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时间依旧凝固着。
伊露希娅冰凉的指尖触碰着冰晶玫瑰那片坚硬而完美的花瓣,感受着那纯净的寒意与内部被永恒“静滞”的生机脉络。莉亚呆呆地站在她面前,脸上泪痕未干,清澈的眼眸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小心翼翼的、不敢确定的希冀。
很美?
伊露希娅说……很美?
不是恐惧,不是斥责,而是……美?
巨大的委屈和绝望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汹涌的、几乎要将莉亚淹没的酸涩与狂喜!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把眼泪憋回去,结果却打了个小小的嗝,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真……真的吗?”莉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小动物般的试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伊露希娅。
伊露希娅仿佛被她的反应烫了一下,飞快地收回了触碰玫瑰的手指,指尖残留的纯净凉意却挥之不去。她冰蓝色的眼眸微微垂下,避开了莉亚那过于灼热直白的目光,耳尖悄然染上了一抹极淡的绯色(在精灵白皙的肌肤上异常显眼)。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它……很特别。不是魔法造物,是……力量的……另一种形态。” 她试图用精灵学者的客观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但微微紊乱的气息却出卖了她。
莉亚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绽放出一个巨大而纯粹的笑容,如同冲破阴云的阳光,瞬间照亮了她还带着泪痕的小脸。她宝贝似的重新抱紧了敞开的木盒,仿佛里面装的是全世界的珍宝,而不是一朵能冻结月华护盾的深渊玫瑰。
“送给你!”莉亚的声音带着雀跃,将木盒往伊露希娅面前又递了递,动作依旧带着那种令人心惊的“谨慎”,生怕晃动了里面的玫瑰。
伊露希娅看着那朵近在咫尺、散发着幽蓝星辉的冰晶玫瑰,再看着莉亚脸上那毫无阴霾、纯粹得如同初雪般的笑容,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陨石,冰层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恐惧、警惕、疏离……这些坚冰在绝对的“美”与这份笨拙却炽热的“心意”面前,似乎开始悄然融化。
她沉默了几秒,最终缓缓伸出手,没有再去触碰玫瑰,而是极其小心地、用双手接过了那个朴素的木盒。盒子入手冰凉,寒气内敛,不再具有攻击性,反而像一块温润的寒玉。
“谢谢。”伊露希娅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寂静的花园里。她捧着木盒,如同捧着易碎的晨露,冰蓝色的眼眸第一次,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探究的光芒,认真地看向莉亚:“你……怎么做到的?”
莉亚眼睛更亮了!伊露希娅不仅收下了礼物,还问她怎么做的!这比收到礼物本身更让她开心!
“就是你教我的!”莉亚兴奋地比划着,动作幅度稍微大了点,吓得她自己赶紧又放慢,“感知‘韵律’,找到那个‘和谐的点’!还有那本书!那位贤者说的‘静滞奇点’!我不再是‘压’着它,而是试着去‘引’导它里面的‘静’!让它自己‘想’安静下来!” 她语速飞快,努力组织着语言,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领悟和分享的光芒,“虽然……只有一点点……而且好难好难……但我成功了!就一点点!”
她指着木盒里的玫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成就感。
伊露希娅静静地听着,看着莉亚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感受着她话语中那份纯粹的喜悦和对力量本质理解的渴望。莉亚的描述虽然简单,却直指核心——理解本质,寻找内在和谐,顺势引导。这与精灵追求力量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竟在某种程度上……殊途同归?
一个深渊魔女,在用精灵的智慧理解自身的力量,并试图将其导向一种……非毁灭的、甚至带着“美”的形态?
这其中的矛盾与统一,让伊露希娅的思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风暴。她捧着冰冷的木盒,指尖感受着那朵玫瑰永恒不变的“静滞”,第一次真正开始思考:莉亚·影歌,这个行走的深渊,她所追求的“普通”与“理解”,或许……并非伪装?
***
学院深处,秘议室。
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
水晶球里的画面定格在伊露希娅双手接过木盒,莉亚兴奋比划解释的那一幕。花园外,所有能量波动早已平息,警报解除,但秘议室内的死寂却比之前更加沉重。
阿尔弗雷德大师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布满皱纹的手依旧捂着脸,指缝间露出的眼神充满了茫然和一种世界观被彻底碾碎的疲惫。矮人巴林张着嘴,浓密的胡子一翘一翘,半晌才发出一声干涩的:“那……那玩意儿……真是她做的?不是深渊陷阱?”
“能量读数稳定……稳定得可怕……”负责监控的法师学徒声音梦呓般响起,“寒寂属性……精纯度超越所有已知记录……但……无攻击性……无扩散性……结构完美内敛……就像……就像一件被赋予了‘秩序’神性的……神器胚胎?” 他自己都被这个形容吓到了。
游侠将军艾莉诺脸色铁青,看着水晶球里伊露希娅捧着木盒的样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伊露希娅她……她竟然收下了!还……在听她解释?精灵的骄傲呢?对深渊的警惕呢?”
预言大师莫瑞根周身的阴影剧烈翻滚,发出嘶嘶的、如同漏气般的声音:“混沌……被赋予了形态……深渊……诞生了秩序……预言……彻底混乱……无法理解……无法观测……” 他的声音充满了崩溃的边缘感。
“神器胚胎?秩序神性?”阿尔弗雷德终于放下手,露出一张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脸,声音沙哑干涩,“我们……我们到底在和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打交道?” 他看着水晶球里莉亚那兴奋雀跃、毫无心机的笑容,再想想那朵蕴含恐怖力量的冰晶玫瑰,荒谬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秘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位穿着德鲁伊长老特有的、缀满藤蔓与叶片长袍的老精灵,脸色苍白,气息急促地冲了进来。他正是之前被派去静语林边缘,试图“安抚”月华之力并评估莉亚力量残留的那位长老。
“大师!各位!”德鲁伊长老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一种近乎狂热的震惊,“静语林边缘……莉亚·影歌之前‘泄露’力量的位置……我们发现了……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能量污染?空间畸变?”阿尔弗雷德猛地坐直身体,心再次提了起来。
“不!都不是!”德鲁伊长老激动得胡子都在抖,他猛地展开手掌,掌心用柔和的自然之力托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片……树叶。
一片极其普通的橡树树叶。
但此刻,这片树叶却呈现出一种匪夷所思的状态!
树叶的脉络清晰无比,叶肉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最纯净冰晶般的质感!但它并没有被冻结得脆弱易碎,反而散发着一种柔韧的生命力!阳光透过它,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如同叶脉中流淌着液态的彩虹!更令人震惊的是,树叶边缘,一滴本该早已蒸发的晨露,竟也被完美地“定格”在那里,如同最剔透的水晶珠,折射着永恒的光芒!
这片树叶,仿佛被时间遗忘,被某种至高无上的力量,将其生命中最璀璨的一瞬,连同那滴晨露,永恒地“静滞”在了此刻!它同时散发着生命的柔韧与冰晶的永恒,形成了一种矛盾又和谐、美得惊心动魄的存在!
“这……这是?!”所有人都惊呆了!这片树叶的状态,与莉亚送给伊露希娅的那朵冰晶玫瑰何其相似!但更加微妙,更加……自然!
“就在她力量‘泄露’冲击的位置!”德鲁伊长老的声音带着一种朝圣般的狂热,“不是污染!不是破坏!是……是‘点化’!是‘升华’!她逸散的那一丝力量,没有摧毁那片树叶,反而……反而将它推向了生命与永恒的‘临界点’!将它变成了……一件……一件……”
长老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他捧着那片永恒璀璨的树叶,最终找到了一个他认为最贴切的词:
“一件‘宇宙级’的冰雕艺术品!蕴含着生命、时间与绝对秩序的……神迹!”
“宇宙级冰雕艺术品……”阿尔弗雷德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目光从德鲁伊长老手中的树叶,移回水晶球里莉亚兴奋比划的身影,再移向伊露希娅手中那个装着冰晶玫瑰的木盒。
秘议室内陷入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诡异的寂静。
恐惧依旧存在。
但在这恐惧之上,一种更加庞大、更加令人窒息的……荒谬、震撼与无法理解的敬畏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们终于明白,莉亚·影歌的“普通学生”游戏背后,所蕴含的力量本质与可能性,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最疯狂的想象和最深沉的恐惧。
她不仅能打个喷嚏抹平魔王军和半个考场。
她还能……把一片树叶变成永恒璀璨的宇宙级艺术品。
把一朵玫瑰变成蕴含秩序神性的“神器胚胎”。
而她做这一切的初衷……仅仅是为了感谢精灵教她唱歌?为了不再“搞砸”?
阿尔弗雷德大师缓缓站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在场众人呆滞、茫然、震撼的脸,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通知下去……撤销对莉亚·影歌小姐的一切常规监控与限制性措施。”
“所有针对她的研究项目……无限期暂停。”
“学院最高指令变更:”
“满足其一切合理需求,提供其所需的一切知识与资源。”
“观察记录其一切行为,但……绝对禁止任何形式的试探、刺激与干涉!”
“我们……” 老法师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的敬畏,最终吐出那个他自己都觉得无比荒谬的词汇:
“我们……静观其‘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