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沉重。
意识如同沉入墨海最深处的顽石,被无形的压力包裹、挤压。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亿万年。
一丝微弱的、带着奇异清凉感的刺痛,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第一颗石子,在无边的黑暗中漾开微弱的涟漪。
刺痛来自……肋下?
那道被「星殒」之力粗暴“焊接”的伤口?
紧接着,是更多的刺痛感。细微、密集,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轻轻刺入他身体的各个部位——手臂、后背、脸颊……并不剧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活物般的“探询”感。
这股探询感,带着一种……生机?
与这片死寂坟场格格不入的、微弱却坚韧的生机?
嗡……
沉沦的意识被这细微的刺激和那截然不同的生机感所扰动。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滚烫的炭火,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存在”的感知,艰难地挣脱了黑暗的束缚,开始缓慢地……上浮。
感官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巨大的阻力下,一点一点地、艰涩地重新啮合。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
冰冷。身下是坚硬、粗糙、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灰烬般细腻的暗红尘埃。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肋下传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和撕裂般的钝痛——那是被强行“焊接”的伤口在抗议。
然后,是嗅觉。
浓烈的、混杂着铁锈、衰变能量、臭氧的刺鼻气味,如同凝固的实体,堵塞着鼻腔。但在这令人作呕的“主调”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植物清香?带着露水的微凉和泥土的微腥,顽强地钻了进来。
听觉。
死寂。绝对的、仿佛连时间都凝固的死寂。只有自己胸腔里那颗顽强跳动的心脏,发出微弱而沉闷的“咚…咚…”声,如同在空旷的墓穴中敲响的孤寂鼓点。
视觉……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被一层粘稠的血痂和暗红尘埃模糊,如同蒙上了劣质的毛玻璃。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那片永恒不变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色天穹,散发着令人压抑的微光。
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
他依旧躺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身下是厚厚的暗红尘埃。不远处,「星殒之锋」斜插在尘埃中,剑身黯淡,沟槽中的惨白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依旧固执地闪烁着。枢机那银灰色、布满裂痕的残躯,如同被遗弃的雕塑,静静地躺在几米外,毫无生气。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肋下。
瞳孔猛地一缩!
那道原本深可见骨、被惨白冰晶强行“缝合”的狰狞伤口,此刻……竟被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微弱翠绿色荧光的……苔藓所覆盖?!
不,不仅仅是覆盖!
那些苔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质感,内部流淌着细密的、如同叶脉般的翠绿色光丝。它们并非简单地附着在伤口表面,而是如同活体的缝合线,深深地“生长”进了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之中!翠绿的光丝与惨白的冰晶相互交织、缠绕,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伤口不再流血,但被苔藓侵入的地方,传来阵阵冰冷、酥麻、带着轻微刺痛的异样感。
是这些苔藓……在刚才刺痛他?是它们……带着那种微弱的生机?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平静、却带着一丝与这片死寂格格不入的“人”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侧上方传来:
“别动。‘噬铁藤’的孢子很脆弱,强行撕扯会引发排斥反应,你的内脏会被根须绞碎。”
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
悠人心脏猛地一跳!全身瞬间绷紧!他猛地转头,牵动了肋下的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视线艰难地聚焦。
就在他身侧,不足两米的地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孩?
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身形纤细得有些过分,穿着一件由某种粗糙的、暗绿色和灰褐色苔藓与坚韧植物纤维编织而成的简陋“衣物”,勉强覆盖着身体的关键部位。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缺乏日照的、近乎透明的苍白,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纤细血管。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头发。并非自然的颜色,而是一种如同燃烧余烬般的暗红色,如同瀑布般披散下来,几乎垂到脚踝,在暗淡的暗红天光下泛着奇异的微光。发丝间,似乎还缠绕着一些细小的、散发着微光的翠绿藤蔓。
她的脸庞小巧而精致,五官如同最细腻的瓷器,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一双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瞳孔并非常见的黑褐色或蓝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如同祖母绿宝石般的翠绿色!但这翠绿之中,没有丝毫属于生命的灵动与情感,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观察和……审视。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赤着沾满暗红尘埃的双足,翠绿的眸子一眨不眨地俯视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悠人。手里……还拿着一片边缘如同锯齿般锋利的、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暗红色巨大叶片,叶片上似乎沾着一些……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暗银色液体?
净化者的血?!
悠人瞬间毛骨悚然!这个女孩……她什么时候出现的?她看到了什么?她手里拿着的……是武器?她刚才……在战斗?!
“你……”悠人嘶哑地开口,喉咙如同被砂纸摩擦过,声音干涩得可怕,“你是谁?这……这些是什么?”他艰难地抬起还能动的手臂,指了指肋下覆盖的诡异苔藓。
女孩翠绿的眸子微微转动,视线落在悠人的伤口上,又移回他的脸上。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噬铁藤’。一种依靠吸收金属元素和微弱能量辐射存活的共生植物。它们能暂时封闭你的伤口,阻止能量流失和感染。代价是,它们会缓慢汲取你的生命力作为养分。你体内那股冰冷的力量在压制它们,延缓了这个过程,但也造成了排斥反应。”
共生植物?汲取生命力?压制?
悠人心中一沉。这鬼地方连植物都这么邪门!他体内的「星殒」之力在压制这些苔藓?难怪感觉伤口又冷又麻又刺痛!
“为什么……救我?”他盯着女孩那双冰冷的翠绿眸子,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情绪波动,但失败了。
女孩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越过悠人,落在了旁边如同废铁般的枢机残骸上,翠绿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数据流般的光芒一闪而过。
“它的核心…有我需要的数据碎片。”她的声音依旧平淡,“而且,你身上…有‘塔’厌恶的气息。敌人的敌人,暂时不是敌人。” 她的目光又扫过插在不远处的「星殒之锋」,在那道细微的裂痕上停留了一瞬。
塔?悠人瞬间想到了意识沉沦前看到的、废墟中心那座散发着恐怖威压的深黑色巨塔!塔顶那模糊的存在!这个女孩也知道那座塔?塔厌恶他?是因为他体内的「星殒」之力?还是他灵魂上的【错误标记】?
“塔…是什么?它在哪?”悠人急切地问道,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剧痛,冷汗涔涔而下。
女孩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悠人,翠绿的眸子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
“它是这片残骸的‘心脏’,也是‘枷锁’。它在……”她抬起纤细苍白的手指,指向废墟深处的某个方向,正是悠人最后意识中那座巨塔的方向。“我们,都在它的阴影之下。”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让悠人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心脏?枷锁?阴影?
“那…那些穿银色盔甲的……”悠人喘息着,目光瞥向她手中染血的叶片。
“净化者。”女孩平静地吐出这个词,仿佛在说一种常见的害虫。“‘塔’的爪牙。它们追着你们残留的空间轨迹来了。数量…很多。刚才处理掉三个外围的侦察单元。”
净化者!果然追来了!数量很多!悠人心中警铃大作!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肋下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再次重重摔回尘埃中,激起一小片暗红的尘雾。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嘶声道,眼中充满了对净化者的恐惧和对这座诡异岛屿的忌惮。
女孩静静地看着他徒劳的挣扎,翠绿的眸子没有任何波澜。她微微歪了歪头,暗红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岩浆般滑落肩头,发丝间的翠绿藤蔓微微摇曳。
“离开?”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意味,“残骸之岛是单向的坟墓。被‘塔’捕获的空间坐标,只有进,没有出。”
只有进,没有出?!悠人的心瞬间沉入谷底!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
“除非……”女孩的目光再次投向废墟深处那座巨塔的方向,翠绿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的光芒在流转。“你能…毁掉‘心脏’,或者…成为新的‘枷锁’。”
毁掉心脏?成为枷锁?这怎么可能?!
就在悠人因这绝望的信息而心神剧震之时——
轰隆隆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恐怖咆哮,猛地从废墟深处、从女孩所指的巨塔方向传来!这咆哮并非物理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充满了无尽的暴戾、疯狂、以及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饥饿感!
整个残骸岛屿都在这咆哮声中剧烈震颤!巨大的金属残骸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堆积如山的废墟尘埃如同雪崩般簌簌滑落!暗红色的天空仿佛都在颤抖!
女孩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她那翠绿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直毫无表情的脸庞上,掠过一丝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凝重?
她猛地转头,望向巨塔的方向,声音如同冻结的冰珠,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