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月站在镜子前,比平时多花了十分钟挑选衣服。最终她决定穿深蓝色西装外套配白色衬衫——正式但不拘谨,专业却不过于严肃。这是她第三次见桑月,却第一次感到如此紧张。
"只是见个合作者的父亲而已。"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但那微微发颤的声音毫无说服力。
桑铭——古典舞界的泰斗人物,以严厉苛刻著称。祁月查过他资料,六十岁的他依然保持着舞者的挺拔身材,眉宇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更令她不安的是,桑月似乎很在意父亲的看法。
艺术中心咖啡厅里,桑月早早等在那里。今天她穿了件淡紫色连衣裙,头发披散在肩头,比平时排练时柔和许多。看到祁月进来,她立刻站起来挥手。
"你来得正好,爸爸刚发消息说他在路上了。"桑月帮祁月拉开椅子,"要喝什么?我帮你点。"
"美式就好。"祁月坐下,注意到桑月不断看表的小动作,"你很紧张?"
桑月苦笑:"爸爸对'跨界合作'一直持保留态度,特别是..."她突然住口。
"特别是什么?"
"特别是和音乐家的合作。"桑月转开视线,"他总觉得音乐家太自我中心,不懂舞蹈的需要。"
祁月正想追问,咖啡厅门被推开,一个高大身影走了进来。即使没有桑月突然绷直的背脊,祁月也能认出桑铭——照片上的威严感在现实中更加鲜明。
"爸爸!"桑月站起来,声音比平时高了一个调,"这是祁月,我跟您提过的钢琴家。"
桑铭锐利的目光扫过祁月,微微点头:"祁小姐。"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我看过你在巴黎的演出录像,技巧很扎实。"
"谢谢。"祁月站起来,强迫自己直视桑铭的眼睛,"您的《霓裳羽衣》编舞是我看过最震撼的舞蹈作品。"
这似乎取悦了桑铭,他嘴角微微上扬:"你懂舞蹈?"
"不懂,但我能感受到其中的情感。"祁月诚实地回答。
三人坐下后,桑铭直奔主题:"所以,你们这个'跨界合作'具体是什么形式?"
桑月解释了他们将音乐与舞蹈融合的构想,祁月偶尔补充技术细节。整个过程中,桑铭的表情难以捉摸。
"有趣的想法。"听完后,桑铭啜了一口茶,"但风险很大。舞蹈需要严谨的结构,而即兴音乐往往会破坏这种结构。"
祁月注意到桑月的手指在桌下绞紧:"爸爸,现代舞正需要这种突破..."
"突破不等于混乱。"桑铭打断她,"祁小姐,你弹奏肖邦时会把音符随意改动吗?"
"不会。"祁月回答,"但肖邦本人经常在演出时即兴变奏。"
这个回答让桑铭挑了挑眉。接下来的谈话像一场微妙的博弈,桑铭不断质疑他们的合作理念,而祁月和桑月则试图捍卫自己的艺术选择。
"总之,"临走前,桑铭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我希望你们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桑月,别忘了下个月的舞蹈节选拔。"他转向祁月,"祁小姐,艺术创新是好事,但不要为了标新立异而牺牲基本功。"
等桑铭离开后,桑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椅子上:"对不起,他一直这样...对所有接近我的人都严加审查。"
祁月若有所思:"他关心你。"
"过度关心。"桑月叹气,"在他眼里,我永远是需要指导的小女孩。"她突然抓住祁月的手,"别让他影响我们的合作,好吗?"
祁月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桑月的指尖有常年练舞留下的茧,却温暖柔软。她轻轻点头:"不会的。"
接下来的几周,两人的合作越来越深入。祁月开始理解舞蹈需要的"呼吸感",而桑月也学会了在即兴中保持基本结构。他们在艺术中心的排练室、桑月家或祁月的工作室见面,有时工作到深夜。
一个雨天的下午,他们在祁月的工作室讨论作品高潮部分的处理。祁月坚持音乐需要精确的节奏变化,而桑月则认为舞蹈应该主导这段的情绪表达。
"没有音乐支撑,舞蹈怎么保持同步?"祁月第无数次重复同一段旋律,手指开始发酸。
"不是同步问题!"桑月赤脚站在钢琴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是感觉问题!这段应该是失控的,像自由落体,而你弹得太...精确了!"
"艺术需要精确的控制。"祁月固执地说。
"不!艺术需要真实的表达!"桑月猛地拍下琴盖,差点夹到祁月的手指,"你总是这样,躲在你的'精确'后面,害怕流露真实情感!"
祁月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工作有多复杂!"
"我了解!"桑月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我了解你每天练习到手指抽筋,了解你为了一个音符反复修改几十次...但艺术不只是技术,祁月!"
工作室陷入沉默,只有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祁月站在那里,感到一种奇怪的刺痛——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桑月的话刺中了她长久以来的困惑。
"我..."祁月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导师总是说,一个错音就能毁掉一切。"
桑月的表情柔和下来:"而你相信了?"
祁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十五岁那年,我在莫斯科比赛,弹错了一个音符...就那么一个。赛后导师当着所有人说我不配当钢琴家。"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花了三年时间才敢再次参加比赛。"
桑月轻轻走到祁月面前,犹豫了一下,然后拥抱了她。祁月僵住了,但桑月身上的温暖和淡淡的茉莉香气让她慢慢放松。
"对不起,"桑月低声说,"我不该那样发火。"
祁月摇摇头,意外地发现自己眼眶发热:"不,你是对的...我太固执了。"
桑月退后一步,认真地看着祁月的眼睛:"我们休息一下好吗?今天不再工作了。"
那天晚上,桑月留下来吃了晚餐。祁月破例开了瓶红酒,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看着雨中的城市灯火。
"我爸爸在我十岁时差点让我退出舞蹈学校。"桑月突然说,手指轻轻转动酒杯,"他说我的腿型不够完美,成不了顶尖舞者。"
祁月惊讶地看着她:"但你是首席..."
"因为我每天练习到流血。"桑月苦笑,"用实力证明他错了...这是我一直在做的事。"
祁月突然理解了桑月舞蹈中那种燃烧般的力量从何而来——那是一种证明自己的渴望。
"我们真是一对,不是吗?"桑月自嘲地笑笑,"都被完美主义折磨。"
祁月举起酒杯:"敬不完美。"
桑月碰杯,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亮:"敬真实。"
雨停后,桑月准备离开。祁月送她到门口,两人突然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好像有什么未说出口的话悬在空气中。
"那么...明天见?"桑月最终开口,声音比平时轻柔。
"嗯,明天见。"祁月点头,看着桑月走进电梯,直到门完全关闭才回到屋里。
她站在钢琴前,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弹奏出一段全新的旋律——不完美,但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