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赤瞳里映着莱恩那张写满“我是谁我在哪这女儿哪来的”的呆滞脸，仿佛在观察一件蒙尘三百年终于被重新摆上货架的古董。银白长发垂落肩头，几缕发丝被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魔力气流轻轻拨动，泛着冷冽的光泽。
莱恩看着她，心脏在胸腔里以一种极其不符合退休大佬身份的频率砰砰乱跳。
父亲大人？
这四个字像四颗涂满了岩浆的陨石，在他刚平静下来三秒钟的脑海里炸开，溅起的不是火花，是足以焚毁理智的熊熊烈焰。
他莱恩，三百年如一日，专注于砍怪升级保命三件套，别说养女儿了，连跟雌性生物（包括但不限于人类、精灵、巨龙、偶尔化形的史莱姆）进行超过三句非战斗必要交流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唯一一次比较接近“家庭伦理剧”的经历，还是帮那个绿帽女神抓情夫时，被迫听了三天三夜的神界情感纠纷——那体验，比被深渊蠕虫啃脚底板还难受。
哪来的女儿？还是魔王城塌了跑出来的？这剧本是不是拿错了？昨天捏爆的难道不是系统，是哪个神祇的脑子？
“你……”莱恩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见过大场面的满级大佬，而不是被突然塞了个女儿的懵逼社畜，“你认错人了。”
少女那双红瞳微微眯起，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尖萦绕起一缕纯粹的、带着深渊特有的幽暗光泽的魔力，轻轻一点。
一道漆黑如墨的光幕凭空出现在两人之间，上面迅速流淌过无数晦涩扭曲的魔文，组成一幅动态的画面——崩塌的巨大城堡残骸，悬浮在虚空中的破碎王座，以及王座上方，一个模糊却散发着与莱恩此刻气息隐隐共鸣的、至高无上的虚影轮廓。
“三百年前，您从这里离开。”少女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王座感应到您的气息回归巅峰，自动解除了最后的封印。没有您的意志支撑，魔王城的核心法则崩溃，它……撑不住了。”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悲伤，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漠然，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
莱恩看着光幕上那座宏伟到令人窒息、此刻却支离破碎的黑色巨城虚影，头皮一阵发麻。这玩意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地方。尤其是那王座，光是看着画面，就能感觉到一股沉甸甸的、压得人灵魂都快喘不过气的威压。
这跟他有半毛钱关系？！
“我再说一遍，”莱恩加重了语气，周身空气微微震颤，属于世界顶点的威压下意识地散发出来，试图让眼前这少女清醒一点，“我不是你父亲，跟你那破王座、破城堡，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三百年的战斗本能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眼前这少女，看起来年纪不大，身上的魔力波动却深不可测，纯净、凝练，带着一种天生的、对魔力的绝对掌控力，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深渊领主都要……纯粹。而且，她身上的气息，虽然表现形式截然不同，但其本质深处，竟然真的和他体内的魔力有那么一丝丝微弱的、同源的感觉。
这感觉让他心里咯噔一下，一个更加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当年跟某个深渊女魔头打架的时候，不小心……呸呸呸！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莱恩的三百年，是用血汗和黑面包堆砌出来的，不是用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的！
少女似乎完全没感受到他的威压，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向前走了几步，踏上露台边缘的台阶，距离莱恩更近了些。那双赤红的眼眸近距离看，像是燃烧着两簇永不熄灭的幽火，映出莱恩此刻复杂的表情。
“您捏碎了‘锚点’。”少女忽然说道，语气依旧平淡，却让莱恩心头猛地一跳，“那个伴随您三百年的‘系统’，是父亲大人您当年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道‘锚’，用来稳定您离开后逸散的力量，也用来……提醒您该回来的时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莱恩身上那件明显是享受生活用的丝绸睡袍，又看了看旁边矮几上那杯还冒着寒气的酒，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
“您好像……忘了很多事。”
忘了？
莱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我忘个屁！我三百年前是个刚毕业的社畜！每天挤地铁吃外卖！最大的梦想是周末能睡个懒觉！我认识你爹是谁？！”
他越说越气，三百年的苦日子好不容易熬到头，先是被系统坑一把，现在又凭空冒出来个女儿说他是魔王？这退休生活还能不能好了？！
“社畜？地铁？”少女的眉头第一次微微蹙起，显然没听懂这些词汇，“那些是什么？您的新名字吗？父亲大人，您的真名是……”
“闭嘴！”莱恩猛地站起身，强大的气势瞬间爆发，整个庄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阳光被无形的力量遮挡，露台上只剩下他和少女之间那片压抑的阴影，“我叫莱恩！不是你什么父亲大人！更不是什么魔王！我现在只想退休！喝酒！晒太阳！谁再打扰我，我就把他跟那破系统一样——捏、碎、掉！”
最后几个字，带着冰冷的杀意和绝对的力量，如同实质般砸向少女。露台的黑曜石地面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道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
少女站在原地，发丝被他的气势吹得向后飘扬，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红瞳里的光芒，似乎变得更亮了些。
“您的力量……确实回来了。”她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畏惧，反而带着一种……欣慰？
“欣慰你个头啊！”莱恩快被气笑了，“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赶紧带着你的魔王城废墟从我家滚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已经很久没动过真怒了，上次还是跟那个把他珍藏的百年份蜂蜜酒偷喝光的红龙打架的时候。现在，这股怒火比那次还要旺盛——这不仅是上门拆家，这是强行给他塞剧情啊！还是他最最最不想沾的魔王剧本！
少女看着他暴怒的样子，沉默了几秒，忽然微微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她那张过于冰冷的脸瞬间多了一丝属于少女的稚气，却更让莱恩觉得毛骨悚然。
“您不想回去。”她像是得出了结论，语气依旧平淡，“没关系。”
莱恩一愣：“没关系？”
“嗯。”少女点点头，那双红瞳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光芒，“王座空着也没关系。魔域乱了也没关系。”
她向前一步，直接站到了莱恩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如同冰雪混合着黑曜石的清冷气息。
“我来这里，不是要请您回去的。”少女抬起头，红瞳定定地看着莱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父亲大人，您退休的地方，就是我的新家了。”
“……”
莱恩再次陷入了石化状态。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精致得如同冰雪雕琢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固执的脸，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新家？
这丫头……不仅碰瓷认爹，还要赖在他家不走了？！
他低头看了看满地狼藉的大门残骸，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脸“我很讲道理但我就要住这”的白发红瞳少女，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这退休生活……好像比打怪升级还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