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娅站在街上，感到有些无聊地伸了个懒腰，修女服上的那些银饰也跟着她的动作晃动起来，在上午阳光的照耀下，如同风吹过湖面一样鳞光闪闪。
几个行人路过，看到她的装扮都有些惶恐地低下头来，想要绕路而行；不过当看到莉娅对他们笑脸相迎时，行人们才放下戒备，按照宗教礼仪浅浅行了一个礼，之后加快脚步离开。
为什么人们都这么怕我们执行者呢？明明我们只惩罚那些违抗王室的家伙呀？莉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眉头随着思考的深入拧了起来。
在她的身后，杜克吸着烟斗，烟雾缭绕地从一处豪宅中走出来，默默地走到莉娅身后，冷不丁地说：“不是让你...”
“噫！”莉娅一惊，下意识抬起手肘向后击打。
面对莉娅神经反射般的动作，杜克敏捷地侧身躲过，理了理被气流掀起的衣领，有些无奈地接着说：“不是让你监视附近有没有可疑人员吗？怎么，我是可疑人员？”
“哼，难说。”既然没有踢中，那莉娅也不打算道歉，手叉在胸前，俨然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
“所以，这里的证人怎么说？”莉娅昂起头，用眼神示意杜克身后的豪宅。这是他们今天走访的第三户声称遭到隐修会袭击的人家，其身份是一位本地富商，在奥尔科特市的地位也不低。至于莉娅为什么没进去，这主要是因为昨晚的袭击让杜克判断隐修会的人已经掌握了他们的行踪，所以他让莉娅在附近留意一下是否有可疑人员。
面对莉娅的提问，杜克只是摇了摇头，又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无用的信息很多，但都指向同一处地方。”
在真正的罪犯落网前，杜克习惯于对同伴保持推理上的缄默。这份缄默对于同伴而言或许有些不予信任的残忍，但对于罪犯而言同样也是一种折磨。
隔墙有耳，说出去的话总会被人听到，但内心的想法可以永远回荡于心墙之内。只要杜克不将真正的推理全盘托出，那么关注到他的罪犯就会因为畏惧他的调查而做出行动，只要对方有所行动，就必然会有能够抓住的破绽。
现在，对方明显留下了一些诱导性的“证据”，残留在鹰棚里的羽毛，前后不一的证言，甚至于罪犯的“登门拜访”，一切都指向于对方的真正目的：用一般的犯罪隐藏真正的阴谋。至于对方是不是真的要对王宫里的王室成员下手，杜克暂时持保留意见。
虽然杜克的内心想法如此，但莉娅在听到他的话可是肉眼可见地炸毛起来，杜克立刻抢在莉娅发脾气之前岔开话题：“早上在我们出发之前，我已经先去问过你们笃明会的信使了，其他郡确实也出现了隐修会异常活跃的情况。”
“所以昨晚那个家伙说的是真的？”听到杜克的话，原本就有些浮躁的莉娅捏紧了拳头，忧心忡忡地嘀咕着，“我得赶紧抓到昨晚那个逆贼，好回去复命...”
“咳咳，”杜克轻咳几声，“你连跟踪我们的人都发现不了，想要找到那个隐修会的成员更是不可能的了。”
“谁？”
顺着杜克手指的方向，莉娅在远处街道的拐角隐约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金色。
莉娅眯起眼，在记忆里匹配出相似的身形，说出自己的判断：“那是...昨天那个男爵的侄女？她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去当面问问不就知道了。”说完，杜克直接迈开步伐，朝少女隐藏的拐角处走去。
泽萝·克维尔此时正紧靠在墙边，刚才杜克的视线让她心里一惊。怀着一丝侥幸，她又探出身子确认自己有没有被发现，结果迎面就和杜克对上了视线。
“啊哈哈，杜克大侦探，好巧啊。”泽萝有些尴尬地笑着。
“叫我杜克就行。”杜克抬手指向街边的一家咖啡馆，礼貌地邀请泽萝：“泽萝小姐，方便去那边喝一杯咖啡吗？”
泽萝的目光落在了刚追上杜克的莉娅身上，表情和对方一样有些迷惑。不过泽萝很快反应过来，杜克是有话想和自己聊，于是有些兴奋地点头答应了。
这家路边的咖啡馆提供的是露天的餐位，室内是准备咖啡等饮品的地方。一些新鲜的绿植点缀在店门前，仿佛在欢迎三人的到来。在和服务员了解了这家咖啡馆提供的饮品后，杜克选择了冰咖啡，泽萝选择的则是热的黑咖啡，至于莉娅，她选择了不加咖啡的拿铁。
“咦，执行者大人点的是什么？”泽萝有些没听懂莉娅点的是什么东西。
“是能让我获得继续成长资格的饮品。”莉娅挺起略显贫瘠的胸膛，十分自豪地说。杜克则在一旁抿着嘴唇，没有给一脸懵懂的泽萝揭晓谜底。
等到服务员将三人的饮品端上来后，泽萝盯着莉娅杯子里的白色液体辨认了一会，恍然大悟地说：“哦！原来是牛奶。”
“咳哼，是不加咖啡的拿铁。”莉娅不动声色地反驳着，维持着自己那脆弱的尊严。
泽萝还想再较真几句，杜克就将桌上的糖罐推向泽萝，问道：“泽萝小姐，你要加糖吗？”
“啊，不用。”被打断问题的泽萝一愣，摆手拒绝了加糖。
莉娅见状立刻说：“我要！”，说完便将糖罐抢到自己的面前。
趁着莉娅加糖的工夫，杜克开始向泽萝提问：“泽萝小姐，方便说一下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吗？”
“...”
听到杜克的问题，泽萝略微脸红地低下头，嘴唇微动着，像是说了几个字。杜克和莉娅对视了一眼，显然二人都没听清楚泽萝说了什么。
“泽萝小姐，能请你大声一点吗？”
在二人的注视下，泽萝总算鼓起勇气，用大一点的声音说：
“...没事做。”
杜克抿了一口冰咖啡，清凉和苦涩刺激着他的味蕾和神经，他观察着泽萝绿宝石一般的眼睛，确认面前这个女孩并无隐瞒。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待在家里太无聊了，所以你溜出来跟着我们，想看看我们怎么探案的，对吗？”
泽萝点点头，肯定了杜克的说法：“您的推测很正确。”
莉娅用汤匙搅拌着自己加了好几粒糖块的牛奶，有些不解地问：“你没有自己的事做吗？”
泽萝扭扭捏捏着，侧过脸说：“我是有想做的事情啦...不过伯父不让我做。”
莉娅眨了眨眼，没有看出泽萝表情里的不情愿，直截了当地问：“那你想做什么？”
泽萝低着头，目光在店门前的绿植间游离了一会，叹了口气，吐出几个字：“...参加王国军。”
“诶？王国军招女生吗？”莉娅歪过头，用眼神向杜克提问。
“后勤部队允许女性参加。另外，如果是媒介师的话，女性也可以加入前线的媒介师部队。”杜克大概猜出来泽萝为什么想要加入军队，模仿戎装的装束，精湛的枪法，她或许在年幼丧父之时受到了某些刺激，导致她往这方面发展。
继续聊这个话题只会让气氛变得沉重和悲伤，于是杜克改变了话题：“说起来，泽萝小姐你好像不是媒介师？”
泽萝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媒介...而且伯父说我没有媒介师的天赋。”
杜克安慰她：“天赋这种东西很难说，毕竟只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媒介，才算得上开启媒介师的生涯。”
“那杜克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媒介的呢？”
杜克吸了一口烟，眼里闪过回忆的思绪。
“当时有引路人帮助了我，不过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泽萝嗅到了一丝悲伤的情绪，很知趣地没有再问。
“啊哈？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件事呢。”莉娅不知何时已经把甜牛奶喝完了，手支在桌子上，有些诧异地看着杜克。
“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媒介可以被诱导出来，就和笃明会的择灵仪式一样，在人小时候通过仪式加深对特定物品的印象，之后诱导其精神与那些特定物品产生共鸣，最后绑定媒介。”杜克看向有些失落的泽萝，补充了一些安慰性的话：“虽然很多人的媒介都是在十到十五岁之间确定下来的，但也有一部分人能在成年之后成为媒介师，无非就是起步早晚的问题而已。”
“也就是说，我还有机会成为媒介师了？”泽萝双手扣在胸前，难掩着自己的兴奋。
“就算成为媒介师，如果只是初阶的话，用处可能也不是很大哦。”莉娅笑嘻嘻地泼着冷水，“只有中阶以上的媒介师才能更自由地通过媒介施展精神力量，而实际情况是只有不到千分之一的人能成为中阶以上的媒介师呢。”
“咳咳。”杜克提醒似的轻咳了几声，“事实上，我有在考虑找一位比我身边这位更聪明的人选来做我的助手，如果泽萝小姐愿意的话，可以来试用一段时间，我可以开一份合适的工资，并且可以尝试帮你寻找媒介。”
泽萝大脑宕机般愣了几秒，结结巴巴的语气里带着惊喜：“真，真的吗？”
“真的，不过你得去征求你的监护人的同意，之后来这个旅馆找我就行。”杜克按住旁边气的跳脚的莉娅，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并递上旅馆的名片。
“我，我成年了！”泽萝双手按在桌子上，急切地说。
“金蔷薇王国法律规定，成年但未婚嫁女性，其监护权和管理继承财产权仍由其之前的监护人保留，直至其婚嫁或监护人死亡。”
泽萝嘟起嘴，一想到要与伯父说这件事，她就害怕伯父不会答应。不过，能与偶像共事这样的机会她也不想错过，她暗戳戳下定了决心，还是去与伯父沟通此事。
“那我回去征求伯父的同意。”泽萝抓起面前的黑咖啡一饮而尽，冲入口腔的苦味与干涩让她皱了一下眉。随后她站起身与杜克和莉娅做了个简短的告别，飞似的离开了。
泽萝走后，莉娅摆脱了杜克按着她的手，气愤地说：“哼，你要是想换助手了，那也正合我意，我现在就回米德。”
“嘘。”杜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们需要她的帮忙，而我也需要你在这里。”
想到昨天会面男爵时的种种异状，杜克就怀疑男爵在暗处会有某种牵连。如果是男爵一个也就罢了，至今为止他们会见的所有权贵，他们的证言和行为都很有异常之处：他们在有意将犯罪的事实往“亚顿”这个羽毛媒介师身上集中。
虽说表面上的按兵不动是缓兵之计，但如果什么动作也不试探，那么最后也会陷入被动，无法破坏对方的阴谋。除了底牌的调度，他需要像泽萝这样间接的桥梁去给对方旁敲侧击，以寻求对方的破绽。至于莉娅，她会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你，需要我？”莉娅脸一红，安静了下来，嘴里开始拼凑起胡乱的词句：“要我留下来，也不是不行啦，才不是因为你需要我呢，我是要抓住那个隐修会的逆贼，对的，就是这样。”
杜克无视了莉娅的胡言乱语，喝完了手中已经有些回温的冰咖啡，才发现泽萝好像并没有付钱。
算啦，就在她未来的工资里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