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赐历1051年10月,金蔷薇王国,首都米德城。废墟飘散出的白烟积郁在这座刚遭受袭击的城市上空,无数市民失去了住所和亲人,流落街头。
双环大陆的伟大帝国发动了史上最大的东征,在大陆东部彻底击溃了其他国家的联军,一举鲸吞了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为了惩戒在决战中派遣支援部队的金蔷薇王国,伟大帝国的皇帝,“苍白帝王”约瑟夫·柯西卡发动能力,向海峡对岸的金蔷薇都城投射了数亿吨计的热熔钢铁,这些高温金属在落地的瞬间就会将击中的一切焚毁,随后化身为钢铁之躯的士兵,在彻底失去与皇帝的共鸣前,在这座人口密集的城市里大开杀戒。
没有人能从这场浩劫中独善其身。王室和权贵们逃离了这里,而无法逃离的平民只能继续恐惧地活在这座尸体比活人还多的炼狱。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穿着破破烂烂的睡衣,孤身一人躺在倒塌的围墙下。在街边,这样的孩子有很多,被建筑二次倒塌活埋的也不罕见——已经没有能够关心他们的人来帮助他们了。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中年男子走在硝烟弥漫的街道上,他的手中抱着一个纸袋,目光始终盯着前方。忽然,他的脚踢到了一块碎石,他的眼神跟着被踢飞的碎石飘去,落在了那个男孩身上。
或许这是某种命运的指引,中年男子在男孩面前蹲下,用手拍了拍男孩的脸。男孩迷迷糊糊地醒来,懵懵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从纸袋中取出一块面包和一瓶牛奶,摆到男孩的面前,还未等男人开口,男孩就扑倒在食物上狼吞虎咽起来。
“小子,国王街怎么走?”男人似乎在对男孩问路。
男孩被干涩的面包噎住了,灌下半瓶牛奶后干咳了好一阵,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给男人指了一个方向。
“很好。”男人点了点头,起身接着往原来的方向走。
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小跑声,他回过头去,是男孩追上了他。
“先生,你走反了。”男孩指着刚才指的方向,男人惊讶地发现,街上的烟雾顺着男孩的手指自动分开,形成了一条清晰的通路。
“有意思。”男人来了兴趣,蹲下来问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犹豫了一会儿,回答:“杜克·达格。”
“家人呢?”
男孩回头看了一眼他刚才躺着的废墟,悲伤地摇了摇头。
男人摸了摸他的头,自我介绍道:“我是马恩·帕斯卡,职业是侦探。如果你愿意离开这里的话,就跟我来。”
杜克跟着马恩来到了一处民居,这里的屋顶被砸出了一个大洞,房间里的家具却又奇怪地完好无损。
“这里是我在米德的居所。”马恩指着一间比较完好的卧室说,“你可以睡里面的房间。”
杜克指着那些木制家具问:“你是使用木材媒介的媒介师?”这间房子里的一切肯定被破坏过,但只有木制的家具完好的保留了下来;现在米德城可没有什么木匠能为他修好它们,那只有马恩是媒介师这一种可能了。
“哦?观察力不错。”马恩表扬道。
“那你为什么不把屋顶也补起来呢?”杜克不解地指着屋顶的大洞,那上面的木制架构还留有烧黑的痕迹。
“是为了提醒我。”马恩抬头望着这个大洞,若有所思地说:“提醒我不要忘记这个世界所遭受的苦难,不要忘记造成这一切的神明。”
后来几年,杜克一直跟在马恩身边,跟着他学习如何收集证据,如何问询和判断证言,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追捕犯人。
米德城也在他们的见证下重建起来,市民们用帝国皇帝打过来的钢铁铸成地基,铸成路灯和钢桥,铸成巨大的纪念碑。顽强的米德市民用敌人打过来的炮弹重建自己的城市,证明自己永不向威权屈服。
王室和权贵们灰溜溜地回到米德城,民众不欢迎他们。但面对迫近的帝国,新登基的女王承诺会和全体撒森人站在一起,不会和先王一样逃离米德城,勉强地再一次聚拢了人心。
一天晚上,杜克从街边新开的面包房买了二人份的凉面包,以及旁边熟食店的打折菜肴,沿着崭新的街道漫步回他和马恩的居所。如今的他不仅身高上成长了许多,眼界和思想在跟随马恩办案的过程中也扩展和深刻了不少。现在的他能够稍微理解国家之间的斗争,也能理解百姓的疾苦,但是他对于马恩当年的话依旧不甚明白。
当他返回居所后,用钥匙打开门,便见到马恩坐在房屋中央的圆桌前,在油灯昏黄的光照下压着烟斗里的烟草。马恩默默地看着已经长大的小伙将食物放到桌上,敲了敲桌子,让杜克坐在自己的对面。
“先生,今天也要谈话吗?”油灯的火光在杜克眼里摇曳着,“助手和侦探间的对话?”
马恩点了点头,眼神缓和地看了杜克一会,然后恢复了平时破案时的冷酷,“今天是最后一次。你已经长大成年了,可以独立破案了。这座房子我也已经让渡到你的名下,往后我会离开米德城,你不要来寻我。”
杜克嘴唇微动,最后没有把挽留的词说出来。他明白面前这位老先生在一些方面的固执,也明白自己已经得到他的照顾太多。
“先生,还记得当初您收养我时,您回答我的话吗?”杜克用手指向二人头顶上那个依旧没有修补起来的大洞,“我问您为什么不用能力修补这个洞,你回答我是为了不忘记人间的苦难和造成这一切的神明。
这一切,究竟和神明有什么关系?”
马恩老成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用鼻子吸了一口烟斗里烟草的味道,反过来向杜克问道:“杜克,你认为神明是真实存在的吗?”
杜克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如果神明存在的话,为什么会放着无辜的生命受苦而不管呢?如果神明存在的话,为什么会放着世间的不公和残酷不管呢?”
“可如果,创造这个世界的神明真的存在,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放弃了这个世界呢?”
杜克有些错愕,毕竟在他的印象里马恩并不是狂热的神之信徒,甚至从刚见面的那句话之后,马恩就没在他面前再提过神明二字。
“证据呢?”杜克很快反应过来,用着马恩教授他的逻辑质疑,“如果真是这样,一定有神明存在过的证据吧?”
马恩不语,只是在桌上用手指头画了个圆圈,瞬间一小座微缩的城市景观在这个圆圈内“拔地而起”,栩栩如生地展示在杜克面前。
“媒介。我们能够通过媒介来使用我们的精神力量,这就是神明在我们人类上留下的‘痕迹’。”
一直习惯了媒介存在的杜克有些难以置信,他已经将媒介视为这个世界法则的一部分了,人类能使用媒介在他看来犹如吃饭喝水一样正常。但是经过马恩这么一点拨,杜克也很快意识到潜藏在这“正常”之中的“异常”。
“是,是的!在这个物质组成的世界里,只有媒介能具体地表现出我们精神。”杜克醍醐灌顶般说道。
马恩点点头,他一直没有怀疑过杜克的悟性。他接着问杜克:“假如有一天,你能找到创造我们这个世界的神明,你会怎么做?”
“质问祂!”杜克激动地站起来,义愤填膺地大喊着,“质问祂为什么要把这个世界创造得如此糟糕,为什么要对这个世界不管不顾!”
马恩让杜克坐下,满意地点点头,向杜克揭晓自己一直以来隐藏的身份:
“杜克,你已经参悟到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作为你的引路人,可以最后帮助你走完一段路。
我是这个世界最古老的【结社】成员,我在结社里的称号是‘求证’。在数千年前,初代的【结社】成员就已经捕捉到了神明留下的这个痕迹,并一直致力于寻找神明,向神明抛出和你一样的问题。
贵族?商人?政客?教士?他们只不过是‘人世’这台苦难制造机上的零件,是神明所创造出的这不合理法则的走狗。我们必须让神明重新担负起运行这个世界的责任,或者,让神明交出力量,由我们代为执行神明的职责。”
杜克一脸震撼地听完了马恩的叙述,心怀敬畏地问:“所以,先生您这次离开是为了寻找神明吗?”
马恩点了点头,也摇了摇头:“你知道,做侦探一行的比较容易树敌众多。我是去了结一桩夙愿的,我年纪大了,已经等不到神明再临的那一天了。你可以选择继承我在【结社】的身份,或者自己另取一个称号,不加入也可以。”
杜克明白,马恩此行是抱着不会再回来的觉悟。杜克郑重地说:“先生,我会继承你的身份,作为‘求证’继续追寻神明的踪迹。”
“很好,孩子,很好。”马恩点点头,从衣服里取出准备好的信件交给杜克,上面记载的是【结社】的规矩以及马恩认识的结社成员,还有马恩自己收集的一些线索。
“就此别过,孩子,拥抱就免了。”老侦探不想低头看向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怕再有过多的留恋。强忍着内心的情感,马恩留下一句简短的道别,连夜离开了他们的居所。
杜克望着只剩他一人的房子,怅然若失了一会儿,随后打开马恩交给自己的信纸,开始了他作为侦探和秘密【结社】成员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