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房间里投下斑斓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昂贵的宁神药草香,混杂着诺拉每日送来的、不知名花朵的芬芳。
她将浸过温水的软布拧干,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擦拭姐姐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她对着沉睡的姐姐,一遍又一遍地轻声讲述着学院里发生的趣闻,仿佛对方下一秒就会像往常一样,不耐烦地打断她;她会将治疗师送来的魔药,自己先抿一小口确认温度,然后再用银勺一滴一滴地、笨拙地喂给姐姐。
那个曾经天真烂漫、有些爱撒娇的小公主,仿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催熟了。她的脸上褪去了稚气,只剩下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与执着。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姐姐,看着这个再一次用身体替自己挡下灾祸的、唯一的亲人。
她握住姐姐那有些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姐姐,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更强一点,你就不用替我挡那一下了……"
"诺拉送来了好多药,她说这个'生命精华'很贵,但只要能让你好起来,多少钱都无所谓……雷恩部长也很担心你,每天都来问你的情况……大家……大家都在等你啊……"
"什么都不重要了……真的,什么都无所谓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祈求,"只要你能醒过来,像以前一样,再捏捏我的脸,或者……骂我一句'笨蛋'也好……求求你,姐姐……"
她将脸埋在被子里,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断断续续地响起。
'别哭了,笨蛋……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好好'养伤'了?'
凌陌汐其实在第五天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清醒的意识。
妹妹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她不敢动,也不敢睁眼。
因为,她的身体内部,正在发生着一场连她自己都感到惊恐的、荒诞离奇的"灾后重建"。
'不,这不是生物应有的自愈。'
'真正的自愈,是细胞的增殖与分化,是一个充满了生命气息的、有机而混沌的过程。'
'而我体内发生的……更像是一种抹除。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正在将我身体上的"损伤"这个既成事实,从现实的法则中,冷酷地、逐条地予以否决。'
'碎裂的骨骼没有发出呻吟,它们只是沉默地、回到了它们本该在的位置,仿佛那毁灭性的冲击从未发生过。'
'断裂的神经,不是在缓慢地重新链接,而是像从未断裂过一样,瞬间便恢复了完整的通路。'
'这里没有生长,只有复原;没有混乱,只有一种凌驾于生命之上的、冰冷的"正确"。'
'那我……到底算什么?一个恰好长着人样的……高达?还是别的什么型号的怪物?'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这不是"生命力顽强"可以解释的。
这是"异常",是足以让她被绑在火刑架上,作为"百年一遇的奇行种"公开展示的"怪物"特质。
学院首席治疗师,一位尊贵的5阶高阶大法师,曾严肃地断言:这种足以让巨龙都瘫痪的伤势,至少需要静养三个月才能下地,半年才能恢复如初。
可现在,才仅仅十天。
她的伤势不仅痊愈,身体甚至比受伤前还要强韧了一丝。
这恢复速度,申请个专利都能在王都买下一整条街了。
理性,如同一块万载寒冰,冷酷地告诉她:必须继续伪装下去。
这是唯一的选择。
隐藏这个秘密,直到拥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它可能带来的一切。
然而,就在此刻,一滴滚烫的泪珠,从妹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那份灼热,仿佛拥有穿透一切的能量,瞬间击碎了那块名为"理性"的寒冰。
'我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所追求的一切力量,不就是为了守护眼前这个哭起来能吵死人的、笨手笨脚的家伙吗?
如果为了守护一个冰冷的秘密,却要任由这份温暖在自己面前枯萎、破碎,那所谓的'安全',又有什么意义?'
'我已经因为弱小,让她流了一次血。难道现在还要因为恐惧,让她为我流干眼泪吗?'
'这个世界上,如果连她都不能信任,那我拼上性命去变强,又是为了什么?去当个天下无敌的孤家寡人吗?'
'赌一次吧。'她对自己说。'用我最大的秘密,去赌回这个笨蛋的笑容。'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再也无法遏制。凌陌汐做出了来到这个世界后,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姐……姐姐?"
凌晓羽猛地抬起头,看到那双重新映出自己身影的黑色眼眸,整个人都僵住了。
短暂的错愕之后,眼眶瞬间就红了,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她没有欢呼,也没有叫喊,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无声地哭泣,仿佛要将这十天里所有的恐惧、担忧和委屈,都一次性流干。
"我……回来了。"凌陌汐的声音因为多日未曾言语,而显得有些沙哑。
"呜……姐姐……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呜呜……我好怕……"凌晓羽再也忍不住,一头扑在姐姐的床边,放声大哭起来。
凌陌汐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发泄。许久,为了安抚妹妹,也为了验证自己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她用尽力气,反手握住了妹妹的手,然后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上半身,想要坐起来。
然后,在凌晓羽混杂着惊喜与困惑的目光中,她真的……就这么坐了起来。虽然动作还有些生涩,但她的腰背,挺得笔直,完全看不出数天前还是个濒死的重伤员。
"姐?!你的伤?!"凌晓羽的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不可思议,"治疗师爷爷说你至少要躺三个月的!"
她正要惊呼出声,却对上了姐姐那双无比严肃的黑色眼眸。
凌陌汐轻轻地摇了摇头,并将一根食指竖在了唇边。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聪明的凌晓羽瞬间领会了其中的深意。
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将所有的惊叫都咽回了肚子里,眼神中的情绪飞速变幻——从狂喜,到震惊,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但最终,一切都沉淀为一种超乎年龄的、决绝的坚定。
她明白了。姐姐身上,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一个绝对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秘密。
而她,将是守护这个秘密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妹妹凌晓羽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
她听话地快步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外望了望,确认走廊里空无一人后,才将那扇厚重的橡木门轻轻关上,并转动了门把手下方的黄铜锁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快步走回床边,一双金色的眼眸里写满了紧张、困惑与浓浓的担忧,她压低了声音,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姐姐,到底……到底怎么了?"
凌陌汐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平静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将双腿移到床边,然后,在妹妹那双越睁越大的眼睛里,她缓缓地、平稳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她甚至还伸展了一下双臂,活动了一下腰背,发出几声轻微的骨骼脆响。那姿态,不像是一个刚刚从濒死边缘挣扎回来的重伤员,反倒像一个刚刚睡足了午觉、正在舒活筋骨的正常人。
"如你所见。"凌陌汐转过身,迎着妹妹那混合着狂喜与骇然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做一次战前简报,"情况有三点。第一,事实: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从骨头到内脏,完好如初,甚至比受伤前更坚固。"
"这……这……这怎么可能!"凌晓羽的嘴唇在颤抖,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摸姐姐,却又不敢,仿佛眼前的不是她的亲人,而是一个一触即碎的幻影,"院长爷爷明明说,你的脊椎……你的脊椎已经……"
"他说得没错。影爪狼的那一击,确实把我的脊椎彻底砸碎了。"
凌陌汐的目光直视着妹妹,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所以,情况第二点,风险:我的身体,和别人不一样。
它会自己修复自己,用一种……快得不正常的、不讲道理的方式。
在这个世界,一个打不坏的道具,是宝物;但一个杀不死的'人',是怪物。
这个秘密一旦暴露,我们都会被当成异端,面临的将是无穷无尽的麻烦,甚至是被送上实验台。"
怪物。
这个词,如同一柄冰冷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凌晓羽的心上。
她看着眼前站着的姐姐,那个为了保护自己而差点死去的姐姐,那个本应在床上躺半年才能恢复的姐姐,如今却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用"怪物"这个词来形容她自己。
短暂的死寂后,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洪流,猛地冲垮了她的理智。
那不是恐惧,更不是排斥。
而是混杂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深入骨髓的愤怒——对那个词,以及对说出那个词的姐姐的愤怒。
"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她哽咽着,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猛地扑上前去,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姐姐的腰,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姐姐的怀里,放声大哭,"你不是怪物!你是我姐姐!是那个会保护我、会给我讲故事的、全世界最好、最勇敢的姐姐!"
她能感受到姐姐身体的温度,能感受到那平稳而有力的心跳,这一切都真实得不像梦境。
"太好了……太好了……姐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她的哭声里,充满了后知后觉的喜悦。
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那双金色的瞳孔里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火焰,眼神无比坚定。
"谁敢说你是怪物,谁敢伤害你……我就把他们全都毁掉!"
这句充满了稚嫩、却又带着决绝杀意的誓言,让凌陌汐的心神都为之一震。
"好。"凌陌汐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妹妹的头发,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那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共犯'了。所以,情况第三点,计划:我需要一个人,帮我守护这个秘密。一个我可以用生命去信任的同伴。我们需要演一出戏,一出'重伤员艰难康复'的戏。这个担子很重,一旦被发现,我们可能会面对整个世界的恶意。你……还愿意吗?"
凌晓羽看着姐姐那双无比认真的黑色眼眸,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非但没有觉得这件事危险,反而因为能和姐姐一起拥有一个"只属于她们俩"的秘密,因为自己成为了姐姐"唯一可以托付生命"的人,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自豪。
她立刻进入了"参谋"的角色,主动补充道:"我明白了!对外,你还得继续'养伤'!我会跟治疗师说,为了让你安心静养,也为了不打扰我研究新的治疗术式,谢绝一切探望!这样就没人能发现你的情况了!"
"很聪明,"凌陌汐赞许道,"但治疗师每周会来检查一次,这是个麻烦。"
"交给我!"凌晓羽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会提前在他来的那天,用'微光尘'在你房间里布置一个'迟缓结界'的雏形,它会干扰精神力探查的精度,他只会觉得是自己消耗过度,不会怀疑的!"
看着妹妹那副跃跃欲试的"小参谋"模样,凌陌汐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我们需不需要定个暗号?"凌晓羽小声地、充满期待地问,"就像故事里的冒险家那样!比如,敲门一长两短,代表安全。敲三下,代表有外人。连续快敲,就是紧急情况!"
"好,就这么定了。"
凌陌汐伸出自己的小拇指。
凌晓羽愣了一下,随即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与姐姐的小指,紧紧地勾在了一起。
'唉,真是……'凌陌汐感受着从小拇指上传来的、妹妹那郑重其事的力度和温热的体温,心里一半是无奈,一半却又不受控制地感到一丝暖意。'从逻辑上讲,这种孩童间的仪式,没有任何强制性的约束力,纯粹是一种低效率的、符号化的自我安慰……真拿这个笨蛋妹妹没办法。'
但当她迎上妹妹那双亮晶晶的、充满了信赖与喜悦的金色眼眸时,她忽然觉得,自己那些关于"效率"和"逻辑"的分析,是多么的无聊和苍白。
'能承载这个秘密的,从来不是约定或形式。' 她在心里想。 '而是眼前这个,愿意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全部命运,都押在我身上的,我的妹妹啊。'
从这一刻起,这个小小的病房,不再是囚禁她们的牢笼,而成为了她们"秘密同盟"的第一个作战指挥部。
窗外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将姐妹俩勾在一起的小指,镀上了一层温暖而圣洁的金色光晕。
凌陌汐看着妹妹那张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以及那双因为找到了"组织"而闪闪发光的眼睛,心中那块名为"理性"的寒冰,终于彻底融化了。
'很好。既然都喜欢躲在幕后,那从今天起,我也来当一次执棋人。'她在心里想。
'一个妄图颠覆世界秩序的幕后黑手……和一个怎么看都像是被我拐来的、自带圣光的头号拥护者。'
'这组合……怎么想都前途多舛啊。'
她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感受着妹妹手指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那双黑色的眼眸深处,第一次燃起了冰冷的、名为"战意"的火焰。
'首先,需要一份足够详细的、关于我们那位幕后黑手的情报。然后,是一份能够将那些高高在上的纯血贵族们,狠狠踩在脚下的作战计划。'
'以及……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