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利亚的秋季并不如维斯瓦王国那样短暂,立刻转为寒冬洒下风雪,诸神为伊塔利亚这片土地施加了肥沃丰饶的祝福,即使在秋季,依旧温暖舒适。
“还有两个月就是女神降临节了,玛莉雅怎么还没有书信来?”盖乌斯坐在书桌上,盯着日历,手上盘算着日子。
一名虔诚的修女托着银盘,上满铺满了鲜甜的无花果:“主教大人请用。”
盖乌斯在盘子里挑了一颗,让无花果的汁液在口腔中炸开,唯有些许糖分才能让他放松起来:“你也来几颗吧,卢娜小姐?”
“我和你青梅竹马多年,哪还需要这种打情骂俏?”修女嗤笑。
的确,这位修女虽然美丽,但眼角的皱纹依旧出卖了她些许的岁月年华。
“对了。”修女卢娜一边吃着无花果,一边提到了最近讴明教会的事情,“瓦伦修斯的教会那边,还是咬死了不放?”
“是啊。”盖乌斯凝重地点头,“讴明教会越是中央,越是古板——这儿是瓦伦修斯,教会的大本营,什么事情都要按照老一套的规矩来,先是半年多前对亚索尔的判刑,后来又是对地方修士的追捕,让局外人看笑话,皇帝和诸侯们绝对看不惯这些。”
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闲聊。
盖乌斯叹气,整理好自己身为枢机主教的服饰,在卢娜的搀扶下起身:“该来的,总归会来。”
“盖乌斯,你想怎么做?”卢娜问。
“别看我老了,想做的出格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呐。”盖乌斯苦笑,“卢娜,辛苦你了,带着我书柜最上层右边夹层里的那点文件,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瓦伦修斯,去找埃利奥特——虽然从伊塔利亚翻山越岭抵达艾沙奇佩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可不是一般人。”卢娜修女耸肩,“野兽的狂暴之血在我的心中流淌。”
卢娜换上了一身更像是冒险者的服饰——她头顶上最显眼的特征,也很快暴露在空气之中。
一对尖尖的狼耳朵。
卢娜,是一位亚人族的狼人少女。
狼人族的少女翻窗而出后不超过一分钟,盖乌斯房间的大门便被粗暴地打开。
正如当初带走亚索尔父女的是骑着灰色骏马的审判官一样,这次粗暴打开大门的,是穿着灰色铠甲的众多审判官战士。
他们簇拥着一名枢机主教,与盖乌斯对峙。
“好久不见啊,阿维尼翁。”盖乌斯寒暄,“听说你最近干得不错。”
阿维尼翁是一个长着鹰钩鼻的中年男子,对盖乌斯并无好感,或许是因为后者曾经主持了勇者与魔界公主婚礼的原因,他只是履行某种公务似的,朝盖乌斯询问道:“最近有一件事情,需要盖乌斯您去一趟。”
“什么事儿,我可一直在这里办公。”盖乌斯故作惊讶。
“不大不小,只是涉嫌而已,我相信这样的罪名指责很快就能洗干净。”阿维尼翁的嘴角挂着某种笑容,“盖乌斯大人,你知道一个月前,宗教裁判所的犯人逃亡事件吗?又一桩丑闻啊。”
盖乌斯点头:“我同意——教会的人监管不周啊。”
阿维尼翁继续开口,眼里似乎充斥了对盖乌斯这种漠不关心的鄙夷:“而在逃亡名单里,有一个非常敏感的家伙,亚索尔,初代光明使者持有者,七勇者之一。”
“真是不幸,愿光明女神卢米娜加护他。”
“得了吧盖乌斯,你真觉得这是个意外?”阿维尼翁灰色的眼眸盯着他不放,“是谁的流放计划出了差错,这个时候,某人的好学生佩蒂,至今没有发消息说,光明使者归位了呢?”
踱着步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阿维尼翁活像一只饥饿的老虎:“父女俩都失去了教会的控制,而且都因为某个主教的疏忽——这样子,你可没法在下一届大教宗的选举中得到优势啊。”
“谦卑,我的兄弟。”盖乌斯把盛有无花果的银色托盘递给阿维尼翁,“我们是女神大人的仆从,何必争执于地位高低。”
阿维尼翁呵呵一笑,旋即让众多审判官战士围住盖乌斯。
“把证据,交给这个貌似忠厚,实际上满肚子坏水的奸细,好好看看罢!”
盖乌斯手上的银盘悄然跌落。
那是一张烧得半焦黑的羊皮纸,里面残存的魔力不难推测出,这是一张用过了的魔力卷轴。
“让我猜猜,因为该来的消息迟迟不来,朋友没法及时脱身,所以才出此下策。”阿维尼翁越说越兴奋,活像一条见血的恶狼。
“随你如何诋毁,我自始至终忠于教会和女神。”盖乌斯正襟危坐,“我问心无愧。”
即使越过了教会,私自放走亚索尔。
证据并非空穴来风。
一个月前。
“犯人1145号,就在这间牢房了。”牢头五大三粗,却对穿了主教袍子的盖乌斯一脸谄媚。
昔日的英雄,七勇者之首,如今却是这幅狼狈的模样,头发胡须苍白,因为缺乏必要的卫生条件而缺乏打理,像杂草一般丛生,而虱子和其他可鄙的虫子在里面大快朵颐——和稻草,便溺桶睡在一起的亚索尔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囚服,五十岁不到的他,如今活像是个七十岁的老头子。
“这里的生活条件真糟糕——我应该向教会申请必要的经费的。”盖乌斯有些心酸。
亚索尔只是耸肩:“我自己做的孽而已。”
“你和莉莉丝的婚姻是我主持的,作孽也是我……”
“我的意思是说,这整座宗教裁判所的建造和经费分配,当年也是我负责的——二十年前刚打败魔王不久,这里就动工建造为一座监狱专门安置各种投靠魔族的叛徒,以及背叛信仰之人。”亚索尔解释,“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轮到我进了这座监狱。”
亚索尔试着露出微笑,好让盖乌斯放心,但满嘴不齐整的黄牙出卖了他。这里的伙食粗鄙,粥里夹杂了小石头或者砂砾,那是常有的事情。
“我最关心的,是我的女儿。”亚索尔变换了姿势,也换了话题。
别动了,老兄,我看到你手脚上的镣铐了,里面渗出的淤血真是可怕。
盖乌斯为亚索尔施展了一个治疗神术。
“你少问两句吧。”盖乌斯感叹,“英雄迟暮,本来是吟游诗人口中的悲剧,我不想亲眼见到。”
“普洛法西雅那个丫头最喜欢讲故事,当年如此,现在亦然。”亚索尔丝毫不在乎这些,“她亲自经历了七勇者大战魔王的事迹,她估计讲得更开心了——我身上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盖乌斯,你还是快点讲讲,玛莉雅怎么样了?她在白树镇过得怎么样,佩蒂主教在信里是怎么说的。”
越是看亚索尔那充满渴望的眼神,盖乌斯就越是难以开口。
而这份犹豫,也最终让后者感到一丝失望和恐惧:“盖乌斯,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我家的小玛莉雅,怎么了?”
盖乌斯没说什么,从袍子夹缝里带出了一张魔法卷轴:“看看把,这是埃利奥特老兄的作品,五十年了,帝都艾沙奇佩勒的炼金工坊重新开张,造出了传送卷轴。”
盖乌斯盯了有一会,发笑:“你知道我要什么,我想知道我家女儿过得好不好,仅此而已。”
盖乌斯明白,自己还是过不了这个坎:“其实,我也不知道——佩蒂主教的消息,没有及时发来,她……”
令盖乌斯没有料到的是,亚索尔没有发飙,只是感叹命运的无常:“有些事情,果然是冒不得险的——你想要远离教会的控制让玛莉雅抵达白树镇,却让她落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你现在就算掏出一份昂贵的卷轴,又能带来什么呢?”
“自由。”盖乌斯说,“埃利奥特的水平是你我最不能否认的,为了复兴一度被帝国打压的魔法师公会,他和博罗尼斯大学的校长,戴亚蒙德合作,还有天南海北的一干人,倾力合作,复刻了不少一度被我们以为失落的东西,比如说这个,传送卷轴。”
“在合适的时机和地点使用,就可以脱身了。”
亚索尔沉默了半响,终于收下了:“但是帝都的水准……最后查出来是你干的,这件事情可不难。”
“我问心无愧。”盖乌斯说。
即使现在,答案也一样。盖乌斯一边进了囚车,在离开居所的路上,依旧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