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的气氛，与来时截然相反。
不再有欢声笑语，不再有对未知的好奇与期待。狮鹫似乎也感受到了背上乘客们那沉重压抑的气氛，它们收敛了所有不必要的鸣叫，只是沉默地、以最快的速度振动着翅膀，化作数道划破天际的流光，向着那座漂浮在云海之上的宏伟浮空城飞驰而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正以远超所有人预料的速度，向着格里芬这座看似平静的象牙塔席卷而来。
狮鹫并未在学院东门的常规停机坪降落。
在米兰达夫人的指令下，它们长驱直入，直接降落在了学院最核心、守卫最森严的区域——圣光医疗翼那巨大的白石广场上。
这里是整个学院医疗体系的心脏，拥有最顶级的设备、最珍贵的药材，以及由全王国最优秀的治疗法师组成的精英团队。寻常学生哪怕断手断脚，都极少有资格被送来这里。
而此刻，医疗翼的主任，一位头发花白、神情肃穆的老法师，早已带着一队穿着纯白色法袍的治疗师，神情凝重地等候在广场中央。
当他们看到从狮鹫背上被小心翼翼抬下的、浑身是血的凌陌汐时，即便是这些见惯了各种惨烈伤势的专业人士，也不由得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气氛，肃杀得如同凝固的冰。
"立刻送入一号急救室！"医疗翼主任格雷厄姆的声音果断而急促，"准备最高等级的生命维持法阵！所有高级治疗师，立刻到岗！"
医疗队训练有素地上前，准备接过伤员。
然而，一只小手，却死死地抓着凌陌汐那件被鲜血浸透、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衣角，不肯松开分毫。
是凌晓羽。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那双本应如同太阳般明亮的金色眼眸，此刻却空洞得仿佛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令人心碎的执拗。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那么抓着，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
"这位同学，请放手，我们需要立刻对她进行抢究。"一名治疗师温和地劝说道。
凌晓羽的身体微微一颤，她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僵硬的动作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望向眼前的治疗师，嘴唇翕动了几下，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
"姐……姐……不会有事的……对吗？"
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与其说是在询问，不如说是在对自己下一个必须实现的、沉重无比的誓言。
米兰达夫人走上前，蹲下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然后伸出手，用不容置疑但又极其轻柔的力道，将凌晓羽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
"她不会有事的。"米兰达夫人承诺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们会救她。现在，你需要去休息，你自己的魔力也几乎耗尽了。"
在米兰达夫人的安抚下，凌晓羽终于松开了手，任由两名女性导师将她扶起，向着专为特殊病人准备的独立修养室走去。
而凌陌汐，则在第一时间被送入了那间灯火通明、镌刻着无数复杂符文、足以被称为"生命禁区"的一号急救室。
一场与死神的赛跑，正式开始。
急救室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全学院最顶级的五位治疗法师围绕在手术台旁，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挫败。各种高阶的诊断神术，如同不要钱的光雨般落在凌陌汐的身上，而由精金和秘银打造的精密魔法仪器，则在水晶光幕上投射出一组又一组令人绝望的数据。
"……生命体征极度微弱，持续衰减中。"
"心脏被完全粉碎，主动脉撕裂，肺部贯穿伤……任何一处都是绝对的致命伤。"
"灵魂反应无法检测，精神波动为零。从理论上说，她已经死了。"
一个个诊断结果，如同一柄柄沉重的铁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首席治疗法师格雷厄姆，看着光幕上那条代表着生命活力的曲线正无可挽回地滑向深渊，花白的眉头紧紧地锁成了一个川字。
"‘高阶再生术'准备！"他沉声下令。
柔和的圣光亮起，却在接触到那狰狞伤口的瞬间便被逸散的死亡气息冲垮。无效。
"‘生命链接'！用我的生命力！"一位年轻的法师吼道，试图建立共鸣。失败。目标的生命核心仿佛已经熄灭，无法建立任何链接。
在常规治疗完全无效后，格雷厄姆通过通讯水晶，向门外的米兰达夫人紧急请示。
"主任，常规神术已无任何作用。请求动用战略级储备——'精灵之泪'！"
门外，米兰达夫人看着急救室内那令人心焦的景象，没有丝毫犹豫。
"批准。"
很快，格雷厄姆从一个由魔导冷冻装置保存的秘银盒中，取出一滴散发着翡翠色光芒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滴入凌陌汐的口中。
那足以让枯木逢春的圣物，也只是让那条下滑的曲线，极其勉强地停滞了一瞬，随后便以更快的速度坠落。
无效，无效，一切都无效。
在绝对的、毁灭性的物理伤害面前，所有的治疗神术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他们就像是想用一瓢水，去填满一个正在不断扩大的、通往深渊的决口。
"不行了……主任……"一位治疗师绝望地垂下了双手，声音沙哑，"她的生命之火，快要熄灭了。"
光幕上，代表生命体征的数字，已经跌落到了个位数，并且还在持续下降。
门外的米兰达夫人，脸色已经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就在这时，她看着光幕上即将归零的数字，冰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她通过通讯水晶，对急救室内的格雷厄姆下达了最后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准备最终仪式——'生命洪流'！"
"不惜任何代价，把她从冥河的对岸，给我硬抢回来！"
听到这个名字，急救室内的几位治疗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生命洪流'——那是禁忌级别的最终仪式，需要至少三名高阶治疗师，将自己的魔力甚至生命本源完全同步，凝聚成一道纯粹的生命能量洪流，强行灌注到目标体内。这并非治疗，而是近乎于"创生"的豪赌，成功率极低，且对施术者会造成不可逆的巨大损伤。
但眼下，已别无他法。
"准备仪式！"格雷厄姆死死地盯着光幕上那即将归零的数字，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三位最高阶的治疗师站到了各自的仪式位上，包括格雷厄姆自己。璀璨的、甚至有些刺眼的金色光芒从他们身上升腾而起，在急救室的上方汇聚成一道奔腾的、充满了磅礴生命气息的金色河流。
"灌注！"
伴随着格雷厄姆一声令下，那道金色的生命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涌入了凌陌汐的身体。
然而，水晶光幕上的那条曲线，依旧在毫不留情地向着代表"死亡"的终点滑落。庞大的生命能量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凌陌汐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却没有丝毫"复苏"的迹象。
百分之五……
百分之三……
百分之一……
生命洪流在持续，施术者们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甚至开始发紫。而代表生命体征的数字，也终于跳到了那最后一个，也是最令人绝望的——
"零"。
失败了。
那道奔腾的金色河流耗尽了最后一丝光芒，消散在空气中。三位高阶治疗师如被抽空了灵魂般，委顿在地，眼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门外，米兰达夫人看着光幕上那刺眼的"零"，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庞上，第一次，流露出了某种近乎于崩溃的、混杂着痛苦与悔恨的神情。
她输掉了这场与死神的豪赌。
***
在走廊的尽头，急救室观察窗的角落里。
凌晓羽不顾导师的劝阻，固执地守在那里。她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墙角，显得那么的孤独与无助。
她听到了首席治疗法师与米兰达夫人的全部对话，也看到了光幕上那个刺眼的"零"。
她没有哭泣，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崩溃尖叫。
她只是将自己那张同样毫无血色的小脸，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强化玻璃上，怔怔地望着急救室内那个被无数管道和法阵所包围的、一动不动的身影。
她的思绪，飘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夏夜，她才八岁。窗外狂风大作，震耳欲聋的雷鸣撕裂天空，将整个世界照得惨白。她害怕得浑身发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却依旧能感觉到整座城堡都在那神明般的怒吼中战栗。
就在她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
是姐姐。
八岁的姐姐，穿着睡裙，抱着枕头，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少年老成的平静。她走到自己的床边，用一种很"大人"的、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今晚我睡这里。"
"姐……姐姐……"她带着哭腔喊道。
"不过是打雷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姐姐嘴上这么说着，动作却很诚实地钻进了她的被窝，将那个冰冷的枕头塞到她们中间，隔出一条小小的"三八线"。
然而，就在那时，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闪电如同利剑般劈下，紧接着便是一声足以震碎玻璃的、近在咫尺的雷鸣！
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她感觉到，就连身旁的姐姐，身体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下一秒，那条作为"三八线"的枕头被粗暴地丢开，一双虽然瘦小但却异常温暖的手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听到了姐姐的声音，那声音不再是故作镇定，而是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微的颤抖，但却异常的、异常的坚定。
"别怕，晓羽。听着，"姐姐把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在她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到你。无论是天上的雷，还是地上的怪物，无论是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
"我会永远陪着你，永远保护你。"
"这是，我们的约定。"
……
冰冷的玻璃，将凌晓羽从温暖的回忆中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她看着玻璃里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坚定地、固执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姐姐，你答应过我的……'
'你不会食言的，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