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临近中午，泽萝兴冲冲地回到庄园，一踏上二楼的地毯，鼠尾草的香气就让她冷静了下来。她望着伯父那紧闭的书房门，心中又有些紧张起来。
当她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回到了卧室里，抱着一个大盒子，坐在椅子上发着呆。
她打开盒子，最上面摆放了一把雕刻了精致花纹的燧发手枪。她将手枪拿在手中，感受着枪管的金属质感，坚硬而又冰冷。
这是她父亲的私人配枪，去掉了击发装置，现在只是一把无法使用的手枪。当年幼的她收到与父亲的阵亡通知书一起送来的这把枪的时候，她还并不能理解为什么爸爸的手枪回来了，但爸爸却无法回来。
她关于父亲的记忆很模糊，也很少。每年大概只有一到两个月的时间，父亲会回到家中，与她们母女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她的父亲会带着她和母亲外出露营野餐，让她骑在脖子上，登上刮着风的山野；也会带着她和母亲来到海边，说着复杂的航海知识，教她如何辨认船只的旗语。
她将手枪按在胸口，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再度睁开眼，内心平静了不少。此刻，她回忆起父亲的话：作为军人，要勇敢，不退缩。要学会驯服手中危险的武器，以及驯服自己软弱的内心，才能在战场上毫无动摇地将武器对准敌人。
将手枪平放在一旁，她接着拿起盒子里的下一件物品。这是一枚金质勋章，装在了一个用绶带套住的小盒子里。这是王国追授给她父亲的军人荣誉勋章，然而母亲拿到这枚勋章没多久之后，在某一天早上再也没有醒过来。后来，伯父就派人来她们家，将她接到了现在这个庄园。
荣誉，是什么呢？她的父亲曾经告诉她，荣誉就是这一枚枚勋章，只有挂在胸前，别人才能用眼睛看到你的荣光。之后，她也从报纸上看到许多授勋相关的公告，有许多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最终也只是换来了这一枚小小的勋章。
她尝试着去理解勋章背后的意义，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杜克拒绝了女王授勋的新闻。
“震惊！曾破获王冠失窃案的大侦探杜克再破奇案，却再次婉拒爵位和金蔷薇勋章！”
居然有人可以拒绝荣誉，他究竟是谁？他的理由是什么？怀抱着这样的问题，泽萝开始调查起杜克所破获的案件，“米德城的烟雾”，这是世人对杜克那难以捉摸的破案风格的评价。虽然世人都觉得杜克是个城府颇深的人，但泽萝能够感觉到，杜克的内心一定有一个信念，强大到能够让他拒绝荣誉。
建立别人难以超越的功业，然后拒绝与之相当的荣誉，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泽萝觉得这样很帅气，很自由，很...解气，能够给这个重视荣誉的世界扇耳光，泽萝感觉十分解气。
将勋章放在手枪的旁边，泽萝的手按在盒子底部的东西——那是一套叠好的军服，即使放了有十多年时间，布料也没有很明显的褪色。
泽萝有个堂哥，名字是菲利普——也就是她伯父约翰的儿子，在去外地上大学之前，经常在庄园里陪她玩，可以说菲利普是她唯一一个熟悉的同辈人了。菲利普曾经带着她去看过他们爷爷的遗物，里面就有一件军服，不过是不同军种的。
“我们的爷爷，我们爷爷的爷爷，我们爷爷的爷爷的...，总之，从我们的祖先开始，我们家族就是有很多成员加入国王军，作为军官参与王国大大小小的战争，才有了我们家族如今的兴盛和荣誉。”当时还是少年的菲利普对着比自己小几岁的泽萝叙说着家族的历史。
“那菲利普哥哥也要上战场吗？”小泽萝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着菲利普。
“嗯...大概，可能？”菲利普有些迟疑，“等女王要求我们上战场的时候，我再上也不迟？”
“我想上战场。”泽萝用着稚嫩的语气说，“我想看到，我父亲最后所看到的画面是什么。”
“不不不，女孩子就不要上战场啦！”接下来菲利普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劝说泽萝不要有上战场的想法。很可惜，貌似没什么作用。
泽萝将手枪和勋章放回大盒子里，盖上了盒盖，将其推进了床底。每当她有什么不顺心时，她就会像刚才那样拿起父亲的遗物，从模糊的记忆里获取信念和勇气。她站起来，拍了拍脸，暗自给自己打气，从卧室里出来，站到伯父的书房前。
她的手悬停在门上一会儿，才敲了下去。一会儿，里面传来了男爵的声音，她才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依旧有一股浓郁的鼠尾草熏香的香气，然而克维尔男爵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反而是一脸冰冷地看着他这个侄女，不带感情地问：“什么事？”
“伯，伯父，就是...”泽萝捏着衣服上的扣子，有些紧张，“我想去担任杜克侦探的助手，他说只要你同意...”
“不行。”
男爵冰冷地语气让泽萝的心凉透了，她失落地低下头，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道着歉，向门口退去。
“回来。”男爵盯着向后退去的泽萝，忽然回心转意，出声叫住了她，“他还说了什么？”
“诶？还说了什么？”男爵的声音吓得泽萝一激灵，她大脑空白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之前谈话的内容，“杜克侦探说，可以帮我找我的媒介。”
“什么？这个不行。”男爵猛拍了一下桌子，巨大的声响回荡在狭小的书房里，震得泽萝差点晕了过去。
“这个不行。还有，如果不离开奥尔科特市，你就能去当他的助手，并且晚上需要回来，把他跟你说了什么都告诉我。”
“是...是？”泽萝有些惊喜地抬起头，虽然男爵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但是他刚才的话是同意了吧？
“还呆在这干什么？”男爵不耐烦地说。
“就...就是，午餐，能一起吃吗？”泽萝试探性地问。自从菲利普去上大学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亲人共享过用餐时间了。
“我很忙。”男爵闭上眼睛，向后靠在椅背上，“你自己处理。”
“那...谢谢伯父。”泽萝倒也没有很强烈的期望，毕竟伯父能同意她去当杜克的助手，这就已经让她感觉很惊喜了。向男爵道谢之后，她连忙退出了书房，计划着吃完午餐后就去杜克下榻的旅馆找杜克。
昏暗的书房里再次只剩下男爵一个人，他没有将台灯打开，也没有在桌上摆放文件，而是沉默地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突然，书房的书柜后面传出奇怪的声响，随后沉重的书柜居然悬浮了起来，一连串锈迹斑斑的金属链条如同蛇一样从底部钻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人形。男爵闻到了人形那生锈的腥味，皱了皱眉头，很不乐意地睁开了眼，冷漠地看向那个人形。
“一个侦探根本不重要。”金属人形的内部发出共振般的声响，“‘神选’必须保持媒介的纯洁。”
“我更想知道，你们要把计划推迟到什么时候。”男爵冷哼一声，反过来质问人形，“十几年前我加入你们时，你们可是信誓旦旦地承诺说，会开创一个新世界的，而我们将会是第一批享受权力的人。”
“神的降临需要合适的土壤，如今‘神选’已经成长到最后的阶段，反攻的时机即将成熟。”金属人形嘎吱作响起来，像是一个狂热的信徒一样扭动着身躯，“很快，当神的恩泽降临，所有人将会一同沐浴神的光辉。”
男爵才不在乎什么神，这群隐修会的狂热分子要怎么折腾都没关系，他只想要权力和地位。克维尔家族为这个王国效忠了这么多代人，到头来不还是守着这个破男爵头衔和巴布巴克那边的一点荒地，他不甘心。只有推翻现在的统治者，他才有可能跻身于统治者的行列，才能把那些大家族从宝座上踹下来，这就是他们这些底层权贵的野心。
“那我就等着沐浴神的光辉了。”男爵漫不经心地附和着。
“自然，神的恩泽会如期而至的。”金属人形分裂回数根铁链，钻回了书柜底部。
书柜恢复正常后，男爵嗅着房间里淡淡的铁锈味，内心里咒骂了几句，从抽屉里取出鼠尾草熏香，重新给书房熏上一遍，遮盖住那异常的臭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