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就在姐妹二人刚刚结束了一轮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正瘫在“零号设施”的地板上，分享一块诺拉之前送来还没来得及吃完的炼金饼干时，那扇沉重的金属大门，被一只颤抖的手，轻轻的推开了。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中，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诺拉。
她那头活泼的亚麻色短发，此刻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浸透。脸上的护目镜早已不知去向，一双蓝色的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狼狈。
她手里死死地攥着一封皱巴巴的信，那力道大得指节都已发白，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她想要亲手捏碎的、一切痛苦的根源。
“陌……陌汐……”
她一开口，声音就带上了浓重的哭腔，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悲伤的重量压垮在地。
凌晓羽立刻丢下手里啃了一半的饼干，像一团金色的闪电般冲了过去，紧张地扶住她摇晃的身体：“诺拉！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哭呀！”
这句关切的问候，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诺拉再也支撑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将积累了一整天的恐惧、委屈，在此刻尽数倾泻。
她扑在凌晓羽小小的肩膀上，泣不成声。
“对不起……晓羽……对不起……陌汐……我……”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事情的经过。
原来，就在今天下午，她收到了一封来自家族的紧急信函。
信上，她的父亲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口吻，命令她立刻、马上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挑战瓦伦西亚公爵威严的凌家伴读”划清界限。
信的末尾，还附上了一份商业合同的副本。
那是她们弗拉梅尔家族与瓦伦西亚公爵领下属的魔导材料商会的长期合作契约，而上面，已经盖上了一个鲜红的、如同滴血般的“中止合作”印章。
这是最直接、最残酷的警告。
瓦伦西亚家族，甚至懒得用什么阴谋诡计，他们只是动了动小指头，就足以让诺拉的家族，这个在王都小有名气的炼金世家，陷入灭顶之灾。
“……我爸爸说……如果我再跟你们混在一起……我们家……我们家就全完了……”诺拉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自我厌恶，“对不起……我……我果然还是个只会躲在瓶瓶罐罐后面的胆小鬼……我只会拖累你们……我根本……配不上成为你们的同伴……”
‘来了，团队内部的第一次信仰危机。’
凌陌汐冷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甚至没有从地上站起来。
她只是盘腿坐着，将最后一口饼干塞进嘴里，内心没有丝毫的波动，像一个正在观察实验样本的科研人员。
‘嗯。压力来源于上位的绝对权力者。而诺拉是团队里社会根基最浅、心理防线最薄弱的一环。哭鼻子、闹情绪、打退堂鼓。教科书般的标准反应，回头可以整理一下，写个《论猪队友崩溃的几种常见表现及应对方案V1.0》，说不定以后在管理学上能发表点什么。’
她没有像凌晓羽那样冲上去安慰，而是等诺拉的哭声稍稍平复了一些，才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
她的表情很平静，眼神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酷。
“哭完了吗？”她问道。
诺拉被她冰冷的语气吓得一愣，抽泣着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哭完了，就收起你的眼泪，诺拉·弗拉梅尔。”凌陌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邀请你入伙，不是因为你勇气可嘉，也不是看中了你那个快要破产的家族能给我们提供什么帮助。我邀请你，只是因为你需要我的知识，而我需要你无可替代的炼金术才能。”
她伸出手，从诺拉手中抽走了那封已经被泪水浸透的信，看都没看就扔到了一旁的金属废料堆里。
“这是一场等价交换，与你的勇气、你的家族背景，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收起你那廉价的、自我感动的道歉。”
她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诺拉所有的软弱和退缩，直视着她颤抖的灵魂。
“现在，你需要做的不是道歉，是选择。”
“选择一，你现在转身走出这扇门，回到你原来的生活。你的家族会安全，你也能继续当你的炼金协会会员，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当没发生过。明天开始，我们就是陌生人。”
“选择二，”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却充满了致命诱惑力的微笑，“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去看看你这辈子都从未见过的风景。当然，代价是你可能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你的家族、你的名誉，甚至你的生命。”
“没人能替你决定。你自己选。”
这番话，冰冷，残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它像一盆淬满了冰碴的雪水，从头到脚浇熄了诺拉所有的歇斯底里，却也让她那被恐惧和悲伤搅成一团乱麻的大脑，前所未闻地清醒了过来。
是啊，她需要做的，是选择。
就在诺拉被这冰冷的理性逼视得快要窒息时，一双温暖的小手，从旁边环住了她。
是凌晓羽。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后面紧紧地、笨拙地抱住了正在发抖的诺拉，把自己的小脸贴在她冰冷的后背上。
那温暖的、带着淡淡奶香的气息，和姐姐那冰冷的言语，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诺拉……”凌晓羽的小脸在她的背上蹭了蹭，用那种软糯的、却充满了坚定信赖的声音，小声地说道。
“别哭……有姐姐在，我们不会输的……”
“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呢……雷恩学长也在，还有希尔维娅……我们都在。”
一推，一拉。
一冰，一火。
一记来自“军师”的理性重锤，将她从情绪的泥潭中强行唤醒，让她直面现实的残酷。
一个来自“伙伴”的感性拥抱，为她几近崩溃的内心注入了最温暖的力量，让她记起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诺拉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对风格截然不同，却又偏偏能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姐妹。
一个像指引方向的、永不偏移的冰冷星辰。
一个像给予温暖的、永不熄灭的炽热太阳。
她忽然明白了。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安稳的生活，也不是什么家族的荣誉。
她真正向往的，是成为像她们一样的人。
是那种，能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能为同伴托付后背，能共同面对整个世界的风暴，也绝不退缩的……光芒。
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
但这一次，不再是出于恐惧和软弱。
而是因为喜悦和……新生。
她用力地擦干眼泪，通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那熟悉的光芒，那是属于炼金术士的、对未来的狂热与激情。
她转过身，面向凌陌汐，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陌汐……”她开口，声音因哭过而沙哑，但那份犹豫和怯懦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改口道：“不……军师。我准备好了，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凌陌汐看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诚的微笑。
“很好。”她拍了拍手，像是在为一个漂亮的实验成果而鼓掌，“那么，欢迎你，诺拉·弗拉梅尔，正式成为我们团队的一员。”
她转身，指了指墙上那张巨大的、画满了各种战术符号的地图。
“是时候我们来讨论一下，针对瓦伦西亚公爵继承人的‘公开处刑’，具体要分几步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