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中的最后一丝火星，带着那些冰冷的字迹，彻底湮灭在了黑暗中。
凌陌汐静静地站着，直到那份灼热的温度也完全冷却。她的眼神，像是被一场大火焚烧过后的原野，所有的杂草、荆棘，连同那些虚假的、名为“亲情”的枯木，都化为了最纯粹的灰烬。
她与那个家，在精神上，完成了最后的、彻底的切割。
‘以眼还眼……’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在她那颗习惯了分析与计算的大脑中，疯狂地滋生、蔓延，迅速构建起一个庞大计划的雏形。
‘要建立一个对抗他的网络，光有决心和蛮力是不够的。我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一张能渗透到学院每一个角落、甚至延伸到王都的情报网。’
‘第一步，信息节点。金钱、权力和信息的交汇处在哪里？学生会、各大社团、甚至是……那些负责打扫卫生的勤杂工。每个人，都可以是一个潜在的信息源。’
‘第二步，筛选与招募。谁有价值？谁有弱点？谁能被金钱收买，谁又可以被共同的利益捆绑？’
‘第三步，建立安全的通讯渠道……’
就在她的思绪，已经沉浸在了这份充满了冰冷、残酷，却又让她感到无比兴奋的“创业计划”中时——
一股极不稳定的魔力波动，如同被人扼住喉咙的微弱悲鸣，从妹妹凌晓羽的房门缝隙中渗透出来。
那股波动里，充满了焦虑、急躁，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一切都撕碎的、狂暴的挫败感。
凌陌汐的眉头，微微皱起。
‘唉……’
她那宏大的间谍网络构思，被这声突如其来的意外无情地打断了。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属于“军事”的冷酷心境，瞬间被一种更原始、更无法抗拒的情感所取代——姐姐对妹妹的担忧。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妹妹的房门边，透过那道半掩的门缝向里看去。
房间里，凌晓羽小小的身影正端坐在书桌前，小脸紧绷，一双金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指尖。数十个精密的基础魔文正在飞速旋转，试图构建一个华丽而繁复的高阶复合魔法阵。
然而，就在所有零件即将合拢的瞬间——
“嗡！”
一声沉闷的哀鸣，整个法阵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猛地崩溃开来，化作漫天混乱的元素尘埃。
又失败了。
在接连又失败了十几次后，凌晓羽紧绷的神经彻底断裂了。
她没有大哭大闹，只是用一种极度压抑的、小兽受伤时才会发出的呜咽声，将自己的小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臂之中。那小小的肩膀，在明亮的烛火下，绝望地、无声地颤抖着。
凌陌汐静静地看着，目光越过妹妹颤抖的背影，落在了那张画满了复杂魔文的羊皮纸上。
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搞什么啊。’
‘这不就是典型的“单体式架构”吗？把所有功能都耦合在一个巨大的核心里，牵一发而动全身。负责发光的宝石和负责思考的齿轮根本就对不上号，连接它们的魔力线路更是乱得像一团毛线……能成功才见鬼了！没当场爆炸都算是设计者有良心！’
她瞬间便理解了妹妹困境的根源。那不是妹妹不够天才，而是她面对的，是一个世界级的、灾难性的工程学理论短板。
而就在这时，妹妹压抑的、带着浓浓鼻音的自语声，如同最锋利的一根针，轻轻地刺了她一下。
“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父亲大人对我期望那么高，可我连一个复合魔文都搞不定……我是个冒牌货……一个只会让姐姐担心的……冒牌货……”
‘又是那个男人。’
凌陌汐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冰冷。
‘他就像一个无形的幽灵，用那该死的“期望”，给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天才，套上了最沉重的精神枷索。’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遇到麻烦了？”她轻声问道。
凌晓羽猛地抬起头，看到是姐姐，那双早已被泪水浸润得通红的金色眸子里，瞬间涌上了更深的委屈与依赖，像一只找到了归巢的小鸟，扑进了凌陌汐的怀里。
凌陌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妹妹的后背，直到她的情绪稍微平复。
‘好了，情绪稳定。现在的难题是，该怎么把‘不要一次性雕一座完整的神像，先把胳膊腿和脑袋分开做好再拼起来’这种过于朴素的道理，包装成一个她能听懂的、充满神话感的睡前故事呢？’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有了。睡前故事模式，启动。’
她拉过一张椅子，在妹妹身边坐下，用一种刻意营造出的、带着一丝神秘和轻松的口吻，轻声说道：
“别急，我给你讲个古老的传说吧。”
“一个关于……‘神圣工匠’与‘星辰宝石’的传说。”
这个听起来既古老又庄严的词语，成功地勾起了凌晓羽的好奇心。她暂时忘记了失败的痛苦，从姐姐的怀里微微抬起头，用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凌陌汐神秘地笑了笑，开始了她的“即兴创作”。
“在神话时代，天上的神明，都喜欢用一整块巨大无比的‘混沌水晶’，来直接雕刻宏伟的神像。他们认为，只有完整的材料，才配得上神明的威严。但这种做法，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他们雕刻得越是精美，神像的内部结构就越是脆弱。只要出现一道最微小的裂痕，整座神像，就会因为内部魔力的‘连锁崩坏’，在瞬间化为一堆无用的粉末。”
听到这里，凌晓羽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这……这不就是她现在遇到的情况吗？！
凌陌汐敏锐地捕捉到了妹妹眼神中的变化，继续引导。
“所有的神明都为此苦恼，直到一位最低调的‘神圣工匠’站了出来。”
“她对众神说，你们都错了。你们想要的不是一件‘宏伟但脆弱’的艺术品，而是一件‘永恒且优雅’的圣物。”
“一件由无数‘星辰宝石’组合而成的圣物。”
凌陌汐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妙的引导性。
“那位工匠，放弃了直接雕刻巨大的水晶。她花了数百年，把所有的混沌水晶都分解、提炼，打磨成了无数颗小小的、但功能绝对单一的‘星辰宝石’。比如，‘月光石’，它的作用永远只有一个，就是稳定地发出皎洁的光。还有‘太阳石’，它的唯一使命，就是持续地散发温暖。”
‘很好，核心概念“模块化”已经植入。下一步，接口协议。’
“她把所有复杂的功能，都拆分保存在了这种最单纯、最稳定的‘星辰宝石’里。然后，她用最稀有的秘银，为每一颗功能不同的宝石，都打造了一种完全相同的、标准化的‘基座’。”
“基座？”
“嗯，就像是戒指的戒托一样。”凌陌汐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无论宝石本身是发光的，还是发热的，它们都必须、也只能通过这个小小的‘秘银基座’，来和外界连接，交换能量。”
‘接口标准化，完成。最后，调用与组合。’
“这样一来，创造圣物，就变成了一场有趣的游戏。工匠不再需要关心每一颗宝石的内部是如何运作的，她只需要像珠宝匠一样，思考如何把这些功能不同、但基座统一的‘星辰宝石’，优雅地‘调用’和‘镶嵌’在一起。”
“如果‘月光石’碎了，那就换一颗新的，‘太阳石’完全不会受到影响。如果她觉得圣像不够温暖，那就再多镶嵌几颗‘太阳石’，也完全不用担心会影响到照明。”
故事讲到这里，凌陌汐便停了下来。
因为她看到，妹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悲伤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燃烧般的、顿悟的光芒。
“宝石……秘银基座……”
“独立的功能……只通过基座交换能量……把复杂的功能拆开……再用最简单的方式组合起来……”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她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像一道金色的闪电，冲回了自己的书桌前，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与兴奋。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在雕刻一个‘整体’，可它应该是一个‘组合’！我一直在试图控制所有的细节，可我应该做的，是信任每一颗‘宝石’的稳定，然后去思考如何‘镶嵌’它们！”
她不再需要姐姐讲完剩下的传说了。
她重新摊开羊皮纸，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抬起了手。
但这一次，她的指尖不再试图一次性构建那个庞大而臃肿的复合魔法阵。她的面前，浮现出一个又一个最基础、最稳定的单元魔法阵——一个负责“灼烧”，一个负责“穿透”，一个负责“追踪”。
然后，她用一种全新的、如同“秘银基座”般简洁优雅的能量结构，将这三个独立的“星辰宝石”轻轻地“调用”并组合在了一起。
“嗡——”
这一次，不再是沉闷的哀鸣，而是一阵清越、稳定、充满了力量感的嗡鸣声。
那个曾让她失败了数十次的、噩梦般的复合魔法阵，安静、顺从、且完美地悬浮在了她的指尖，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魔力光辉。
成功了。
凌晓羽激动地转过身，想第一时间和姐姐分享这份喜悦，却看到，姐姐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了椅背上，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窗外的月光洒在她安静的睡颜上，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凌晓羽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激动与狂喜，慢慢地沉淀了下来，转化为一股温暖而酸涩的洪流。
她知道，那个什么“神圣工匠”的传说，一定是姐姐为了开导自己，才临时编出来的。可是……那些闻所未闻的、颠覆性的思想，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走到姐姐身边，拿起一张薄薄的毛毯，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
她看着姐姐安静的睡颜，心中除了无限的感激与依赖，更第一次，涌起了一股对她那片神秘、浩瀚的智慧之海的……崇拜与敬畏。
也就在这时，一直假装熟睡的凌陌汐，眼睫毛在月光的阴影下，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她的呼吸依旧平稳，但内心，却掀起了一阵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冰冷的波澜。
‘……糟了。’
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妹妹指尖那个完美运转的复合魔法阵。
‘为了让她能一学就会，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这个“秘银基座”，这个所谓的“标准接口”，是对所有人开放的。’
‘我刚刚，等于手把手教她，如何搭建一个功能强大、性能稳定，但却完全不设防的……开源平台。’
‘它现在就像一个敞开的能量码头，任何熟悉这种连接方式的魔力，都能轻易地靠岸、接管，而它本身根本分不清来的是友军还是海盗。’
她的大脑，瞬间从一个软件工程师，切换到了一个安全顾问。
‘而间谍活动的第一守则，就是任何开放的系统，都一定会被渗透和利用。’
‘该死……只希望这个世界上，还没有第二个聪明人，能发现这个可以随便钻的、致命的空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