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陌汐花了整整三秒钟，才消化完妹妹提出的那两个堪称灾难级的组合名。
她酝酿了半天的、关于信任、成长与并肩作战的庄严气氛，被妹妹这石破天惊的命名品味砸得粉碎。
‘……我收回前言。’她在内心面无表情地想，‘这根本不是什么最强搭档，这是一个负责输出，一个负责卖萌搞笑的二人组吧！而且搞笑的那个还是我自己！’
看着妹妹那一脸“快夸我呀”的期待表情，凌陌汐决定策略性地转移话题，否则她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吐槽妹妹那堪比灾祸兽的命名品味。
“咳，组合名的事情，我们从长计议。”她干咳一声，强行把歪掉的楼掰回正轨，晃了晃手中那方洁白的手帕，“比起那个，我们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提到正事，凌晓羽立刻把“星尘闪耀二重奏”抛到了脑后，凑过来，好奇地看着姐姐手里的手帕。
病房内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已然不同。那块小小的“渡鸦与王冠”纹章，在午后的阳光下，仿佛一个正在缓缓开启的、通往未知深渊的漩涡。
凌陌汐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陷入了新一轮的头脑风暴。
‘好了，来复盘一下刚才这场高端局。’
‘一，一个名为“血烛密会”的疯子教派，盯上了我们姐妹，想把晓羽当成高级素材，把我这具奇怪的身体当成研究样本。’
‘二，一个代号“鸦巢”的神秘情报组织，其存在本身就是个谜。而米兰达，这位看似中立的系主任，给了我一张通往他们外围据点的“门票”。’
‘她的意图很明显。这不是无偿的善意，而是一场政治投资。她看中的是我能在绝境中分析局势、反戈一击的脑子。她想看看，我这颗被她评估为“值得投资”的棋子，能不能利用她提供的这点微不足道的初始资金，去给她的潜在对手“血烛密会”造成足够大的麻烦。’
‘典型的代理人战争思维。’
凌陌汐捏紧了手帕。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从来都只有一条路。
“待在学院里，被动地等待‘血烛密会’的下一次袭击？坐以待毙从来不是我的风格。不如主动出击，去‘渡鸦栖木’酒馆，撬开这个世界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巨大冰山。”
她将那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折好，藏进了自己最贴身的口袋里。决心已定。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发布任务的语气说道：
“晓羽，同盟有新任务了。”
“新任务？”凌晓羽立刻放下图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姐姐。
“是的。”凌陌汐点点头，开始进行她的“战前简报”，“我需要去一个……嗯，‘特殊’的商店，购买一些关于我们敌人的重要情报。这次行动的危险等级很高，所以，你的任务，就是待在学院里，哪儿也不许去，等我的消息。明白了吗？”
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再合理不过的安排。她负责潜入敌后，妹妹负责留守大本营，这是最稳妥的方案。
然而，她预想中妹妹乖巧点头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凌晓羽听完她的话，小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她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姐姐的胳膊，金色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水汽，用快要哭出来的语气说道：
“不行！姐姐不能一个人去！”
凌陌汐有些诧异，也有点头疼：“为什么不行？我说过，那里很危险。”
“就是因为危险才不行！”凌晓羽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里！姐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晓羽会害怕的！我一定要跟着你！你要是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
她根本不提什么“同盟规定”，也不说“我要保护你”，她所有的逻辑只有一个——我害怕，我不要离开姐姐。
这份纯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依赖，像一记精准的直拳，瞬间击溃了凌陌汐准备好的所有说辞。
她试图讲道理：“晓羽，这次不一样，那里不是学院，可能会有真正的坏人……”
“我不管！”凌晓羽把姐姐抱得更紧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反正我就是要跟着姐姐！姐姐去哪我就去哪！你要是敢偷偷丢下我，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看着妹妹那副“你要是敢丢下我，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凌陌汐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她那套冷静的分析、缜密的逻辑，在妹妹这不讲道理的“废萌攻击”面前，显得毫无用武之地。
最终，在妹妹祭出终极威胁后，凌陌汐可耻地……败下阵来。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好了好了，我同意了，投降，我投降。”她看着妹妹那张瞬间由阴转晴的可爱脸蛋，有些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全程都要听我的指挥，绝对不能擅自行动。”
“嗯嗯！”凌晓羽像小鸡啄米一样用力点头，然后一下子扑进姐姐怀里，开心地蹭来蹭去，“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感受着怀里妹妹的喜悦，凌陌汐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真是的……’她嘴上抱怨着，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看来我的指挥官权威，在这个“最强粘人精”面前，根本一文不值。明明是个累赘，但带着她，好像心里反而更踏实一点。’
在达成共识后，姐妹二人的行动效率高得惊人。
她们立刻找到了正在炼金实验室里，试图将“爆炸”和“香水”两种效果完美结合的“技术总监”诺拉。
“……所以，”听完姐妹二人的请求，诺拉推了推自己的护目镜，一脸兴奋地总结道，“你们需要效果绝佳、能彻底改变容貌和气息、但绝对不能有奇怪副作用比如脸上长蘑菇之类的、最高等级的双人伪装药剂？”
“没错。”凌陌汐点点头。
“没问题！”诺拉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包在我身上！为了我最好的朋友和她们伟大的冒险，我一定会拿出我压箱底的绝活的！不过……材料费……”
凌陌汐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袋沉甸甸的金币，放在了实验台上。
诺拉的眼睛，瞬间变成了金币的形状。
“合作愉快！”
事实证明，在金钱的驱动下，炼金术师的效率可以突破天际。
仅仅两天后，在一个周末的黄昏，姐妹二人便再次来到了“零号设施”。诺拉早已在此等候，她的实验台上，整齐地摆放着两支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水晶瓶。
一支是深邃的暗灰色，另一支则是明亮的金色。
“改良版‘千面’药剂，我的最新杰作！”诺拉像个炫耀玩具的孩子，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药剂，“持续整整十二个小时，能从头到脚改变你们的样貌、发色、瞳色，甚至连身高都能有细微调整！最重要的是，绝对安全无副作用！来吧，我的冒险家们，换上你们的新身份！”
在诺拉的催促下，姐妹二人分别喝下了药剂。
镜子前，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凌晓羽原本一头如瀑的金色长发，逐渐染上了深沉的色泽，最终化为如黑曜石般光亮的黑色，那对金色的眼眸也变成了如海洋般澄澈的蓝色。她的五官轮廓变得更加柔和，少了几分平日的灵动，多了几分属于贵族小姐的娇憨。
“哇！姐姐快看！我的头发变成黑色的了！眼睛也变成蓝色了！好神奇！”凌晓羽看着镜子里那个完全陌生的自己，发出了惊喜的呼声，好奇地摸着自己的黑色长发，兴奋得小脸通红，“我们现在就像故事里的冒险家！”
‘何止是冒险家，你现在简直就像一个移动的光源，生怕别人看不见你。’凌陌汐在心里默默吐槽，但脸上依旧维持着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冷静表情。
与妹妹那堪称“华丽”的变身相比，她的变化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她的发色和瞳色都变得更加黯淡，接近最不起眼的灰黑色，五官线条变得比平时更加硬朗，甚至连身高似乎都拔高了一两厘米，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块沉默而坚硬的岩石。这是一个看过一眼就会立刻忘记的、平平无奇的样貌。
‘完美。’凌陌汐对自己这副尊容感到十二分的满意，‘这才叫专业的伪装。低调，不起眼，完美融入环境。’
她清了清嗓子，对着还在兴奋状态的妹妹，发出了“战术提醒”：“很好，敌人绝对认不出你是个移动的光源了。现在，收起你那副要去郊游的表情，记住，我们是去刺探敌情的间谍，不是去参加舞会的公主。”
“唔……知道了，指挥官阁下。”凌晓羽吐了吐舌头，努力收敛起笑容，学着姐姐的样子，试图板起一张小脸。
在诺拉提供的、截然不同的两套服装的加持下，她们的新身份彻底完成。
凌晓羽穿上了一条做工精致、但样式相对保守的蓝色裙装，怀里抱着一个用来装“商品”的木盒，活脱脱一个偷跑出来见世面的小贵族千金。
而凌陌汐则套上了一身灰黑色的紧身皮甲，腰间挂着一把不出鞘的短剑作为装饰，看起来就像个沉默寡言、跟在雇主身边负责安全的佣兵学徒。
伪装完毕，在一个周末的黄昏，姐妹二人悄悄离开学院，朝着地图上诺拉标注出的、位于王都灰色地带的“渡鸦栖木”酒馆走去。
越是靠近目的地，周围的街道就越是昏暗破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杂着劣质麦酒和某种不明发酵物的酸味。行人也变得行色匆匆，脸上大多带着警惕和麻木的神情。
这与格里芬学院所在的浮空城，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凌晓羽下意识地抓紧了姐姐的衣角，而凌陌汐则将妹妹悄悄地护在了自己身后。
最终，她们在一栋毫不起眼的二层木制建筑前停下了脚步。建筑的招牌上，用褪色的颜料画着一只黑色的渡鸦，看上去更像一只营养不良的乌鸦。这里，就是“渡鸦栖木”。
酒馆门口，靠着两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男人。他们不像守卫，更像是两尊门神，用冰冷的眼神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活物。
当姐妹二人走近时，其中一个男人伸出胳膊，直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声音粗粝得像砂纸摩擦：“新来的？”
‘来了，第一道考验。’凌陌汐心中默念着诺拉的叮嘱，脸上毫无惧色。
她抬起头，用她那双伪装后显得格外阴沉的灰色眼眸，平静地与守卫对视，然后用同样干巴巴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回答道：
“听说，你们这有全王都最好的‘黑麦啤酒’。”
这是诺拉教给她的暗号，“黑麦啤酒”是菜单上根本不存在的酒。
守卫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她和她身后的凌晓羽身上来回扫视了一眼，似乎在评估着她们的威胁性。
最终，他粗鲁地“哼”了一声，收回了胳膊，算是默许了她们的进入。
凌陌汐心中稍定，拉着妹妹，推开了那扇厚重的、仿佛能隔绝两个世界的木门。
姐妹二人穿过喧闹、龙蛇混杂的酒馆大堂，在一名侍者的带领下，来到一扇毫不起眼的、通往二楼独立隔间的木门前。真正的交易，即将开始。
那名侍者做了个“请”的手势后，便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阴影之中。
凌陌汐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佣兵学徒”的僵硬表情，然后轻轻推开了木门。
“吱呀——”
门内，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魔法灯散发着微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封已久的、混合着旧书卷和干香草的味道。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厚重的木桌和两把椅子。
桌子的后面，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脸上戴着一张精致的、覆盖了上半张脸的乌鸦面具，只露出削薄的嘴唇和苍白的下巴。他就像一尊雕像，静静地坐在那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凌晓羽紧张地攥紧了怀里的木盒，下意识地往姐姐身后缩了缩。
‘别怕，晓羽，姐姐在。’凌陌汐没有回头，但她反手轻轻捏了捏妹妹的手，用只有她们两人能懂的暗号传递着安慰。
随后，她拉着妹妹，走上前，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说吧，两位女士，想买点什么？还是……想卖点什么？”戴着乌鸦面具的男人率先开口，声音经过了某种魔法处理，显得沙哑而又中性，听不出年纪。
‘来了。’凌陌汐的心跳微微加速，但表面上依旧镇定自若。
她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放在了桌上，缓缓推了过去。
“我买消息。关于这个东西的。”她的声音，也刻意压低，模仿着佣兵的粗粝。
“乌鸦”面具后的目光，落在了那块手帕上。当他看清上面那个“渡鸦与王冠”的纹章时，整个人的气息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隔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那盏魔法灯的灯芯，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许久，“乌鸦”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有趣的纹章。情报很贵，而且……很烫手。你确定要听？”
‘来了来了，标准的反派发言，接下来是不是该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可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凌陌汐在心里疯狂吐槽，用这种方式来缓解自己紧绷的神经。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她自以为很“老练”的、轻蔑的笑容。
“开个价吧，我只关心情报的真伪，不关心它的温度。再烫手的东西，只要价钱合适，总会凉下来的。”这句黑话，是她从诺拉那里现学现卖的。
“乌鸦”似乎被她这副“行家”的做派给唬住了，面具后的他再次沉默了片刻。
“五十枚金币。不还价。”他伸出五根手指，“而且，我只能告诉你们我知道的皮毛。更深的东西，我们这里没有。”
听到这个数字，凌晓羽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攥着姐姐衣角的手又紧了几分。她虽然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但也知道那是一大笔钱，她抬起头，用她那双伪装后依旧清澈的蓝色眼眸，警惕地瞪着那个乌鸦面具，仿佛在说：“不许你欺负我姐姐！”
凌陌汐感受到了妹妹的维护之意，心中一暖，表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抢钱啊！这几乎是我全部的积蓄！’她的心在滴血，但为了计划，她只能忍痛。‘而且，被妹妹用这种“护食”的眼神看着，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强忍着肉痛，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钱袋，数出五十枚金币，在桌上堆成一座小山。
“钱在这里。”她再次将钱推了过去，“现在，可以说了。”
“乌鸦”收起金币，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个纹章，属于一个代号‘鸦巢’的组织。一个真正意义上，隐藏在王国阴影中的庞然大物。我们‘渡鸦栖木’，只是他们散布在各地，用来收集和筛选消息的无数个‘栖木’之一，连外围都算不上。”
“鸦巢？”凌陌汐皱起了眉，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
“没错。他们从不主动现身，只和‘有价值’的客户交易。你们手里的这块手帕，就是一个信物。但它本身，并不能让你们直接联系上‘鸦巢’。”
“那要怎么做？”
“乌鸦”站起身，走到墙边，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密封的卷轴，扔在了桌上。
“这里面，是下一个线索。记住，出了这扇门，今天你们没见过我，我也不知道‘黑麦啤酒’是什么味道。”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重新坐回了阴影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凌陌汐知道，交易结束了。
她收起卷轴，拉着还处在震撼中的妹妹，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隔间。
当她们走下狭窄的楼梯，重新回到楼下那喧闹混杂的大堂时，凌陌汐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影，正低着头，从她们身边经过，朝着楼梯上方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带着某种植物枯萎气息的魔法波动，一闪而逝。
这股气息……
凌陌汐的瞳孔猛地一缩，感觉像被针扎了一下。
‘好熟悉……在哪里感受过？’
她猛然回头，想要看清那个人影的样貌。
但楼梯口空空如也，那个人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只留下那股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一个巨大的问号，重重地砸在了凌陌汐的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