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超前思维的终点都是虚无主义，任何以文明为前提的选择都视个体为无物。我将这些想法称为对生命的傲慢……”
头发苍白，双眸赤红的少年端坐在审讯室的冷板凳上，有些尴尬的看着眼前大谈阔论的执法人员？
这疑问合情合理，毕竟没有警察会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以及充满青春气息的短裙和黑色连裤袜。
“所以，你对那三人的死持有什么态度，是漠不关心的傲慢还是重视的怜悯？”
什忌苦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一疑问。可手上冰冷的镣铐提示着他没有缄默的权利。
“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凶手不是我。”
“我知道你在撒谎。”
诸如此类的对话已经重复了三遍以上，按理说正常警察应当早就放弃审问，转而等待进一步的证据才是。
可眼前这年轻学者的耐心超乎什忌的想象。
“如果你不像大姐姐我交代的话，等下就是旁边这位大叔来审问了。到时候肯定免不了一些皮肉之苦……”
没等她说完，那被提及的大叔便打断了对话。
“子泉教授，我们没权利对嫌疑人实施逼供。”
“你那么老实干嘛，不骗骗怎么行？”
“他才十四岁，还是请你放过他吧。”
“可他是血鬼……虽然只有一半。”
没错，什忌是血鬼，混血的，但对人类同样致命。任何进食人肉的念头都可能引诱一只半血鬼对普通人类发动袭击，而人类却没有任何反抗的手段。
“那啥，我有政府许可的居民证，应该算是有人权的才对。”
什忌的发言让子泉的解释显得牵强，这场审问的正当性也变了味。
沉寂的空气被门外的警员打破，一名警察走了进来，解开了什忌的手铐。
“时间到了，什忌，走吧。”
“明白。”
什忌礼貌的向警察道谢，并向刚才竭尽全力的想要为他扣上莫须有罪名的子泉鞠躬。
“辛苦两位了，我先走了。”
还没出门，什忌便被子泉按住了肩膀。未发育的什忌与这位女性学者差不多高，很轻松的便被她拦在了门前。
“如果你不像我坦白，那过段日子来的可就是真正猎局的人了。”
“……”
“猎局”，专门处理血鬼事件的政府机构，什忌虽然没被关照过，可也对它没什么好印象。
“我相信我是清白的，即便我的身份不够清白。”
坚定的什忌走出了审讯室，快步来到了派出所的门口。
“抱歉了，每次食杀事件都要叫你来一趟。”
熟络的警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满脸都是歉意。
什忌回以宽容的微笑，以及一身清白的从容。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警官有些讶异他的云淡风轻，毕竟面前这位少年才十四岁。
“还是要说声抱歉，不过这次倒是第一次有猎局相关的人来调查，可能是这起案件太恶劣了吧。”
“是啊，毕竟是发生在我们学校的食杀案，三人死于非命，尸体消失不见，就只留下血痕，怀疑我也是能够理解的。”
“肯定是某个血鬼钻进了学校吧？”
“大概是吧。”
什忌走出派出所，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太阳已经西斜，夕阳的余晖照亮了他洁白的脸与赤红的眼，显得有些可怖。
他回忆着学校男厕所里那三人的死相，以及自己当时杀害他们的状态，感觉有些晕眩。
“现场处理没问题，就连尸体都被我删除了，为什么她会那么确信。难道是猜的？不不不，别想了……”
将这些事抛在脑后，什忌加快了回家的步伐，准备做些美味来安抚自己的躁动。
审讯室内，子泉仍坐在那张凳子上，乌黑的长发延及腰部，淡红色的双眼闪着光亮，白皙的手指在桌上上下摆动。
这思索的画面绝对称得上是一位美人，那实验室内的白大褂此时并不怪异，而是平添了一份知性美。
“子泉教授，你既然会主动带着我来这，那肯定是百分百确定了吧？”
“那是自然。”
“那为何不给出更加让人信服的证据呢？而是这样逼他认罪。”
“血鬼的食杀本就难以取证，更何况是这种有能力的血鬼。”
张亚涛坐直了身子，眼神立刻严肃起来。身旁倚在墙上的大剑闪烁着乌黑的光泽。
“他会运用能力？是什么？”
“不知道。”
“那百分百确信的罪证？”
“我也不知道。”
张亚涛平静的叹了口气，随后站起身子。
“我相信您，我再去现场调查一下，您待在这不要乱跑。”
等到张亚涛离开，子泉也缓步走出审讯室，沿着什忌同样的道路寻去。
……
“爷爷，饭我准备好了，有胃口吗？”
“哦，马上来了！”
瘦小的老头佝偻着腰，从二楼稳步走下。老弱但硬朗的身子镌刻着年岁的传奇。
“今天怎么样？”
“还好，和往日一样。”
“那就好……”
两人对坐在餐桌前，无言的吃着饭菜，氛围平静但和谐，充满生活的气息。
什忌是个孤儿，或者说每个混血都是如此，同为混血的华明在他年幼时收养了他。
什忌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记得遇见华明前的日子有多苦。他只记得他受了华明很大的照顾，这也足够了。
“爷爷，如果我哪一天真的被……”
“……”
“没事没事，今天的饭我做的怎么样？”
“嗯，越来越好了！”
华明知道孙子想说什么，他也害怕那一天的到来。混血明面上有人权，可他们终归不是人。无论被怎样对待也不会有律师出面，不会有媒体报道。只有被社会的审判与消亡的结局。
因此，华明才会叫来她……
“叮铃……”
门铃响起，什忌放下筷子，前去开门。
“你好你好，又见面了。”
那是子泉，提着一袋子凉菜，脸上赔着打扰了的微笑。
“还请你出去。”
“是我叫她来的。”
面对爷爷的话，什忌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感到了一丝背叛的感觉。可他还是将子泉放了进来。
“打扰了老英雄，我是猎局的科学顾问子泉。”
“我知道，您和照片上的果然不一样，真人要更年轻漂亮啊。”
“您也是，本人可比那些故事里的和蔼多了。”
华明是猎局退休的干部，一个为了人类猎杀自己另一半血统的混血。什忌知道，也不在乎。
子泉自然的坐在了什忌旁边，与华明寒暄着天气与年龄之间的话题。
什忌则坐在原位，心脏不停的跳动，感到一阵晕眩。
“不必担心，我不是来杀你的。可正如我所说，如果你不坦白，我也不知道猎局的人会对你做什么。”
“不劳你操心……”
强装镇定的什忌继续动起了碗筷，随后离开了餐桌，留下一句吃饱了后便回了房间。
“可恶！”
失态的什忌将头埋进枕头，宣泄着怒火。
如果他不是混血，他也不至于遭遇这些。
如果他不是混血，他也并不用与死亡共舞。
如果他不是混血，那天他也不会杀人。
子泉收拾起碗筷，来到了水龙头边。
“交给我吧还是，你是客人……”
“可我也是小辈，您还是歇着吧。”
华明立在一旁，看着眼前充满活力与朝气的子泉，不免叹了口气。
“他一定会恨我的吧？”
子泉感触着水流清凉的温度，嘴角微微扬起，用那温柔似银铃的声音说道：“不，他不会的，我认为他不会。”
面对一个对自己孙子相处仅片刻的人，华明没有反驳，只是自嘲般的笑了笑，仿佛在悲叹年岁，抑或在嫉妒自己不再拥有的未来。
“嘀嗒……嘀嗒……”
什忌房间内的钟表躁动着，时间不知不觉也已到了深夜。他睡不着，也不想睡。
他回忆着过往，遐想着未来。或许他那天有别的选择，或者子泉所说的只是虚张声势。
他叹了口气，哀叹自己的身份没能给他更多的选择。
“咚咚咚……”
轻盈的敲门声响起，那是子泉，毕竟也没其他人了。
什忌给她开了门，看着眼前这位想要定自己罪的教授，什忌显得有些疲惫。
两人没有交流什么，子泉顺着什忌的指引在书桌前坐下，什忌自己则坐在了床上。
“可否取你一些血。”
“为什么？”
什忌脱口而出的就是这句，尽管他知道这或许代表不了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猎局对于有食杀嫌疑的混血有采血的权利。通过观察你体内血液的各项指标，来判断你近期是否超量进食过人肉。”
听闻这事的什忌不禁发笑，笑的凄凉而又玩味。
“别骗我了，血鬼的新陈代谢速度很快，只需半天就查不出任何痕迹了。更何况这起食杀事件已经是两天前的了。”
受到反驳的子泉没有动摇，双眼诡异的盯着什忌，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啊，这我知道。说说而已，没骗到就算了。可采血的权利还是有的，毕竟你仍然算是嫌疑人。”
“凭什么？”
“凭你的一半不是人。”
什忌感到不公，可没人在乎。
“采我的血又看不出什么，给你又怎样。”
“我姑且算是个教授，自然有你不知道的来给你定罪的方法。问题是，你敢赌吗？”
他不敢赌，也赌不起。面对整个社会的威压，没有一个个体能赌赢。
两天前的记忆再次浮现，那是什忌向那三人求饶的模样，是他不理解人类为何如此痛恨血鬼的哀求。
他被伤害了，于是对血渴望的本能占据了理性，促使他反击。理性又让他动用了能力，为自己脱罪。
而他终究还是逃不过。
漫长的沉寂笼罩了两人，什忌的双眼由气愤逐渐变为平静，死死的盯着子泉。那是看向猎物的眼神。
子泉并未回避，她的眼睛仍带着笑意，仿佛她才是这场狩猎的猎人。
本还在床上的什忌突然奋起，鲜红的血液从指尖涌出，一滩尖锐的刺猛的扎向子泉。
“嘭！”
张亚涛握着巨剑，挡在了两人中间，本来硬化的血液如水一般散开，在他那白色的制服上留下血痕，同样沾染血液还有窗户。
下一秒，一团漆黑的断线伴随着刺耳的声响过后，本来完好的窗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一团红色的东西冲了出去。
张亚涛瞬间察觉，子泉则仍然望着屋内。
“教授，我……”
“去追吧，别让他跑了。”
张亚涛提着巨剑跃下二楼，片刻便消失在了漆黑当中。
“为什么？你明明眼睛没离开过我。”
又是相同的黑线与声响，什忌自漆黑中现身，赤红的双眼此时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就当是一点诚意了，我将我的命交给你，换你对我信任。”
看着眼前丝毫没有一丝恐惧的女人，什忌的内心仿佛被触动了半分。
“你想杀了我逃走也行，只是日后一定会被猎局追捕，过上亡命天涯的日子。你爷爷也势必会被牵连。”
什忌没有回应，只是望着地面，双眼里满是犹豫。
“或者你可以试试听听我为你准备的另一条路？”
“是什么？”
“加入我在猎局的特别小队，充当我那片区域的猎官，保护我这个科学顾问的安全。”
进入猎局，这对于一个混血来说不是什么好选择，可相比另一个，该选哪个什忌还是明白的。
“看来你同意了。”
什忌疲惫的坐在了床上，子泉则自然而然的坐在了他的旁边。
“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了吗？”
什忌叹了口气，再次回忆起那天的事情。
“那天刚放学，我被他们拽进厕所，拿烟头烫我的额头，把我的头塞进马桶，用裁纸刀割我的眼睛。说是什么为了人类，要杀了我之类的。那时候太虚弱，每周固定的血又没到，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已经……”
一旁的子泉保持沉默，对他的表达没有任何反应，可也没有鄙夷的情绪。
“所以你用能力删除了他们？”
“我只有这么办了……”
“难怪学校里什么痕迹也没有，这几人的父母与朋友也不报案。好在你还不熟练，留下了些血痕。”
“…………”
什忌抬起头，看着被自己删除的窗户外面，月光照亮了他的半个脸颊。
“你说，血鬼为什么要活着呢？”
“谁知道呢，或许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研究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