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芬学院,公共体能训练场。
这里是整个学院最喧闹、也最“接地气”的地方。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学生在这里挥洒汗水,磨练自己的战斗技巧。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汗水、泥土和一丝淡淡的药草气味。
“嘿,格鲁,接着!”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喊,一瓶深绿色、装在水晶瓶里的药剂,被准确地扔到了一个正在进行负重深蹲的壮硕少年手中。
“呀,格鲁!你的手臂好些了吗?快试试这个!这是陌汐在病床上不眠不休,硬撑着指导我改良的最新款恢复药剂哦!效果超棒的!她说多亏了大家的关心,她才能好得这么快呢!”
“苏珊学姐!上次谢谢你的笔记啦!这个你拿着,就当是谢礼!什么?不用这么客气?哎呀你就收下嘛,这可是我们家陌汐的心意!”
她那热情洋溢又大大咧咧的性格,简直就是“不经意间泄露秘密”的最佳人选。
不到半天,一份份“来自病床天才的馈赠”,伴随着“凌陌汐真是个好人啊”的感叹,迅速在平民学生中传开。无数的同情、善意和敬佩,开始向那个素未谋面的十二岁少女汇聚。
一张针对“纯血荣耀议会”的、由善意和同情编织而成的大网,已经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然撒开。
而这张网的威力,比凌陌汐预想中发酵得还要快,还要猛烈。
在男生宿舍最靠里的一个房间里,一个名叫马可的瘦弱少年,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瓶淡金色的药剂涂抹在自己手臂的淤青上。他家境贫寒,平日里训练受了伤,连最低劣的治疗药膏都舍不得买,只能硬扛。
当清凉的液体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一股暖流迅速扩散开来,淤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马可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想起诺拉学姐找到他时,那热情洋溢的笑脸和那句“这是陌汐学妹特意嘱咐我送给你的”,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填满了他的胸膛。
‘凌陌汐学妹……’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我甚至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她居然……还记得我。’
在女生公共休息室的角落,几个女孩正窃窃私语。
“苏珊,你听说了吗?之前我们还说凌陌汐学妹性格孤僻,不合群……”一个留着棕色短发的女孩满脸愧疚,“我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人家那不是孤僻,是低调!是真正做大事的人不屑于言语!”
被称作苏珊的女孩,正是之前借给凌晓羽笔记的那位学姐。她看着手中那瓶做工精致的药剂,叹了口气:“是啊,我们都错怪她了。她明明拥有这么惊人的炼金天赋,却从不炫耀。自己被‘影爪狼’伤成那样,醒来后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还是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同学……这是何等的胸襟!”
而在学院的食堂里,关于“凌陌汐”的传说,则被演绎出了更具传奇色彩的版本。
“听说了吗?那个凌陌汐,简直不是人……我是说,她简直是圣人!”一个高年级学生唾沫横飞地对着同伴们说道,“我三叔的二大爷的邻居就在医学院当杂役,他亲眼看见的!凌陌汐学妹当时流的血都能装满一个水桶了!可她被抢救过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快,快把我的炼金笔记拿来,我要为同学们改良药剂!’”
“真的假的?这么夸张?”
“当然是真的!据说她现在每天都只睡一个小时,在病床上不眠不休地搞研究,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平民学生,能在期末评定里多一分胜算!”
故事,在口耳相传中,总是会被不断地润色和升华。
短短一天之内,凌陌汐的形象,就完成了从“孤僻的伴读”到“可怜的受害者”,再到“善良的天才”,最终被神化为了“平民阶层的守护天使”以及“反抗贵族霸权的道德标杆”。
人们似乎选择性地忘记了她是如何在新生登记处让凯恩吃瘪的,只记得她为了保护妹妹而血染森林的背影。她的强大、她的善良、她的才华以及她所遭受的不公,完美地构成了一个值得所有人去同情、去敬佩、去追随的英雄模板。
当然,这股风潮,也传到了“纯血荣耀议会”的耳朵里。
在一间豪华的俱乐部活动室内,几个议会的核心成员正品尝着昂贵的红茶,听着手下的汇报。
“呵,一群贱民的抱团取暖罢了。”一个金发青年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送几瓶不值钱的药水,就把他们感动得涕泗横流。真是廉价的感情。”
“就是,那个凌陌汐,不过是个运气好点的贱民而已。等到了期末评定,凯恩大哥会让她明白,在绝对的实力和家世面前,这些小恩小惠的把戏,是多么的可笑。”另一个人附和道。
他们高高在上的傲慢,让他们对这股涌动的暗流完全不屑一顾,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
不巧的是,他们这番充满了优越感的对话,恰好被一个路过送餐盘的平民学生听得一清二楚。那个学生默默地低着头,加快脚步离开了,但那双紧握着的拳头,和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清晰地表明了他的内心。
反派的“助攻”,往往比主角的任何计谋都更有效。
雷恩在学院里走着,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着这股舆论的浪潮。
他看到,曾经那些低着头走路、不敢与贵族对视的平民学生们,如今看向议会成员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
他听到,曾经那些只敢在私下里抱怨的声音,如今汇聚成了食堂里、走廊上、训练场边,无处不在的议论。
同情、感激、愧疚、愤怒……
所有人的情绪,就像一堆被浇满了油的干柴,被凌陌汐那份“来自病床上的善意”彻底点燃。现在,只差一颗火星,就能引爆一场足以燎原的滔天大火。
雷恩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军师所说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他迈开脚步,朝着学院最大的七号训练场走去。那里,永远是学院人流最密集、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
他要去投下那颗火星。
在学院最大的七号训练场上,雷恩刚刚结束了对几名学生的格斗指导。他看着周围越聚越多、都在悄声议论着凌陌汐和议会的学生们,那一张张年轻而激动的脸,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酝酿出真实的、无法抑制的愤怒与不甘。
他知道,是时候了。
是时候,为这场风暴,再添上一把最猛烈的火了。
他看着刚刚被他指导过的几个学生离去的背影,用一种极其疲惫和不甘的语气,仿佛是对着空荡荡的场地,又仿佛是对着自己,低声自言自语道: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训练场上,却清晰地落入了离他最近的几个人的耳中。
那个名叫格鲁的健壮少年恰好还没走远,他刚刚在雷恩的指导下,成功完成了“盾击格挡”这个困扰他许久的动作,正准备上前道谢,却听到了这句充满了落寞与不详的低语。
他立刻关切地凑了上来,问道:“学长,您说什么?什么最后一次?”
雷恩转过头,看着格鲁那张充满关切的脸,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比直接哭诉更能引人遐想。
“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社团,或许很快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他没有点明任何人的名字,但那份被“纯血荣耀议会”长期打压的屈辱和不甘,那份身为社长的无力与心酸,却通过他那落寞的眼神和沙哑的声音,清晰地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早已积蓄已久的舆论。
“什么?!实战对练部要解散了?”
“我听说了,好像是纯血荣耀议会一直在背后搞鬼!”一个消息灵通的学生立刻附和道,“他们嫌雷恩学长和凌陌汐学妹走得太近!”
“太过分了吧!雷恩学长这么尽心尽力地帮助我们,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就是!还有那个凌陌汐学妹!人家为了学院的荣誉身受重伤,在病床上还想着给我们送药,现在这群人渣还要打压她的朋友和社团?!”
一个简单而清晰的逻辑链条,在所有平民学生的心中瞬间形成:
凌陌汐是我们的英雄,她因为保护我们而受伤。
雷恩是英雄的朋友,他因为帮助我们而被打压。
纯血荣耀议会是人渣,他们伤害了我们的英雄,现在还要毁掉英雄的朋友。
结论: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格鲁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木盾,胸中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窜了起来。
他想起了刚刚诺拉学姐送来的那瓶神奇药剂,那份来自素未谋面的凌陌汐学妹的善意。他又想起了雷恩学长平日里不计回报的悉心指导。
再看看不远处,那几个正前呼后拥、耀武扬威地走过训练场的议会成员。
他第一次在心里,冒出了那个足以燎原的念头。
‘凭什么?’
‘凭什么……像雷恩学长和陌汐学妹这么好的人,要被这群人渣欺负?’
这句无声的质问,如同瘟疫般,在整个学院的平民学生心中,疯狂地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始作俑者正悠闲地躺在病床上,听着“前线记者”诺拉带回来的最新战报。
“……陌汐陌汐!你是没看到!整个训练场都炸了!所有人都在骂纯血荣耀议会!雷恩学长真是太厉害了,他那演技,我都差点信了!”诺拉手舞足蹈,激动得脸都红了。
凌陌汐平静地听着,手里还拿着一本关于古代魔法植物图鉴的书在翻阅。
'嗯,效果不错。'她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投入产出比,'几瓶不值钱的药剂,加上一个免费劳动力,就撬动了整个学院的舆论,这波操作不亏。'
“这才只是第一步。”她抬起头,看着兴奋不已的诺拉,平静地说道。
“欸?”
“这只是让他们学会‘疼’的第一步。”凌陌汐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要想让他们真正学会‘尊重’,还需要更猛烈的‘治疗’才行。”
而在遥远的学院另一端,一座被花园环绕的豪华建筑内。
凯恩正恭敬地站在一张华丽的书桌前,向书桌后的那个身影汇报着今天学院里那些“无聊的流言蜚语”。
书桌后,一个银色长发的俊美青年,正优雅地端着一杯红茶。他便是“纯血荣耀议会”真正的领袖,王国三大公爵之一瓦伦西亚公爵的继承人——奥古斯都·冯·瓦伦西亚。
他听完汇报,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一群贱民,也就只能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找存在感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凯恩退下。
“奥古斯都大人,我们不需要做些什么吗?”凯恩有些迟疑地问道,“任由这些流言传播,对议会的声誉……”
“声誉?”奥古斯都终于抬起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眼神中充满了看待蝼蚁般的漠然,“凯恩,你要记住,舆论那种东西,就像风一样,吹过就散了。只要绝对的实力和权力还在我们手中,他们就算喊破喉咙,也终究只是……一群聒噪的蝼蚁罢了。”
他并不知道,那阵他毫不在意的微风,在一位高明“天气操控师”的引导下,即将汇聚成一场足以将他连根拔起的恐怖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