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远郊的农家小院，时光仿佛被调慢了发条。晨雾带着青草和露水的湿气，慢悠悠地在低矮的土墙和瓦房间游荡。鸡鸣声此起彼伏，夹杂着隔壁大婶吆喝孙子起床的洪亮嗓门，构成一幅与第七分部金属坟场截然不同的、充满烟火气的画卷。
林默的生物钟依旧精准。天光微熹时，她便睁开了眼。视线对上糊着旧报纸的木质天花板，有几处洇着深色的水渍，形状抽象。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床单，触感粗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土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艾莉昨晚偷吃零食留下的薯片残香。
她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在“重组”后的第七天，依旧需要全神贯注。腰部发力的角度、手臂支撑的力度、重心的微妙调整……每一步都像是在操作一台参数完全陌生的精密仪器，稍有不慎就会失衡。纤细的腰肢和更低的臀部重心，让她起身的动作比记忆中柔和了许多，也脆弱了许多。她下意识地绷紧核心肌群，动作略显僵硬地完成了坐起，几缕散落的黑发滑过肩颈，带来陌生的酥痒感。
身上是艾莉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旧衣服——一件洗得褪色、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宽松T恤，一条同样宽大的深蓝色运动裤，裤腰得用绳子系紧才不会掉下去。布料粗糙，摩擦着新身体格外敏感的肌肤，总让她觉得哪里不自在。
她沉默地穿上床边那双老旧的塑料拖鞋，尺码偏大，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让她胸腔深处那点若有若无的、属于神性残留的灼热感似乎都清凉了一丝。
目标明确：厨房。烧水。泡茶。
简陋的厨房里，灶台是老式的砖砌土灶，旁边堆着劈好的木柴。王局正背对着门口，吭哧吭哧地拉着风箱，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漆黑的锅底，锅里熬着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朴实的米香。
“起了？”王局没回头，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粥快好了，自己盛。”他显然还没完全从一周前的重创中恢复，动作有些迟缓。
林默点点头，目光落在灶台旁那个熟悉的铝制烧水壶上。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掌控的“茶具”。她走过去，拿起水壶。依旧沉重。她双手握住壶柄，深吸一口气，调动起这具身体里并不算强大的力量，小心地倾斜壶身，将里面残留的隔夜水倒进水槽。水流冲击着搪瓷水槽，发出哗啦的声响。
然后，她需要给壶注水。水龙头在灶台另一侧，一个老旧的铸铁把手式。她侧身，伸长手臂去够。距离有点远，她不得不踮起脚尖，身体微微前倾。宽松的T恤领口随着动作垂落，清晨微凉的空气毫无阻碍地灌入领口，拂过胸前那片陌生的、柔软的肌肤。
林默的身体瞬间僵住！一股强烈的、被窥视般的异样感猛地窜上脊背！她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迅猛地向后一缩！动作幅度之大，完全超出了她对自己新身体的控制范围！
“哎哟！”
“哐当！”
两声惊呼伴随着刺耳的撞击声同时响起！
林默因为动作过猛，脚下那双不合脚的大拖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狼狈地向后踉跄，后背重重撞在身后堆放的柴火上！几根柴火哗啦啦滚落下来。而她手里那个沉重的铝壶，在刚才猛地一缩手时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不规则的弧线，然后精准地、带着沉闷的巨响，砸在了王局脚边那只盛着半桶清水的塑料桶上！
“噗通！”水桶应声而倒！浑浊的泥水混合着桶底的泥沙，瞬间泼洒出来，溅了猝不及防的王局一裤腿，也在地面上迅速蔓延开一片狼藉。
王局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跳了起来，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裤腿和脚下的一片泥泞，又看看狼狈地扶着柴堆、脸色苍白、眼神里罕见地掠过一丝无措的林默，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噗嗤……”门口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还是漏了气的笑声。
艾莉揉着眼睛，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粉色呆毛站在厨房门口，显然是被刚才的巨响惊醒过来看热闹的。看到王局湿透的裤腿和林默扶着柴火一脸“我做了什么”的茫然表情，小姑娘实在没忍住。
“林…林默姐……”艾莉努力憋着笑，小脸涨得通红，“你…你在跟水桶打架吗？”
林默抿紧了嘴唇，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她避开王局无奈又带着点探究的目光，也忽略了艾莉的调侃，沉默地弯下腰，想去扶起那个倒地的铝壶，顺便收拾残局。
弯腰。这个在男性身体里无比自然的动作，此刻却成了新的挑战。重心下移时，宽松的运动裤腰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小截后腰细腻的皮肤和运动裤松紧带边缘。同时，胸前那陌生的重量感也随着弯腰的幅度向前垂坠，带来一种强烈的、不受控制的拖拽感和……暴露感？
林默的动作再次僵住！她几乎是闪电般地直起腰，一只手下意识地、极其别扭地按在了自己胸前，试图稳住那随着动作晃动的“负担”，另一只手则飞快地、近乎慌乱地去提那滑落的裤腰！动作之迅猛，差点又把自己带一个趔趄！
这下连王局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赶紧别过脸去，假装专注地盯着灶膛里的火苗，只是拉风箱的手明显有点不稳。
艾莉则彻底笑弯了腰，扶着门框，肩膀一耸一耸：“哈哈哈……林默姐……你…你好像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还…还怕走光……哈哈哈……”
林默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一手按着胸口（姿势极其僵硬），一手提着裤腰，脚下是倒地的铝壶和蔓延的泥水，旁边是滚落的柴火。晨光透过蒙尘的窗户，照亮她苍白的脸上那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窘迫和强装的镇定。她感觉这具身体的每一个部件都在跟她作对，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意想不到的陷阱。
最终，她放弃了同时处理所有问题的打算。她先松开提着裤腰的手，任由裤子松松垮垮地挂着（反正有绳子），然后面无表情地弯下腰——这次她刻意放慢了速度，用那只空闲的手迅速扶起铝壶，再直起身。接着，她蹲下身，动作僵硬地去捡拾滚落的柴火。全程无视胸口那随着蹲起动作带来的、无法忽视的晃动感，也忽略了自己此刻的形象有多么狼狈和……滑稽。
艾莉笑够了，看着林默那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冷静脸搭配着如此不协调的动作，又觉得有点于心不忍。她跑过来帮忙捡柴火：“好啦好啦，林默姐，我来帮你！裤子系紧点嘛！还有……”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女生的狡黠，“那个……要不要我帮你找件内衣？王婶好像有旧的……”
林默捡柴火的动作猛地一顿！一块柴火从她僵硬的手指间滑落，砸在地上。她抬起头，那双平静的眸子直直地看向艾莉，里面清晰地写着两个字：拒绝。
“不用。”声音平板无波，斩钉截铁。仿佛艾莉刚才提议的是让她去裸奔。
艾莉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提。
早饭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简陋的木桌上，摆着王局熬好的小米粥和几碟咸菜。雷坤打着哈欠，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和眼屎进来，一屁股坐下就开始呼噜噜喝粥，对刚才厨房的“灾难”和桌上略显沉闷的气氛毫无所觉。
林默沉默地喝着粥，动作很慢，每一勺都小心翼翼，避免发出声音，也避免粥水溅出来——她对自己新身体动作的精度依旧缺乏信心。宽松的运动裤腰被绳子紧紧系住，勒得她有些不舒服。T恤空荡荡的，胸前没有任何支撑的布料随着她细微的动作摩擦着肌肤，带来持续不断的、令人分心的异样触感。她只能尽量挺直腰背，减少动作幅度，像个正在接受检阅的士兵。
艾莉则一边小口喝粥，一边偷偷瞄着林默，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一点点担忧。她总觉得林默姐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冷静，但好像……更紧绷了？
饭后，雷坤一抹嘴，又钻回院子角落他那堆破烂零件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他时不时的咒骂：“这破玩意儿！轴都弯了！操！”“死丫头！别碰那个！那是老子刚调好的！”
艾莉自告奋勇承担了洗碗的任务。林默则再次执着地拿起了那个饱经风霜的铝壶。这次，她汲取了教训。她先检查了裤腰的绳子，确保系得死紧。然后，她走到水槽边，没有侧身，而是正面对着水龙头，双脚稳稳分开与肩同宽（虽然这姿势在狭窄的厨房里显得有些傻气），这才伸手去拧水龙头。
水流哗哗注入壶中。她全神贯注，控制着壶身的倾斜角度，避免水溅出。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微微抿紧的唇线，透露出她此刻的紧张。
终于，水壶注满。她双手稳稳提起，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很好，没有手滑掉下去
下一步，生火烧水。王局已经离开了，灶膛里的火只剩一点余烬。林默看着那堆柴火和旁边的打火石（王局坚持用这个，说煤气罐不安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走到柴堆旁，挑选了几根粗细合适的干柴。弯腰的动作依旧谨慎而僵硬，她刻意用一只手按着领口，避免弯腰幅度过大导致的尴尬。将柴火小心地塞进灶膛，她拿起打火石和火绒。
打火，这对曾经的林默来说，是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的动作。但现在，这双纤细、骨节不再那么突出的手，捏着打火石，感觉格外别扭，尽管如此，她还是尝试着用记忆中的角度和力度撞击。
嚓！
火星溅出，落在火绒边缘，闪烁了一下，熄灭了。
她皱眉，调整角度，再次撞击。
嚓！嚓！火星零星，依旧没能点燃火绒。
她抿紧唇，加大了力度。
嚓！咔！
这次火星倒是多了，但一块打火石因为她用力过猛，从她指尖滑脱，“啪嗒”一声掉进了灰烬里！
林默：“……”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灰烬里的打火石，又看了看自己那只似乎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手。胸腔深处，那点属于神性残留的灼热感，似乎因为这点小小的挫败而微微躁动了一下。
“噗…哈哈…对不起林默姐！我不是故意的！”艾莉洗完碗进来，正好看到林默对着灶膛灰烬“沉思”的侧影，以及地上那块打火石，又忍不住笑出声，但赶紧捂住嘴。
林默没理她，只是默默地弯腰（依旧按着领口），从灰烬里捡起那块沾满黑灰的打火石。她走到水槽边，打开水龙头，用指腹仔细地、用力地搓洗着打火石表面的灰烬。水流冲刷着她白皙的手指和那块黑乎乎的小石头，水珠溅湿了她的袖口。
洗干净后，她甩了甩水珠，回到灶膛前。这次，她没有再用火绒，而是从旁边拿起一小把干燥的细草屑。她将草屑揉成一团，塞在柴火下方，再次拿起打火石。
她屏住呼吸，眼神专注得如同在进行精密爆破。手腕稳定，指尖发力！
嚓——！
一团明亮的火星精准地溅射在干燥的草屑团上！橘红色的火苗瞬间腾起，贪婪地舔舐着上方的柴火！
成功了。
林默看着灶膛里逐渐旺盛起来的火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丝。她将铝壶稳稳地架在灶口上。火光跳跃着，映亮了她平静的侧脸和专注的眼神。
水烧开了。她提起依旧沉重的铝壶，动作缓慢而稳定地走回自己暂住的小房间。粗陶壶，厚瓷杯，廉价的茉莉花茶末。滚水注入，廉价的香气再次弥漫开。
她端起那杯浑浊的茶水，凑到唇边。很烫，很涩，香气廉价。但这一次，她小口啜饮着，感受着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和慰藉。
窗外，雷坤的咒骂声、艾莉喂鸡时咯咯的笑声、隔壁大婶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
林默放下茶杯，目光落在自己那只端着茶杯的手上。指骨纤细，皮肤白皙，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嗡……
极其细微的震颤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再次从指尖传来，顺着指骨，极其微弱地蔓延至整条手臂，深入骨髓深处。
比昨天更清晰了一点点。
她静静地注视着那圈在茶水中悄然荡开又迅速平复的涟漪。
茶杯里浑浊的倒影中，映着她模糊的、属于女性的轮廓。
（我觉得林墨太人机了，也许我应该重新规划一下他的性格，但在存稿用完之后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