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凡心头微动。这马蹄声他的确听过，不过那是在城东区的废墟边缘，接走卡莉时听到的。他无法确定那群城防军是否真的经过了橡木街附近。
“不过，这马蹄声来源是什么我可真不清楚！也许是某些贵族老爷？刚好路过这里也说不定呢！”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带着点市井小民的猜测口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街坊邻里的八卦。
就在这时，他看到音织覆盖着面纱的脸微微动了一下。
她笑了。
那是一种极其自然、纯粹的笑。虽然面纱遮住了她的容颜，但那双眼眸在面纱后微微弯起，如同新月落入了清澈的湖底，瞬间点亮了她周身清冷的气质。
那笑容里没有探究，没有审视，只有一种善解人意的温和，仿佛被尘凡那略显笨拙又带着点小市民烟火气的猜测逗乐了，纯粹得如同初绽的雪莲。
尘凡虽看不清她的脸，但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春风拂面般的暖意，本能地觉得，这笑容一定是世间最美的风景之一，纯粹得让人心头发暖，驱散了他心底因谎言而生的一丝阴霾。
“老板说的也无道理。”
音织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笑意，如同清泉滑过玉石，悦耳动听，又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昨夜城主府确实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晚宴，邀请全城的贵族前往。路途遥远，风雨交加，某些人去得晚了，心急之下，纵马抄近路，路过橡木街附近，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的语气轻松自然，听起来只是顺着尘凡的话，提供了一个合情合理、充满人情味的解释，仿佛在安慰他不必为那点“杂音”多想。
尘凡看着那双含着温暖笑意的眼睛，听着她温和的话语，心中那点因为自己可能说漏嘴而产生的细微紧张感，不知不觉就消散了大半。
他挠了挠头，也露出了一个有些不好意思、却真实放松的笑容：“啊，原来是这样！我说呢！音织小姐您消息真灵通！” 这声赞叹倒是真心实意。
“略知一二罢了。而且当时我也在那呢。”音织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仿佛只是分享一个寻常的社交活动。
她当然清楚，当今城中贵族圈层所钟爱的坐骑，乃是产自东方迷雾之森的‘踏雪驹’。此马神骏非凡，体态优雅，更难得的是，其蹄掌天生异质，加之贵族们为其特制的、以秘法鞣制的软革蹄套……奔跑起来，当真是‘踏雪无痕’，几近无声呢。这既是身份与财富的象征，也完美契合了都城内禁止喧哗扰民的律例。
至于那些奔行时能发出轰隆如雷般声响的马匹，多为军中用于负重或传递紧急军情的‘重蹄战马’。其蹄铁经过特殊加固，沉重无比，敲击石板之声沉闷而远播，专为在混乱战场上传递讯号或震慑敌胆而设。只是……自《战后重建法令》颁布后，这类战马连同其驯养之法，皆已被国家统一征管调度，而其他马类生物都已投入修复因战火损毁的驰道与桥梁的浩大工程之中。
除了娇贵且承重力有限的踏雪驹，其他马类生物几乎都被国家征用。民间乃至寻常贵族府邸，应是断然没有能发出那种沉重轰鸣声的马匹了。音织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带着那抹温和的笑意，仿佛只是与书店老板闲聊着城中的趣闻轶事。
音织的目光再次落向那些被水浸湿、散落一地的书籍，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同情：“老板这里的损失，看起来不小。”
“可不是嘛！”
尘凡立刻又切换回他最拿手的诉苦模式，指着地上的狼藉，痛心疾首。
“您看看这些书，好些都是我好不容易淘来的孤本、珍本……唉，这水一泡，字迹都晕开了，纸张粘连，心疼死我了！今天光是清理、晾晒就够我忙活一整天，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金币……”
他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语气夸张却情真意切，完全是他对书店惨状的真实情感。
音则安静地听着，偶尔轻轻点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感同身受般的惋惜。刚才关于马蹄声和深坑的短暂对话，仿佛真的只是书店日常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被窗外的阳光和空气中残留的水汽轻轻带过，没有留下任何阴霾。
“对了老板！”
音织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我订的《夜下伯爵的秘密情人》到了吗？希望它运气够好，躲过了昨夜的‘水灾’。”
她的语气带着点小女生的雀跃，显然对这本描写普通平民女子与高高在上的伯爵之间浪漫曲折、冲破阶级藩篱的爱情故事的通俗小说充满了兴趣。
“诶呀！瞧我这记性！”
尘凡一拍脑门，脸上露出懊恼又庆幸的表情，仿佛才想起来这件大事。
“您放心！您可是我的贵客，您的书我特意放到最里面、最干燥的那个地下室架子上了，保管得妥妥当当，连点潮气都没沾上！我这就去给您拿……”
他作势就要转身去地下室取书。
就在此时——
咚！咚！咚！
悠扬、浑厚、穿透力极强的钟声，平稳而规律地从城市中心的方向传来。这钟声带着一种涤荡人心的庄严感，正是圣辉大教堂每日例行的晨祷钟声，宣告着一天中第一个重要祈祷时刻的到来，召唤着虔诚的信徒。
“啊，是钟声。”
音织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才惊觉时间的歉意，她微微欠身，动作优雅依旧。
“抱歉，老板，我必须告辞了。”
她的语气很平常，就像任何一个听到钟声想起有重要约定的人，没有丝毫留恋或迟疑。
尘凡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已有三年，他十分清楚这钟声的来历和意义。对于教堂和信仰，他本人是毫无兴趣的，但音织是他店里的常客，她曾多次在闲聊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教义的理解和对圣辉大教堂的熟悉，尘凡虽不清楚对方的具体家境，但此刻她听到钟声后的反应，无疑印证了她是一位虔诚的信众。
“是是是，您忙您忙！祈祷要紧！”
尘凡连忙点头，脸上堆起理解又略带恭敬的笑容。
“书我给您保管好，下次您来，保证第一时间给您奉上！”
“多谢老板。”
音织微微颔首，声音依旧空灵悦耳。她没有丝毫耽搁，转身走向门口，步伐轻盈而优雅，如同月光流淌。木门被推开又合上，门框上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脆的余响。
她很快消失在门外熙攘起来的街道上，只留下门框上轻轻晃动的铜铃，以及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如同月光混合着清雪的冷香，萦绕在潮湿的书店空气里，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