一次带她来这里,还是大三,可是当时出于何种原因,我会邀请她呢?

临近傍晚,正听着《Rainy Blue》的我的耳机被扯了下来,冯春贵冲进了宿舍到我的座位旁说,谢桥,你可要帮帮我!平时只有你和她搭话,为何我以前那般眼瞎,今天她穿着白裙从湖畔走过时,简直像我的梦中情人,我打赌以前绝对梦到过那场景。虽和她一起来留学,以前从没想过会和她搭话,可是!

冯春贵与我同系,他也是位来自越南的留学生。虽说长相为典型东南亚面孔,经过精心打扮倒也有一番韩国味,他平常也总爱捣鼓穿搭。他的中文说得像广西一带的普通话,可能和他在越南国内的语言班有关。尽管如此,在我们同系的女生中却意外地受欢迎。当时的阮清雪只是喜欢泡在图书室学习的姑娘,自然不会和他有太多交集。

——你说她为什么偏偏会找你聊天呢!

我接不上话茬。

兴许和上次图书馆门前的偶遇相关。我入学三年来第一次进图书馆,只因学校下发命令,说是丰富学生阅读量,发起了读书会。据说实际上和未来的扩建经费有关。因此我生平第一次去图书馆办了借书卡,借了三本最爱的作家的小说。也是那时候,撞见了同样刚借完书出馆门的阮清雪。

——啊!是谢桥吗?你也借了《杨万里诗集》呀!

——唔,你好,心吵,是这样说么?

——Xin chào,你会说越南语吗?

——就会这句。

——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哦。

阮清雪留着双马尾,上半身穿了件浅色短袖。她下半身穿着短裤,双腿十分匀称,既不纤瘦,又不肥硕,而是恰到好处的美感。一瞬的赏心悦目,同时也不忘注意到她脚上的那双凉鞋。我只偷觑一眼身姿,又重看向她的双眼。

——好啊,正想毕业去越南旅游。抽空教教我吧,请你吃饭。

——没问题,不过饭就不必刻意请了,太物质可不是我想要的哟。

如此便和她做了朋友,透过聊天工具联络过几次。冯春贵找我谈完心的那天傍晚,阮清雪发来了消息。

——下午好。晚上有空吗?要不要出来散散步。

本打算拒绝,可转念想起前面冯春贵的描述,是那样激昂:如梦幻般的嫋娜身姿,迎风走过湖边小石林,我想化身为鱼儿在岸边,躲进水里,守候她迷人的脚步。如若她驻足,我定要吐几个泡泡,表达小小的爱意。

他那吟诗般的发言,举手投足那么沉沦,情深处几乎要露出失声的喊叫。倒想瞧瞧她是何等优雅了。我发去了OK的表情。

夜晚的路灯打在路面上,勾勒出婆娑的树影。阮清雪立在宿舍前一株樟树底下,静静的如一只乖巧的白猫,风儿撩起了她前额上的刘海。我将乱发收拾服帖,披件薄外套下了楼。与她打招呼,她果真穿着一条白色长裙。

——今晚的月色真美。不知怎的,我无意识地将此话说出了口。

——这是你们中国人什么新奇的问候方式吗?

庆幸她不曾了解过夏目漱石,我便胡诌是随想到的诗歌,意思是你很漂亮。后半句我的确不曾撒谎。

——谢谢哦,今晚的月色也很帅呢。她朝我抿嘴而笑。

逛了一圈校园背面的花市街,她忽然立在花店前拿起一束栀子花,买下来送与我。尽管对花没多大兴致,可毕竟是女生递过来的,我告诉她一定好好珍藏,哪怕枯萎了也要制作成标本保存起来。说完我为自己的机智感到自豪,并提议要不要吃点儿夜宵,我知道有个好地方。

带着栀子花,我与她同行乘电车去到深夜ないす。那时候我还不认得店里的人,更别提老板娘了,恐怕当时她也还只是普通店员吧。我们入门上了二楼,我看着菜单装作一副熟练的模样,胡乱点了几个菜品。

——你会喝酒吗?

——嗯,但喝不下很多。

——那好,多余的部分我来帮你分担吧。于是我又勾选了梅子酒,这家店虽只来过一次,而初次于此饮酒之时,喝的便是它,味道极好,装酒的瓶子亦很有风味。

我夹起一块甜虾送至她碗中,并为她倒了半杯梅子酒。我们谈论了许多话题,从古代风俗到现代文化。随着半杯酒下肚,微醺的她甚至主动开口与我探讨了两国之间的情爱差异。这女孩真像只猫,明明看着那么遥不可及(春贵君甚至为她喝出一首诗来),可近在咫尺间,忍不住有了抚摸的冲动。我尽力克制自己的邪念,感觉有什么东西就快要冲破。在和女生饮酒时,我的酒量竟会变得如此差劲么?是主观还是有意,我有些迷离。

——谢桥,你知道么?我感觉我们好像最佳拍档。

——哦?是么,说起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真是吓一跳呢。

——我吓到你了吗?她说着低下了头,显得有些沮丧。

——那倒没有,也许是第一次被外国女生搭话吧,而且你看起来就像某位亮眼的明星,我的意思是,更多的是惊喜吧。

——你这是夸赞我吗?她抬起了头,眼角似乎闪过一丝亮晶晶的泪珠。她用手抹了抹眼角。

——哎呀,真不好意思,其实我觉得你很漂亮,身材也很好,只是不太敢说出来,你肯定会觉得我低俗吧。

——才不会呢,我会很开心。噢对了,你知道冯春贵吧,和我来自同一个国家。

——嗯,你说。

——他突然向我告白,真是吓到我了,平时根本没和我说过话,今天主动找上我。顾及到他的面子,答应先和他交个朋友。唉!

——怎么突然叹气呢?冯春贵虽然平时比较活泼,人还是不错。

——他的举止令我害怕,我感觉他就好像势在必得,有些担心。

冯春贵的确是个略有神经质的人,做事情大大咧咧,总爱出风头,不过这也许只是他的个人爱好罢了。但一想到回去后,他必然会追问我的行踪,心中难免感到烦闷。我又饮了一杯酒。

——这酒的确如你所说,很好喝呀,还想再来一杯。

——看你有点醉了,还是不喝了吧,来,再吃块可乐鸡。

——你好温柔。

这话使我停顿了半秒。老实说,我不是个温柔的人,也不诚恳,甚至还爱撒谎。阮清雪,相较你的脸庞,我更爱你的身体。她今晚显得格外诱惑,加之酒意催人,我的脑袋昏昏沉沉。这句话后,我握住了她的手。

时针快要走至数字二十二。和她同时起身之余,我又没忍住觑一眼她的一整双腿。眼球匆匆扫过,她脚上穿着一双玛丽珍皮鞋。回想初遇那天,我觉得要是换上凉鞋就好了。

出门,夜风吹来,她用手护住裙摆。那双若隐若现的长腿像矫健的白蛇,摇摇晃晃的如跳蛇舞的异域舞娘。送至国际宿舍,和她作别回去的路上,我的脑海里缓缓闪过一位湖边踱步的少女模样,湖心的我看着水波搅动她曼妙的身姿。

夜晚,睡不着的我打开手机,她发来一首歌曲。听完后,我缓缓入了梦乡。

——谢桥,你认为如何?

夕阳残影透过窗户照进洗漱台前的镜面,冯春贵立在镜前问。

——我不会做你的情敌。

阮清雪的白皙的手如棉花糖般柔软,恐怕最软的是她的唇吧,我看着他,春贵君,你在我眼里或许还算不上情敌。

——我说,冯春贵,如果失败了你会哭泣吗?

——我不会放弃。

——今晚有部《爱的白日梦》即将上映,去看吗?

——不了,我去图书馆。

——难得,去做什么呢?

——读她看过的《杨万里诗集》。

那好吧,春贵君,可是忘了和你说,近来她更爱读晏殊了。

——后来,他怎么样了?

——听说继承家业去了,我不知道。

——谢桥,你呢?

——什么?

——那天的月色当真美丽吗?

——风也温柔。

——你又在逃避话题了!

——最近有部电影又重新上映了,还有半小时开场,一起去看吗?

——《爱的白日梦》吗?

时针指过数字二十二。我和她同行下了楼梯,走到柜台前。老板娘眼里闪过一丝不安,随后向我报了价格。

——晚庭姐,今晚谢谢你的款待,再会。

与阮清雪并排坐在一起。眼睛却没有看向荧屏,我偷觑她白皙的大腿,想起数年前的一个晚上。那时候的手,放在同一位置。

回过神来,我瞥向阮清雪的耳畔,发现斜后方坐着一对情人。女生的脸化了淡淡的妆,披着顺滑的长发。她就像躺在窗边的躺椅上,身旁搭着一块脂肪。他们正依偎在一起,双眼紧紧盯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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