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从脏黑的被褥里探出了手，用微弱到只能勉强维持自身的微光，凝视着陪伴着自己的月亮。
月亮的冷光散播开来，月华拭过地面，洁白的光芒给黑夜的世界镀上轻浅的微光，她永远没有太阳般明亮，但却恒久的自苍穹之上，注视人间。
黎远努力的撑起身子，手掌上磨损的疼痛辐射到全身，他觉得自己可能按到了玻璃碴子，但这明明是自己才打扫过的地板。
或许自己打扫得太干净了，他想，当他试图用力让自己站起来的时候，手掌总是被地板划开。
地板像一块猪油那样滑腻，汗水与血混合成黏液，在指缝间拉出细丝，再怎么张开手都使不上劲。
快点啊，黎远，快点啊，用力爬啊黎远。
我不想。
我不想死。
我不想，
被杀死……
破碎的呜咽声滑过耳畔。
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了。
意识涣散得让黎远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
他勉强的辨别出面前慢慢亮起来的方格是一扇窗，那窗户在变亮的时候还在变大，窗户下面有两个一闪一闪的模糊圆团。
他已经快想不出什么是左右手了。
“黎远，快点跑啊！”
……
是谁的声音。
是谁的声音？
反正，不是我的声音。
脑袋很乱，莫名的乱，无名的思绪侵入意识，把一切都搅动得一团糟。
哥哥，父亲，怪物，疼，痛，冷，死亡，窗…
夜，月……火。
火燃起来了。
窗户亮得吓人。
火焰遮盖了微弱的星芒，吞食了月亮。
火焰似乎灼烧着身躯，他能清晰的听到一声惨叫。
惨叫后，是似乎风吹过耳畔，似乎灰烬飘散，似乎，就这么结束了。
没有月亮与火的光芒，不在夜晚，只剩下一片漆黑。
慢慢连漆黑都失去，没有声音，没有知觉，没有时间流逝的迹象，更没有早就失去的思绪，一切都失去，一切都归于空无。
……
黎远醒了过来。
在少女的帮助下，他勉强站起，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漂浮，没有一点踩在地上的实感，身体很痛，但疼痛似乎也飘在空中，他试着做了一些更大的动作，直到某个关节突然咬合，才将灵魂拽回残破躯壳。
这痛的他呲牙咧嘴，仿佛那时候疼痛才真正降临，当他做一些轻微的动作时候，知觉涣散得让他觉得自己一切健康。
他一个踉跄，刺痛闪电般划过全身，他差点摔倒，好在少女又一次扶住了他。
“谢谢。”
气息划过喉咙，带过火焰炙烧的痛楚，黎远的脸再度扭成一团，好在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才不至于继续出丑。
尝试性的深呼吸一阵，借着阵痛后的空白知觉，黎远站稳了身子。
环顾四周，地板上焦黑一片，房间的角落是他的两个哥哥，他们被被交叠摞在一起，面色苍白而痛苦。
及其细微的风吹过，左手的伤口，隐隐的传来瘙痒，带来一股子腥甜。
黎远看着自己的哥哥，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他们还活着。”
少女这么说着，赤红的眼眸里充斥着一种黎远分辨不出来的冷漠。
活着就好……安心的情绪重新涌上，黎远松了一口气，对少女的感激更重了一分。
在少女平淡的说完这句话后，黎远仔细的看了她一眼。
洁白的长发披散，在长到及腰时慢慢染上红色，直到发尾如火，触及被烧得焦黑的地板。
看着她，刚才在混乱中无暇顾及的记忆慢慢扫去浮尘，变得清晰。
自己是被眼前的少女给唤醒的，或许是出于刚刚苏醒后的迷糊，他直接撑着端坐少女的肩膀试图站起来，想到这里，他又感觉一股来自头面部的灼烧。
“抱歉…我刚才可能不够清醒。”
少女摇了摇头，表情木然，似乎一切都不能在她心里泛起涟漪。
“没事。”
说完这句话后，她眼中的赤红褪去，眼瞳褪色为浅灰色，赤红部分的头发收起，只留着及腰的白发。
“你叫什么名字。”
黎远正被眼前的奇异场景所吸引，少女这突然疑问让他猝不及防。
他被惊吓般的一抖，已经快习惯的剧痛一闪而过，急急忙忙道出了自己的来历：
“黎…”
“黎远，对吧。”
少女突然抢答，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木然的表情终于稍微改变，露出半点像是被线拉出来的，人偶般的笑容。
“千静。”
她似乎惜字如金，连自我介绍都不愿意再说些，如果不结合语境，黎远觉得自己大概会一头雾水。
饶是如此，黎远也不敢确定这是否指的是少女的名字。
“我们走吧。”
依旧是没有什么情绪的话语。
去哪里，黎远想要问这句话，但他莫名说不出来，只能跟着少女的步伐，走出公寓。
门外是摇曳的灯，已经很久没人检修的楼里遍布裂隙与涂鸦。黎远小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同楼的比他大些岁数的孩子们拿着教室里偷来的粉笔，混着颜色的在粗糙的墙上写写画画，卖弄一样写上各种歪歪扭扭的字，或者用变成各种古怪颜色的手指握着笔，画出些难以辨认的夸张表情。
【黎青喜欢吃句子】
然后是一张笑脸。
【黎洪不喜欢吃吉子】
然后是一张哭脸。
“快一点。”
加速后，涂鸦更快的掠过。
【100分】
【家长会】
【别说话】
鬼脸。
一个大笑的孩子。
太阳脸。
又一阵腥臭。
【在哪里】
一个圆圆手的涂鸦。
黎远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走到这条走廊的尽头了。
【前面没有路】
是的，马上就是尽头了。
【强】
为什么还在跑？
黎远压下疑惑，紧紧跟在千静身后，看着她站在尽头的墙前。
【墙】
他一眨眼，眼前的墙，连带着整个走廊，尽数消失。
而后，火焰重新燃起。
一股巨力突然从身后传来，卷着黎远向后倒下，强大的吸力让黎远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试着转头，却看到了自己身后的一个巨大的“口子”
那道撕裂了空间的裂缝中，是一个衰败的世界。
当黎远慢慢从瓦砾中战起的时候，他看到的是火焰，漫天的火焰。
橙红的，吞噬了一切的火焰。
火焰中心的千静恢复了初见时的奇异模样，而一个形状扭曲的怪物站在她的面前。
黎远费力的注视着那个怪物，一股撕裂的感受渐渐从内心传来。
怪物，
扭曲带有符文的怪物攻击了他的两个哥哥，它的利爪划破了黎远的身躯，疼痛令黎远倒伏。
疼痛，
痛觉开始完美的降临，黎远已经能清晰感知到身侧伤口传来的疼痛，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痛楚一度取代了所有的知觉，但是在那之后，他终于觉得自己脚踏实地。
火，
千静带着火焰踏破窗口，热浪划过黎远的脸。
月，
黎远透过火看过去，看不见怪物，看不见月亮，他似乎能感觉到那个怪物正在被火焰烧作灰烬。
夜，
随着记忆的完全苏醒，他看到了。
父亲变成怪物的那一瞬间。
他发誓这是他所经历过的最糟糕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