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凌陌汐就睁开了眼睛。
肌肉深处传来的酸痛如同鬼魅般如影随形，但她的精神却异常的亢奋。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取代了往日里雷打不动的训练计划，成为了她今日唯一的行动纲领——去图书馆。
她甚至放弃了晨间的例行训练，在妹妹与诺拉惊奇的目光中，第一个走出了宿舍，径直朝着学院中心的中央主塔走去。
那里，便是格里芬图书馆的所在地。
当凌陌汐踏入那扇由月光石雕琢而成的拱形大门时，饶是她那颗早已被信息时代轰炸得波澜不惊的心，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圆形空间，穹顶高得仿佛能触及云霄，上面绘制着繁复的星辰图，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一排排由不知名深色木材打造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从地面一直延伸到数十米高的穹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老的羊皮纸与干燥墨水混合的、独特的书香。无数学生和学者，悄无声息地在书架间的走道上穿行，或是坐在漂浮于半空的阅览桌前，静静地阅读。
'……壮观，但落后。'她的震撼只持续了三秒，军师的本能就让她开始冷静地评估起来，'典型的、前信息时代的知识管理模式。把所有知识都堆砌在一起，用空间上的宏伟来彰显其价值。可悲的物理存储，检索效率一定低得令人发指。'
她径直走向大厅中央的魔法索引台，在上面输入了"体能"、"武技"、"肉体强化"等关键词。光芒闪过，一张详细的索引地图，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毫不犹豫，直奔位于三楼西侧的"体能与武技"区域。
半个小时后，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希望，正在迅速地被失望所取代。
这里的藏书确实浩如烟海，从《艾德里安皇家骑士团标准斗气修炼法》到《东方苦行僧的灵能奥秘》，从《兽人狂战士的血怒之力》到《矮人符文战士的锻体之术》……几乎涵盖了所有已知种族和职业的肉体强化法门。
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其所有的理论根基，都建立在"能量驱动"之上。
无论是骑士的"斗气"，武僧的"灵能"，还是兽人的"血怒"，本质上，都是一种需要通过精神力去引导、去催发的、储存于体内的特殊"能量"。
'又是能量。又是冥想。又是感受你内心的光与热。'凌陌汐面无表情地合上一本《如何唤醒你的内在潜能》，在心里无情地吐槽，'全是些唯心主义的废话，半点方法论都没有。'
她就像一个想学习如何组装发动机的工程师，却闯进了一间全是“如何用心灵感受风的流动”的诗歌鉴赏会。
'果然……在这个世界的主流认知里，'力量'就等同于'能量'。纯粹的、不依赖任何超凡能量的肉体，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一块无法被加工的废铁。'
这个发现，让她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是何等的"异类"。
她有些焦躁地在书架间来回踱步，引来了周围一些学生异样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正在整理书籍的图书管理员，注意到了她的困惑。
"这位同学，你在找什么？"老管理员的声音，温和而慈祥。
"您好。"凌陌汐立刻收敛起自己的情绪，礼貌地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关于'无魔力者'，如何进行肉体强化的书籍？"
听到"无魔力者"这个词，老管理员那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孩子，你问了一个……很古老的问题啊。"
他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缓缓说道："纯粹的、不依赖任何能量的肉体强化理论，在几百年前，也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兴盛时期。但后来，随着'斗气'和各种魔法辅助理论的完善，这条道路，就被主流学界证明是一条效率低下、且上限极低的'死路'了。"
"所以，"他指了指周围的书架，"现在，你在这里，是找不到任何相关书籍的。"
凌陌汐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老管理员看着她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非要找的话，或许……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碰碰运气。"
"哪里？"凌陌汐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地下书库。"老管理员的声音，压低了一些，"那里，专门用来存放那些被时代所淘汰的、破损的、甚至是……被视为'异端'的理论。我们都管那个地方叫'故纸堆'。大部分书籍，过几年就会被集中销毁。如果你运气好，说不定能在那里，找到一些几百年前的、关于'古法锻体'的残篇断简。"
虽然听起来希望渺茫，但这已经是她唯一的线索了。
在向老管理员道谢后，凌陌汐按照指引，来到了图书馆一楼一个极其偏僻、阴暗的角落，找到了一座通往地下的、狭窄的螺旋阶梯。
与楼上的宏伟明亮截然不同，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纸张发霉的味道。
书架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上面堆满了破破烂烂、布满灰尘的古籍。
这里，是被知识遗忘的坟场。
凌陌汐没有在意环境的恶劣，她像一个执着的寻宝者，一头扎进了这片故纸堆里，开始艰难地翻找起来。
就在她埋头于一堆散发着怪味的发霉羊皮卷中时，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响起。
"伴读生，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凌陌汐的身体，瞬间一僵。她缓缓地直起身，转过头。
只见学生会长艾斯黛尔，正抱着一摞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古籍，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她的制服依旧一尘不染，与周围这片混乱肮脏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啧，真是阴魂不散。'凌陌汐在心中暗骂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每周一次的'违禁读物'清查……原来就是把这些没人要的故纸堆拿去销毁吗？真是标准的官僚主义。'
艾斯黛尔的目光，落在凌陌汐身上，冰冷而锐利，像是在审视一个出现在不该出现地方的"异类"。
"这里存放的，都是被证明是错误与无价值的知识。"艾斯黛尔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样，冰冷而直接，"在错误的道路上浪费时间，不是格里芬的学生该做的事。"
'来了，标准的精英式傲慢发言。'凌陌汐掸了掸手上的灰尘，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缓缓开口。
"价值，由谁来定义？会长阁下。"
艾斯黛尔那冰蓝色的眼眸，微微收缩了一下。
"被多数人淘汰的，就一定是错误的吗？还是说，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找到正确使用它的方法？历史，不正是由那些最初不被理解的'异端'所推动的吗？"
艾斯黛尔似乎没想到，这个在她眼中只是个"特例"的伴读生，竟然会用如此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哲学思辨味道的言辞来反驳她。
"你的行为，是在浪费学院的宝贵资源，更是对数百年间被无数天才验证过的主流价值体系的公然挑战。"艾斯黛尔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作为学生会长，我有责任提醒你，立刻停止这种无意义的行为。否则，学生会将不得不对你的学习资格，进行重新评估。"
'开始上价值、扣帽子，最后用身份和权力威胁，真是标准的打压三连。'凌陌汐在心中冷静分析，嘴上则毫不退缩地反问道："我违反了哪条校规？据我所知，地下书库并未禁止学生进入。既然没有被禁止，那我的探索，就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还是说，艾斯黛尔会长的个人喜好，已经可以凌驾于学院的规则之上了？"
艾斯黛尔被这句诛心之言，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用以规束一切的"规则"，在此刻，反而成了对方最坚固的盾牌。
最终，她只是冷哼一声，那张冰山般的脸上，探究的意味更浓了。她深深地看了凌陌汐一眼，眼神中不再只有轻蔑，而是多了一丝冰冷的、将对方视为"潜在威胁"的警惕。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抱着那摞书，转身，迈着她那如同用尺子量过的、精准的步伐，离开了这片阴暗的地下书库。
凌陌汐无视了她那充满压迫感的背影，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了艾斯黛尔刚刚整理过的那一摞准备"销毁"的废书中。
忽然，她的目光，被最底下的一本东西，给牢牢吸引住了。
那不是一本书，更像是一本……手札。
它没有任何书名，也没有任何装饰。封面，是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呈现出暗沉血色的奇特鞣制皮制作而成，摸上去，有一种温润而坚韧的质感。它就那样毫不起眼地，被压在一堆破烂的羊皮卷底下，仿佛在静静地等待了数百年。
凌陌汐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这种材质……她无比熟悉。它和她从家里带来的那本《无名古书》，在材质上，有着惊人的相似性！不，不对。这本手札的材质，要比《无名古书》更加古老、更加高级，也更加……完整。
'……难道是……《无名古书》的……完整版？'一个大胆到让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滋生。
她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急促起来。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怀着一种即将揭晓终极谜底的紧张与期待，缓缓地，翻开了手札的第一页。
那是一句镌刻在扉页上的、仿佛用血写就的题词，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藐视众生的孤高与决绝。
"魔力有终，星辰会陨。唯有己身与意志，永不背叛。"
这简短的一行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贯穿了凌陌汐的整个灵魂。
然而，当她怀着震撼继续向后翻看时，映入眼帘的，却并非她想象中的任何具体"功法"或"秘籍"。那泛黄的、仿佛用鲜血写就的暗红色字迹，写下的，是一段用近乎于"道"的、充满着宏大哲学思辨的诘问。
【汝欲求力量？】
【然，何为力量？】
【是斩开山脉之刃？是焚尽江河之火？是言出法随之咒？】
【非也。】
【此皆为'力'之'形'，非'力'之'核'。】
【刃会卷，火会熄，咒会被更强之咒所破。凡有形者，皆为泡影。】
【然则，力量之核为何物？】
【答曰：意志。】
【是刃之不折，是火之不灭，是咒之不改。】
【意志，乃宇宙间唯一不灭之真实。】
【故，所谓修行，非是求'力'，而是证'心'。】
【以身炼心，以心御身。当汝之意志，能于刹那间贯穿汝之发肤、血肉、筋骨，乃至每一颗微尘时，汝之本身，即为力量。】
【届时，汝之行即为道，汝之言即为法。】
【世间万法，皆为汝意志之延伸。】
【此，方为'力'之本途。】
……
短短的一段开篇，如同一道创世的惊雷，在凌陌汐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她整个人，都仿佛被这其中蕴含的、颠覆性的世界观和力量哲学，给彻底钉在了原地。
震撼，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哪里是什么武功秘籍？这分明是一本，关于力量、意志与宇宙规律的……根本法典！
'它没有教我'怎么做'，而是在问我'是什么'……我之前一直以为，我是想找一本更高级的'参考书'，来解答我的习题。可现在我才发现，我找到的，是这门学科的'课本'……不，是编写这本课本的'第一性原理'！'
这一刻，之前所有关于《无名古书》的困惑，所有关于训练的瓶颈，都豁然开朗。
巨大的狂喜，如同火山爆发般，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然而，狂喜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巨大的困惑与迷茫。她试图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理科生思维，去解构这段文字。
'意志是什么？一种可以被量化的精神能量？还是某种高维度的信息投影？'
'贯穿微尘？这是什么观测尺度？普朗克长度吗？要如何观测？用意志本身吗？这不就陷入了逻辑循环悖论了吗？！'
'还有，这玩意儿……它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吗？！'
她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足以解构世间万物的科学逻辑，在这本充满了"玄学"与"道"的典籍面前，彻底失效了。她就像一个刚刚学会了加减乘除的小学生，却突然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翻开了一本关于"超弦理论"和"M膜"的物理学前沿著作。
她知道自己看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足以颠覆世界的伟大智慧。
但问题是……她看不懂啊！她就像一个捧着神域宝库钥匙的文盲。
她合上手札，紧紧地、紧紧地将其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全世界最沉重、也最珍贵的宝藏。
她走出阴暗的地下书库，重新回到明亮的图书馆大厅。午后的阳光从巨大的穹顶上洒下，让她有些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
'呼……'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压下心中那份混杂着敬畏与迷茫的复杂情绪，眼神，重新恢复了那份属于她的、解决问题的冷静。
'不管怎么说，'道'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去'解'的问题。'
她的目光，扫过图书馆门口那台用于登记借阅的、闪烁着红色警告光芒的魔法仪器。
'那么……第一步。'
'就是该想个什么办法，把这本连名字都没有、甚至可能被列为'禁书'的孤本，合理地、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借'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