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篇

作者:晨呀 更新时间:2025/6/24 23:16:29 字数:4477

一年,足够高楼拔地而起,足够伤口结痂剥落,足够喧嚣沉淀为背景噪音,也足够将一场险些撕裂人类守护根基的血色内战,熬煮成档案室里蒙尘的传奇故事。

“界碑”总部那座曾被战火熏燎的钢铁巨兽,早已修复一新。外立面光洁如镜,反射着蓝天白云,内部的通道依旧忙碌,穿着不同部门制服的身影步履匆匆。只是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硝烟与血腥味,被消毒水、新打印油墨以及某种……更加蓬勃、更加喧闹的活力所取代。

神明遗迹的降临,如同被按下了加速键。

不再仅仅是荒郊野外、人迹罕至处偶尔出现的残垣断壁。近几个月,它们开始频繁地、甚至带着点“冒失”地出现在城市边缘、近海区域,甚至……某座大型体育场的中心草坪上。这些遗迹形态各异,有的如同坠落的星辰碎片,散发着柔和光晕;有的则是扭曲的金属丛林,布满无法理解的几何纹路;更有甚者,只是一片区域性的物理常数紊乱,让进入其中的倒霉蛋体验了一把失重、时间流速异常或者突然长出三秒钟的尾巴(副作用很快消失)。

危险依旧存在,但机遇更让人眼红。每一次遗迹降临,都如同在平静(或假装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各国官方机构、大型财阀、民间探索组织蜂拥而至,围绕着遗迹的探索权、研究权、资源开采权展开激烈的明争暗斗。随之而来的,是人才市场的疯狂涌动。

“界碑”,凭借其悠久历史和“归零协议”后重建的、相对透明的形象,以及钱震山这块虽然依旧深居简出但名头响亮的金字招牌,成了无数怀揣着超凡梦想或单纯想混口安稳饭的“新人类”眼中的香饽饽。招聘大厅天天人满为患,各种稀奇古怪的能力测试仪器嗡嗡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年轻人过剩的荷尔蒙、紧张忐忑的汗水味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听说了吗?今天测试区那边又炸了俩能量感应水晶球!”

“炸了算啥?昨天有个家伙自称能跟金属对话,结果测试的时候把考官的手表给‘劝’自爆了!”

“嘁,这算什么?后勤部新来的那个‘物质重组’小哥才叫绝,昨天愣是把食堂大师傅的炒锅给‘重组’成了一把中世纪骑士剑!大师傅差点用汤勺劈了他!”

“还是战斗部刺激啊!听说昨天遗迹实战考核,有个新人妹子,召唤了一群会放闪电的……呃……发光水母?把模拟的B级异化兽电得外焦里嫩!”

类似的八卦在食堂、茶水间、甚至厕所隔间里飞速流传。新的面孔,新的能力,新的混乱,新的可能性,像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冲刷着“界碑”这座刚刚经历过风暴的老船。过去一年的血色阴霾,在这些充满活力的喧嚣面前,被有意无意地推向了记忆深处,成了老兵们偶尔酒后的谈资,或者新人们眼中带着距离感的传奇故事——“嘿,知道吗?就咱这个江城分部,以前出过一队狠人,据说把总部都掀了个底朝天!代号好像叫什么……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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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老城区,幸福花园小区七号楼二单元401。

这里不再是冰冷的安全屋,也不再是伪装后的普通民居。它被“界碑”江城分部(第七分部已正式恢复番号)低调地征用,作为特别行动小组“归巢”的专属据点兼休息室。名字是王局……现在是王顾问(他坚持退休了)起的,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念想。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透过百叶窗,在重新粉刷过、显得干净明亮的客厅地板上投下条条光栅。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嗯,这次不是茶香,而是某种混合着机油、焊锡和……彩虹糖的奇特味道。

“嗡——嘎吱!嘎吱嘎吱——!”

熟悉的、带着绝望挣扎意味的噪音,再次成为了办公室的背景音。噪音源依旧是角落那台服役超过十年的古董碎纸机。只不过这次,扑在它上面的不是粉毛双马尾的艾莉,而是一个穿着崭新“界碑”预备役制服、顶着一头乱糟糟天然卷的年轻男孩。他整个人几乎要拱进机器进纸口,徒劳地拍打着外壳,嘴里发出带着哭腔的哀嚎:

“我的报告!我熬了三个通宵才写完的《关于X-7遗迹空间褶皱稳定性的十七种猜想及验证方案(初稿)》!卡住了!救命啊!雷哥!林默姐!”

靠墙的阴影里,陈郁依旧缩在他的转椅中,深色连帽衫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脸。他没有参与拯救报告的伟大事业,只是低着头,身体微微前倾。帽檐下,视线专注地落在自己脚下那片被阳光切割的光影上。嘴唇无声翕动,骨节分明的手指,正以一种异常迅捷而神经质的方式,不断和自己的影子进行着猜拳游戏。石头、剪刀、布……无声的循环往复。赢了,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输了,手指神经质地蜷缩一下。

“吵死了!新来的!大清早的让不让人活了!”一声炸雷般的咆哮猛地从办公室另一头炸开。

伴随着这声怒吼的,是“砰”的一声闷响和一个金属杯盖“当啷啷”滚落在地的声音。雷坤像一尊被惊醒的怒目金刚,猛地从他那个堆满各种可疑机械零件(比一年前更多更复杂)的工位上站起。他那头桀骜不驯的板寸依旧根根竖立,浓眉拧成一个凶狠的结,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他手里那个标志性的巨大不锈钢保温杯,此刻正袅袅冒着青烟,杯口边缘残留着可疑的黑色泡沫和几片烧焦的咖啡渣——显然又一次发生了“小规模能量失控”。滚烫的深褐色液体溅了他一手,也淋湿了桌面上几张画满潦草线路图的图纸。

他那条银灰色的机械左臂反应极快,在咖啡泼洒的瞬间就弹出一个小型吸尘口,精准地吸走了大部分飞溅的液体,动作流畅得如同本能。但机械臂冰冷的金属表面还是沾上了几滴咖啡渍。

“可是我的报告……”天然卷男孩(代号:小许)委屈地扁着嘴,但碎纸机里的报告显然比雷坤的怒火更重要。

“报告个屁!”雷坤暴躁地用他那条完好的右手抓起一块沾满油污的破布(依旧是那块?),胡乱擦着机械臂上的咖啡渍,动作幅度大得像在驱赶一群看不见的苍蝇,“再嚷嚷信不信老子把你连人带破机器一起塞进垃圾通道?让你和你的报告永远作伴!”

林默坐在那张靠窗、相对整洁的办公桌前,对周遭的黏稠与喧嚣置若罔闻。她面前,一只素净的白瓷盖碗稳稳立在桌面,釉面温润。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正好落在盖碗和她那只被银灰色柔性护臂包裹的右手上。护臂从手肘覆盖至指尖,只露出几根纤细的指头,表面流淌着极其细微的蓝色能量纹路,带着一种冰冷的科技感。

她垂着眼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精确,但仅限于左手。滚水注入盖碗,青翠的龙井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旋转,沉浮,袅袅白汽带着清冽的茶香升腾起来。她左手拿起碗盖,轻轻拂去水面浮沫,动作稳定流畅。

然后,她尝试着伸出那只被护臂包裹的右手,去端那碗茶。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瓷壁。

护臂内部的神经反馈系统忠实地传递着温度信号。

但就在她试图微微屈指,施加一点力道端起茶碗时——

嗡!

护臂内部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如同精密齿轮卡涩般的震动!同时,一股强烈的、源自护臂深处能量约束装置的阻尼感传来!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丝线瞬间绷紧,死死勒住了她手腕的每一个微小动作!

啪嗒!

盖碗的碗盖被她右手笨拙的动作带得歪了一下,磕在碗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几滴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落在她覆盖着护臂的手背上,迅速被特殊材料吸收,只留下一点微弱的湿痕。

林默的动作停滞了。她看着那只歪斜的碗盖,看着自己那只被束缚的右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精密仪器检测到参数异常时的波动。那波动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面无表情地用左手扶正碗盖,然后,极其自然地、只用左手端起了盖碗,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

温热的茶汤滑入喉咙,清冽微涩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茶还是那杯茶。

只是端茶的手,换了一只。

办公室的门无声滑开,王顾问(穿着舒适的棉麻衬衫,手里拿着个保温杯,里面泡着枸杞)像个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他脸上挂着那种仿佛刚睡醒、对一切都没什么所谓的神情,但眼神扫过办公室时,那份了然于胸的洞悉感丝毫未减。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碎纸机的哀鸣和雷坤余怒未消的喘息,“上面新派了个活计。”

办公室里的混乱瞬间按下了暂停键。小许终于放弃了对碎纸机的蹂躏,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毛转过头,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未干的泪花);陈郁的猜拳动作停滞了一瞬,帽檐下的视线似乎朝门口瞟了一下,又迅速落回自己的影子;雷坤重重地“哼”了一声,把那条沾了咖啡渍的机械臂在油腻的破布上用力蹭了蹭(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目光也投向了王顾问。

林默放下左手端着的盖碗,指腹感受着杯壁残留的温热,平静地看向来人。

“西郊,新发现的一处小型遗迹,代号‘回音谷’。”王顾问的语速不紧不慢,带着点例行公事的平淡,“初步判定能量层级不高,C级左右。但特征很古怪,里面的空间结构会‘记录’并‘回放’近期进入者的声音和能量波动,像录音机卡带了似的。探索队进去转了一圈,差点被自己几天前的战术指令和能量武器模拟攻击给搞崩溃了。”他嘴角咧开一个无奈的笑,“总部分析组那帮‘新锐’们吵翻了天,有的说是自然形成的时空褶皱,有的咬定是某个上古恶作剧神明的遗作,还有的怀疑是敌对势力的新型干扰装置……吵不出结果。所以,皮球踢到我们这儿了。”他把一个薄薄的电子板轻轻放在林默桌上,“资料在里面,现场记录和初步能量频谱。”

“声音回放?能量模拟?这可比碎纸机好玩多了!”小许第一个蹦了起来,卷毛都兴奋得翘起几根,瞬间忘了他的报告,“王顾问!让我去!我保证把那个‘录音机’的核心揪出来!说不定还能录点有意思的……”他话没说完,就被雷坤瞪了一眼,缩了缩脖子。

“哼,八成又是哪个能量场不稳定的小玩意儿,或者哪个吃饱了撑的遗迹特性。”雷坤抱着完好的右臂(机械左臂垂在身侧),一脸不屑,“这种屁事也值得打扰老子?派个人去,定位,分析,写报告,收工!磨磨唧唧!”他目光扫过林默和陈郁,最后落在小许身上,意思很明显,这种“小活”正好给新人练手。

陈郁缩在帽衫的阴影里,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椅背。

王顾问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林默身上,带着一种“还是你靠谱”的了然:“林默,你带小许跑一趟吧。积累点实地经验。记录清楚现象,分析能量源运行机制和潜在风险,能现场处理就处理,处理不了标记坐标回来再说。注意,别把自己绕进‘回音’里出不来。”他顿了顿,补充道,“报告……写详细点。分析组那帮家伙等着挑刺呢。”

林默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颔首:“明白。”她拿起电子板,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浏览。资料很详尽,有探索队员头盔摄像机拍下的诡异回放画面(自己几天前的影像突然出现并朝自己开枪),有复杂的能量波动频谱图,还有分析组吵成一团的会议纪要摘要。

“太棒了!谢谢林默姐!”小许欢呼一声,像一阵旋风冲到林默桌边,“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现在吗?要不要带上我的新探测器?我给它加了‘声音波形逆解析’模块!”他兴奋地翻着自己那个鼓鼓囊囊、挂满各种小工具的背包。

林默放下电子板,有条不紊地将桌上的茶具一一收拢。盖碗、公道杯、品茗杯,动作轻柔而稳定,只用左手。动作依旧带着林默标志性的精确,只是换了一只手,显得有些……单薄。

“半小时后,楼下集合。”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小许,检查你的基础感应器和能量阻尼器。雷坤,如果方便,请给他准备一个临时声波反制装置,基础强度即可。”

“啧,麻烦。”雷坤嘴上抱怨着,但还是转身走向他那如同小型军火库的工作台,开始在一堆零件里翻找,叮叮当当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郁彻底隐没在帽衫的阴影里,仿佛已经睡着。

林默将最后一只品茗杯放入茶盘,目光落在盖碗中残留的、已失去温度的琥珀色茶汤上。

报告。

遗迹。

回音。

还有这只……端不起一杯茶的手。

工作,也依旧堆积如山,让人发愁。

她端起茶盘,走向清洗区。午后的阳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在那只流淌着蓝色能量纹路的银灰色护臂上,折射出冰冷而安静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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