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陌汐牵着妹妹的手,转身离开报名处那片由震惊、怨毒和幸灾乐祸交织而成的漩涡中心时,整个格里芬学院中央大厅的嘈杂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断了。
时间,像是被施了一个大规模的“群体定身术”。
前一秒还充斥着各种高谈阔论的宏伟空间,在这一刻,落针可闻。
如果说她们刚刚抵达时,是走进了风暴的中心;那么现在,她们自己,就成为了风暴。
数百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精准地锁定在姐妹二人身上。那目光中蕴含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有对凌晓羽“自甘堕落”的惋惜,有对凌陌汐“不自量力”的嘲弄,有对她们即将面临的悲惨下场的幸灾乐祸,甚至还有一丝丝隐藏在暗处、难以分辨的……审视。
人群,像摩西杖下的红海,无声而迅速地向两旁退开,在她们面前让出了一条笔直的、通往大厅门口的真空通道。
每一个站在通道边缘的学生,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她们身上带着某种看不见的瘟疫,唯恐避之不及。
凌晓羽的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在自己背上。她那作为“天才少女”与生俱来的敏锐感知,让她比任何人都更能清晰地分辨出这些目光中的恶意。
为什么?
明明前几天,这些人看自己的眼神还充满了谄媚和讨好,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堆砌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只是和姐姐站在一起,决定为自己的同伴而战,他们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她不理解,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问号,身体因为紧张和委屈,微微有些发抖。
‘哦,开始了开始了。’
与妹妹的紧张截然不同,凌陌汐的内心,平静得像是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无关的舞台剧。
‘经典的‘孤立’战术,校园霸凌的入门级操作。通过煽动集体情绪,将特定目标从群体中剥离,使其陷入社交死亡。真是……朴素得让人想打哈欠的手段。’
她非但没有感到任何压力,反而饶有兴致地分析起了周围那些“演员”的微表情。
‘左边那个红头发的,嘴角上扬,眼神轻蔑,典型的无脑跟风型反派小喽啰,属于被卖了还会帮着数钱的那种。右边那个穿着考究的,眼神里带着惋惜和一丝嫉妒,嗯,应该是晓羽的某个廉价追求者,因爱生恨,可以理解。至于更远处的那些……’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内心像一个正在给游戏角色打分的产品经理。
‘大部分都是纯粹的看客,也就是所谓的‘沉默的大多数’。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明确的恶意,只有纯粹的好奇和对即将到来的冲突的期待。人性如此,不值一提。’
掌心传来的湿润与颤抖,让凌陌汐的脚步一顿。
她转过身,自然地弯下腰,让自己那双漆黑的眼眸,能直直地映出妹妹有些不安的脸庞。
“晓羽,还记得我们昨晚的‘睡前故事’吗?”她轻声问道。
凌晓羽愣了一下,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记得。姐姐说,她们现在正在玩一个大型的角色扮演游戏,她们的角色是“被世界误解的、隐藏的勇者”,而那些贵族学生,则是“被魔王蛊惑的、愚蠢的NPC军团”。
“我们现在,就在扮演那个角色,对吗?”
“嗯!”妹妹的眼神重新亮起了一点光。
“那我们应该是什么表情?”
凌晓羽深吸一口气,努力学着姐姐平日里那副故作深沉的样子,挺起小胸膛,板起一张严肃的小脸,眼神也努力变得坚定起来,虽然那微微颤抖的睫毛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很好,就是这样。”凌陌汐满意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重新牵起她的手,“走吧,我的勇者,去直面最终的魔王军团吧。”
‘虽然这个魔王军团,无论从智商还是台词水平来看,都有点不够格就是了。’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在姐姐的“游戏理论”安抚下,凌晓羽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她重新挺直了腰背,紧紧跟在姐姐身边,无视了周围那些刀子般的目光。
从中央大厅到教学楼,再到前往图书馆的林荫小径,这条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路线,今天却变得格外漫长。
“全民公敌”的debuff效果是显著且持久的。
她们所过之处,欢声笑语自动静音,热烈讨论自动暂停。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行注目礼,直到她们走出很远,那被压抑的议论声才会像解冻的河水般,重新奔涌起来。
“姐姐,”凌晓羽终于还是没忍住,她扯了扯凌陌汐的袖子,小声地,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委屈问道,“他们为什么……都躲着我们走?”
“因为我们触发了隐藏任务‘全民公敌’,开启了‘困难模式’。”凌陌汐目不斜视,用一种陈述游戏更新日志的平淡口吻回答道,“现在所有非关键NPC的初始好感度都强制清零了,这是游戏后台为了增加难度而进行的正常数据调整,不用在意。”
“哦……”凌晓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个解释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从姐姐嘴里说出来,就莫名地让人信服。她随即又有些担心地问:“那……那我们能通关吗?”
“当然。”凌陌汐看都没看她,语气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她甚至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那些刻意绕着她们走的学生,“他们不是BOSS,晓羽。他们只是新手教程里,排着队等着给我们送经验、送装备、提升我们声望值的……小怪而已。”
这种“降维打击”般的解释,成功地安抚了凌晓羽。
‘小怪吗……’她看着那些曾经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同学,默默地将他们代入到了姐姐描述的角色里,‘原来是这样。那确实……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的小手,重新握紧了姐姐。心中的委屈和不解,被一种名为“和姐姐一起打怪升级”的奇妙使命感所取代。
然而,当她们走进魔法史的大阶梯教室时,现实还是给了凌晓羽一次沉重的打击。
这间能容纳数百人的巨大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可当她们走进去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凌晓羽下意识地走向自己平时常坐的、视野最好的中间位置。
但她刚一走近,坐在那一片区域的几名贵族女同学,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立刻夸张地拿起书本,毫不犹豫地挪到了更远处的空位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
于是,在几乎满员的教室正中央,一片诡异的“真空地带”被硬生生地清理了出来。
凌晓羽呆呆地站在那里,小脸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残酷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孤立”。
这里,不再是若有若无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而是赤裸裸的、当着所有人面进行的排挤。
“晓羽,这边。”
姐姐平静的声音从教室的角落传来。
凌晓羽回过头,看到凌陌汐已经自顾自地走到了最偏僻、最无人问津的角落位置坐下,还用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她过去。
那里光线昏暗,视角也不好,是平时根本没人愿意坐的地方。
凌晓羽咬了咬嘴唇,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她默默地低下头,快步走了过去,紧紧地挨着姐姐坐下。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姐姐的手臂,当作了自己在这片寒冷的孤岛上,唯一的浮木。
‘啧,真是一群精力旺盛的小屁孩。’凌陌汐一边不动声色地安抚着妹妹,一边在心里开启了疯狂吐槽模式。‘有这功夫搞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不如多背两个魔咒公式。难怪万年毕不了业。’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样也好。’她甚至开始评估起了这种“孤立”的好处。
‘清净,没人打扰。可以让我更专注地思考下午的体能训练计划,以及如何优化诺拉的炼金炸弹配方。嗯,社交断舍离,有助于提升学习和工作效率。挺好。’
她完全无视了讲台上教授那略带深意的目光,自顾自地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规划起了自己团队的“装备升级”路线图。
一整天的课程,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度过。
无论是魔法药剂学的课堂,还是魔物辨识的讲座,她们姐妹二人都像是被强制“单人模式”的玩家,身边永远留着一圈尴尬而刻意的空白。
凌陌汐对此安之若素,甚至乐在其中,享受着无人打扰的清净。
而凌晓羽则全程紧紧地挨着姐姐,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姐姐身上,用这种最纯粹、也最笨拙的方式,来抵御外界投来的冰冷与恶意。她不去看,不去听,只要姐姐在身边,她就为自己构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名为“信赖”的防线。
当黄昏的余晖将格里芬学院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时,姐妹二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
这一天,她们承受了来自整个学院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巨大压力。
凌陌汐还好,她的精神护甲厚得能防核弹。
但凌晓羽,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精神消耗战,连那头耀眼的金发,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牵着姐姐的手,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看起来有几分萧瑟。
终于,她们回到了那栋熟悉的、天才们居住的宿舍楼。
平日里,这个时间点的走廊总是很热闹,充满了各种魔力实验的余波和炼金药剂的古怪味道。
但今天,这里却安静得有些反常。
凌晓羽抬起头,习惯性地看向她们邻居的房门。
那是诺拉的房间。
以往,只要她们一回来,那个充满活力的炼金术士少女,总会第一时间从房间里冲出来,或是兴高采烈地向她们展示自己最新的“伟大发明”(通常伴随着小规模的爆炸),或是抱着一堆失败的材料来向凌陌汐哭诉求助。
但今天,那扇门却紧紧地关闭着。
门缝里,一丝一毫的光亮都没有透出来,死寂得像一间被废弃了许久的空房。
凌陌汐停下了脚步。
她的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门扉上,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用力地握了握妹妹的手,拉着她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与此同时,在那扇紧闭的门后。
诺拉·弗拉梅尔正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将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的照明,来自于被她丢在地板上的那封信。那封来自家族的信函上,被施加了微弱的照明法术,让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黑暗中发光的烙印,灼烧着她的眼球。
“……瓦伦西亚公爵……中止合作……家族的未来……立刻划清界限……”
信上的字句,如同梦魇中的低语,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她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一整天,她都将自己关在这里,试图用炼金术士的理性去分析,去寻找出路。她甚至调配了自己最得意的“三号宁静药水”,但那往日里能抚平一切焦躁的药剂,今天却像是喝了一杯白水,毫无作用。
绝望,像潮水一般,淹没了她。
她想起了白天时,那对在全学院的孤立中,依旧能并肩前行、旁若无人的姐妹。
一个冷静得如同冰山,仿佛能计算世间万物。
一个温暖得如同太阳,仿佛能融化所有恶意。
她们是那么的强大,那么的耀眼。
而自己呢?
只是一个胆小的、会因为家族的压力就瑟瑟发抖的……拖油瓶。
‘我……配不上她们……’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内心。
可是……真的要放弃吗?
放弃那个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军师”,放弃那个会给自己最温暖拥抱的晓羽,放弃那个虽然沉默却无比可靠的部长……放弃那个……她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同伴”的归属感?
泪水,无声地从指缝中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不。
她不要。
诺拉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一丝决绝的光芒。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有些麻木。
她看着地板上那封信,像是看着自己过去的软弱。
然后,她转过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房门。
门外,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
她看向斜对面那扇熟悉的、通往“零号设施”的大门,像是溺水者望向了最后的浮木。
她的嘴唇颤抖着,最终,还是抬起了那只发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