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陌汐和诺拉两人，像两只刚刚偷到奶酪的鼹鼠，屏着呼吸，悄无声息地潜回到星辉之塔的宿舍走廊时，远方时钟塔的午夜钟声，恰好悠扬地响起。
“呼……安全！”诺拉靠在自己的房门上，夸张地拍着胸口，那双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太刺激了！陌汐，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再去探险？”
“没有下次了。”凌陌汐冷冷地泼了一盆冷水，但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却出卖了她此刻同样不错的心情，“在你把我的‘宝具’完美复刻出来之前，安分一点。”
“遵命，我的合伙人！”诺拉俏皮地行了个礼，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啊，对了，明天就是炼金课题上交的最后期限了……我就把我们下午做的那个‘高效恢复药剂’的实验报告交上去吧。唔，还要把你那些听起来很厉害的‘化学’理论也写上去才行！”
凌陌汐的目光微微一闪。
她知道，那份报告一旦上交，就如同在学院这片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由她亲手制造的深水炸弹。
这正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随便你。”她用一种不甚在意的语气说道，然后转身，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就行。”
“放心吧！”
看着诺拉那扇重新关上的房门，凌陌汐脸上的那丝笑意，才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平静。
炸弹，已经埋下。
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有等待。
***
第二天的纹章学课上，凌陌汐依旧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老教授那催眠般的嗓音，在她的耳中自动变成了可以忽略不计的背景白噪音。她的思绪，第一次没有沉浸在自己的训练计划里，而是像一位耐心的棋手，在脑海中清晰地推演着那份实验报告，将会引起的连锁反应。
‘第一站，应该是诺拉的课程导师。以他的水平，多半无法理解报告中的理论，最多是震惊于结果。’
‘第二站，炼金系系主任。他或许能看出一些门道，但大概率会将其归结为‘违规学术行为’，然后上报。’
‘最终站……学生会，艾斯黛尔·冯·艾斯勒。’
凌陌汐的指尖，在桌下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她需要一场“可控”的风波，来试探艾斯黛尔的底线，以及学生会对她这种“异常”的容忍度，究竟在哪里。
果不其然。
这颗由她亲手埋下的“炸弹”，其引爆的轨迹，与她预想的，分毫不差。
就在她坐在课堂上的同时，那份被诺拉命名为《关于高效恢复药剂之化学反应路径探究》的报告，开始了它的“旅行”。
炼金系的导师办公室里，一位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导师，正瞪大着眼睛，反复地，阅读着手中的那份报告，脸上的表情，在"震惊"、"困惑"和"见了鬼"之间，来回切换。
"……以最廉价的'二次蒸馏水'作为'惰性反应溶剂'……通过'低温离心法'进行物理萃取……最终成品的药性稳定度和活性，比使用'生命之泉露水'的传统古法，提升了百分之三百一十二？"
导师喃喃自语，感觉自己过去五十年所建立起来的炼金术世界观，正在被这份报告，无情地，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这……这怎么可能？"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完全违背了"材料的能量等级决定成品品质"这条炼金术的黄金法则。
他的目光，落在了报告的最后，那一行由诺拉在兴奋之余、随手写下的小字上。
"P.S. 衷心感谢我的邻居，神秘的'M'小姐，为本次实验提供的、颠覆性的'化学'理论支持！没有她，就没有这一切！"
"M？化学？"导师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这是什么新的炼金术流派吗？"
由于这份报告的成果实在太过惊人，其理论又远远超出了教学大纲的范畴，这位导师在苦思冥想无果后，最终按照学院的规定，将这份被他定义为"高度异常"的课题报告，上交给了炼金系的系主任。
报告，开始了它的第一次"旅行"。
很快，它便出现在了炼金系主任那张由魔纹木打造的、宽大的办公桌上。
系主任在仔细研究了半个小时后，得出了和那位导师同样的结论——无法理解，但大受震撼。
同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另一个问题。
"……诺拉·弗拉梅尔，虽然出身炼金世家，但天赋只能算中上，平时冒失冲动，绝无可能独立完成如此严谨、思路如此清奇的实验。报告中提到的这个'M'……很可能，是某个未知的'场外指导'。"
"此事，可能涉及'违规学术行为'。"
本着对学术严谨性负责的态度，系主任最终在报告上盖上了一个"建议调查"的印章，并将其转交给了负责维持学院纪律与处理违规事件的最高机构——学生会。
报告，开始了它的第二次"旅行"。
当天下午，这份报告，便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学生会会长办公室那张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
桌子的主人，艾斯黛尔·冯·艾斯勒，正端坐其后。
她拿起了这份报告，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飞快地，扫过上面的每一个字。
当她看到"诺拉·弗拉梅尔"这个名字时，眉头微微一挑。
而当她看到报告附录中，那份由学生会下属纪律部提交的、关于诺拉近期的"人际关系网络图"，并在上面清晰地看到了"近期与纹章学系伴读生凌陌汐来往密切"这条备注时——
她那握着报告的、白皙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
凌陌汐。
又是这个名字。
又是这个从入学第一天起，就不断地，出现在各种"异常"事件报告中的、神秘的伴读生。
艾斯黛尔的脑海中，瞬间将过去几周所有关于凌陌汐的情报，都串联了起来。
——在新生登记处，以超乎常人的逻辑与口才，反杀凯恩·巴顿，引发骚动。
——无视校规，长期占用废弃的储物仓库，用途不明。
——频繁出入图书馆禁区，借阅大量被视为"异端"的古代典籍。
——现在，又多了一条，疑似用一种闻所未闻的"化学"理论，指导炼金系的差等生，完成了足以改变现有药剂学格局的"技术突破"。
艾斯黛尔将报告，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报告末尾，那个被诺拉画了个爱心圈起来的、大大的字母"M"上。
陌汐的"M"。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的锐利，和冰冷。
这个凌陌汐，就像一个幽灵，一个无法被现有规则所定义、所评估的"异常"。她的每一次行动，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在学院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划开一道又一道深邃的、令人不安的口子。
艾斯黛尔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作为一个坚定的"秩序"维护者，她绝不允许，有任何"不可控"的因素，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肆意生长。
她拿起桌上一份印有狮鹫纹章的信笺，抽出了一支笔杆由黑曜石打造、笔尖闪烁着魔法光辉的蘸水笔。
她在信笺上，用一种无比工整、却又带着一股锋利笔锋的字体，迅速地，写下了一行字。
"以学生会名义，邀请纹章学系伴读生凌陌汐，于明日午后两点，至观星台露天茶座，进行一次非正式谈话。"
写完，她将信纸，仔细地折好，装入一个印有学生会火漆印的信封中。
她按响了桌上的铃铛。
一个同样是穿着学生会干部制服、戴着金丝眼镜的严谨青年，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
"会长。"
"把这个，送过去。"艾斯黛尔将信封，递了过去，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的语气，命令道。
"务必，亲手交到她本人手上。"
***
那封来自学生会的"邀请函"，最终在晚餐时分，由那位一丝不苟的眼镜副会长，亲手交到了凌陌汐的手中。
措辞礼貌，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意料之中。"
在送走了那位副会长后，凌陌汐看着手中那封印有狮鹫火漆印的精美信封，平静地，在心里给出了评价。
'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一些。看来，诺拉的报告，引起的风波不小啊。'
她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或紧张，反而有一种"靴子终于落地了"的、尘埃落定之感。
她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异常"行为，早已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而艾斯黛尔，作为学院"秩序"的化身，是绝对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的。
这场"鸿门宴"，她非去不可。
次日午后，两点整。
凌陌汐准时地，来到了位于学院主塔顶层的"观星台"。
这里是整个格里芬浮空城最高的地方，拥有着俯瞰整座云中之城的、绝佳的视野。平日里，只对高年级优等生和教授们开放，是名副其实的、属于精英阶层的社交场所。
今天，这里却异常的安静。
整个露天茶座，只有一位客人。
艾斯黛尔·冯·艾斯勒，正端坐在一张由白色岩精雕而成的圆桌旁，优雅地，品尝着面前的红茶。
她依旧是那身笔挺、没有任何褶皱的学生会制服，一头银色的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却仿佛被她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冰冷气质，给冻结了。
看到凌陌汐准时到来，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她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示意对面的座位。
"坐。"
一个字，简洁，冰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凌陌汐也不客气，平静地，在她对面坐下。
艾斯黛尔为她倒上了一杯红茶，茶香四溢，是顶级的"落日之吻"红茶。茶具，是精致的骨瓷。桌上，还摆放着一盘由学院首席甜点师制作的、造型精美的炼金小蛋糕。
一切，都充满了上流社会那该死的、精致的仪式感。
但凌陌汐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友好的下午茶。
果然，在倒完茶后，艾斯黛尔便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她将一份文件，轻轻地，推到了凌陌汐的面前。
正是诺拉的那份，关于"高效恢复药剂"的、惊世骇俗的实验报告。
"诺拉·弗拉梅尔。"艾斯黛尔开口了，声音如同她的人一样，冰冷而平直，"炼金系二年级生，天赋平庸，成绩常年处于中下游，性格冒失冲动，是炼金实验室的'常驻破坏王'。"
"但是，在三天前，她却独立完成了一项足以改变现有低阶药剂学格局的技术突破。"
"你不觉得，这很'异常'吗？凌陌汐同学？"
她第一次，叫了她的全名。
凌陌汐没有去看那份报告，她只是端起面前的红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嗯，是好茶。可惜，浪费在这么一个毫无情趣的女人身上了。'她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然后，她才抬起头，迎着艾斯黛尔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平静地反问道：
"会长阁下，我记得，学院的校规里，似乎并没有'禁止差等生逆袭'这一条吧？"
艾斯黛尔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不带任何笑意的弧度。
"收起你那套偷换概念的说辞，凌陌汐。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你探讨校规的文字游戏。"
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一对最锋利的冰锥，死死地，锁定了凌陌汐。
"占用废弃仓库，用途不明。"
"越权进入图书馆禁区，阅读异端典籍。"
"现在，又疑似用一种未知的理论，干涉其他学生的正常学术研究。"
"凌陌汐，"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也变得更加危险，"你正在'越界'。"
"我关心的，不是你是否'违反'了纸面上的某条规定。我关心的，是你的存在本身，正在成为一个'不可控'的变量。而这，本身就是对学院'秩序'，最大的威胁。"
面对艾斯黛尔这毫不掩饰的、近乎于"审判"的摊牌，凌陌汐却依旧是那副平静得有些可怕的表情。
她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会长阁下，你说的这些，我无法否认。"
她先是坦诚地承认了事实，然后，话锋一转。
"……我占用废弃仓库，是为了进行体能训练，因为我没有魔力，这是我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毕竟，你也看到了，总有些自以为是的贵族，喜欢找我的麻烦。"
"……我阅读那些所谓的'异端'典籍，是为了寻找能治疗我这种'特殊体质'的方法，并学习一些关于草药和急救的知识，以便在我的'守护对象'，也就是我妹妹，遇到危险时，能第一时间提供帮助。"
"……至于指导诺拉，那只是因为她主动向我求助，而我恰好，从那些'异端'的古籍中，看到了一些能解决她问题的'新思路'罢了。"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逻辑清晰，每一个行为，都被她用"履行伴读职责"和"自我保护"这两个无可辩驳的理由，给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最重要的是，她说的，全都是"事实"。
只不过，是经过了精心筛选和包装的"事实"。
最后，她抬起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直视着艾斯黛尔。
"所以，会长阁下，请问，我做的这一切，究竟是'越界'了，还是……只是一个无魔力者，在这个天才的世界里，用尽全力、笨拙地想要活下去的、小小的挣扎呢？"
艾斯黛尔，再一次地，被噎住了。
她发现，自己所有看似雷霆万钧的指控，都被对方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给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对方，没有违反任何一条成文的校规。
对方所有的行为，都有一个"保护妹妹"的、听起来无比正当、甚至有些令人同情的动机。
她就像一个手持律法之剑的审判官，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根本不在自己律法管辖范围内的"幽灵"。
这种无力感，让她感到无比的恼火。
沉默。
长久的沉默。
观星台上，只剩下风声，和艾斯黛尔那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的声音。
最终，她似乎是放弃了。
"……我不想听你那些天衣无缝的借口。"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凌陌汐，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凌陌汐，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管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提醒你一句。"
"不要做出……"
"让我有理由，用'规则'来纠正你的事。"
说完，她便不再多看凌陌汐一眼，转身，迈着她那永恒不变的、精准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凌陌汐看着她那孤高、挺直的背影，缓缓地，端起了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红茶，一饮而尽。
'切，真是个无趣的女人。点心一口没动，浪费。'
她在心里，最后吐槽了一句。
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凝重。
'看来……是被彻底盯上了啊。'
她知道，这次看似平稳度过的"茶会"，只是一个开始。
她与艾斯黛尔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随时都可能被打破的"休战"协议。
而下一次，当她们再坐到一起时，桌上摆放的，恐怕，就不会是红茶与蛋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