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缕驱赶"羊群"的噪音与臭气散去，那片由光与影构成的混沌迷雾也终于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了舞台最终的样貌。
悲鸣峡谷之内，一片狼藉。
"纯血荣耀议会"的成员们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残留着混杂了极致恐惧、羞愤与茫然的复杂表情。
一些人甚至还下意识地捂着口鼻，仿佛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诺拉特制的恐怖气味。
他们的徽章尽数碎裂，宣告着他们在这场"狩猎"中的彻底败北。
与这片诡异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诺拉和雷恩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诺拉蹦蹦跳跳地穿行在这片"灾难现场"，像一个巡视自己杰作的艺术家。
她手中的炼金道具已经收好，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小巧的探測杖。
她时不时地蹲下身，用探測杖轻轻戳一下某个还在呻吟的议会成员，确认对方只是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嗯，这个魔力循环只是暂时阻塞……没问题。"
"哦豁，这个是被冲击波震得有点脑震荡，躺一会儿就好了。"
"这个……哇哦，被自己的加速魔法绊倒，摔得真够结实的。技术分满分！"
她嘴里念念有词，与其说是在检查，不如说是在进行某种恶趣味的赛后点评。
而队伍里的第五人希尔维娅，则在进行着另一种风格的"战后勘察"。
她完全无视了地上哼哼唧唧的失败者，正蹲在被某发失控的火球炸出焦痕的峡谷岩壁前，用一把小锤子小心翼翼地敲下一块岩石碎片，放到眼前仔细观察。
另一边，雷恩则显得沉稳许多。
他手持那面满是裂纹的塔盾，一步步走过战场，目光扫过每一个倒下的对手。
他亲身参与了这场"狩猎"，更能体会到那个计划的可怕之处
。每一个步骤，每一次配合，每一个时机，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妙地编排着。
'这就是……军师小姐的战斗方式吗？'雷恩心中默默想道。
他忍不住抬头，望向远处那座高耸的钟楼。在那个他看不见的窗口，他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冷静地注视着这里，掌控着全局。
那不是个人的武勇，而是一种将所有棋子、所有变量、甚至连人心都计算在内的、如同艺术般的"战争指挥"。
就在这片交织着胜利者的沉默和失败者的茫然的诡异氛围中，一个不和谐的掌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啪。啪。啪。
掌声不急不缓，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只见在峡谷的边缘，一直作壁上观的奥古斯都·冯·瓦伦西亚，正缓缓地鼓着掌，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愤怒或惊讶，反而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奇特笑容。
他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越过所有人，最终，同样落在了那座高耸的钟楼之上，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对手，进行着无声的对视。
"精彩的表演。"奥古斯都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狩猎。"
冰冷的空气，瞬间再度凝固。如果说刚才的战斗是一场狩猎，那么此刻，真正的顶级掠食者，终于亲自下场了。
***
高耸的钟楼之上，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凌陌汐透过高倍率的炼金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奥古斯都那张俊美如同神明、却挂着玩味笑容的脸。
那笑容让她刚刚才从座椅上稍稍放松下来的背脊，瞬间再次绷紧，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剧本的展开方式绝对有问题！'
她心中发出一声哀嚎，刚刚品尝到一丝"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甜头，结果谢幕的掌声还没响起，本该在最终幕才登场的魔王就提前溜达到舞台中央了！
'冷静，冷静……'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动僵硬的脖子，对旁边同样一脸紧张的妹妹挤出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她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对晓羽说道："别担心，晓羽。只是一个……计划中的'突发状况'而已。你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动，更不要使用魔法，明白吗？"
『嗯！我听姐姐的！』晓羽立刻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她完全不明白什么是"突发状况"，但只要是姐姐说的，那就一定是对的。
安抚好妹妹，凌陌汐的目光重新投向望远镜中的战场。
场上，奥古斯都无视了那些倒地不起的议会成员，也无视了"实战对练部"其他人的警惕目光。
他迈着优雅的步伐，径直走到了雷恩的面前，两人之间仅隔着三步之遥。
"了不起的指挥。"奥古斯都微笑着，那语气与其说是在赞扬，不如说更像是一位棋手在审视一盘有趣的棋局，"用一群绵羊，通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围捕了一群没脑子的狼。作为一场餐前余兴，确实值得鼓掌。"
他的话语优雅，却又带着刺骨的轻蔑。
"但是，"他话锋一转，"过家家的游戏，到此为止了。现在，不如来玩点成年人的游戏吧？"
雷恩握紧了手中的木剑，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奥古斯都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世界，"我一个人，挑战你们'实战对练部'全体。如果你们能在我身上留下一道伤痕，哪怕只是擦破皮，就算你们赢。如何？"
这已经不是傲慢，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诺拉第一个忍不住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雷恩身前，怒视着奥古斯都："你这家伙，别太瞧不起人了！"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山峦般沉重的压力便轰然降下！
奥古斯都甚至没有动，只是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度不耐烦的神色。
刹那间，一股恐怖的魔力威压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
"实战对练部"的所有成员，包括冲在最前面的诺拉，都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诺拉更是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幸好被身后的雷恩及时扶住。
钟楼上，凌陌汐透过望远镜，将这令人绝望的一幕尽收眼底。她握着望远镜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开什么玩笑。'
她脑海中那套"兵棋推演"模型，在奥古斯都释放威压的瞬间，就彻底宣告崩溃。
所有的数据，所有的变量，所有的预案，在这压倒性的、不讲道理的"数值"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可恶……又要被迫加班了。'
凌陌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神却在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那双漆黑的瞳孔深处，刚才还闪烁着"总算可以下班"的咸鱼之光，此刻已经被"果然还得我来"的宿命感与决然所取代。
她没有立刻联系雷恩，而是猛地转头，看向钟楼角落里另一个不起眼的身影。
"希尔维娅。"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啊？"正抱着猫，借着窗外的光线翻阅古籍的少女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
"瓦伦西亚家族。把你现在能想到的、关于这个家族的所有情报，用最快的速度告诉我。家徽、族训、历史、以及……他们的弱点。"
"哦，哦！"希尔维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到"情报"和"弱点"这两个词，立刻来了精神。
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像是在背诵教科书一样，用一种不带感情的、平铺直叙的语调飞速说道："瓦伦西亚家族，家徽'王冠雄狮'，族训'血不容污'。古老家族，极度崇尚血脉与荣誉。其家族成员的共同弱点，就是被荣誉感绑架的傲慢。史料记载，为了彰显所谓的'强者风度'，他们极易接受在规则上对自己不利的'游戏'，因为他们绝对自信不会输。"
听完这段堪比百科词条的说明，凌陌汐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原来如此……弱点不是傲慢，而是被傲慢所绑架的、可笑的"尊严"吗？'
她心中瞬间有了决断。
***
就在雷恩感觉自己快要被那如山的威压碾碎时，一个熟悉、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的声音，如同最精密的炼金仪器般，精准地在他耳边响起。
"雷恩，站直了。"
是军师小姐的声音！
这声音仿佛一道清泉，瞬间驱散了他脑中的混乱与恐惧。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强行挣脱了那份源自灵魂的战栗。
他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竟真的缓缓挺直了几乎要弯曲的脊梁，重新站稳了脚跟。
"听我说，雷恩，接下来，一字不差地重复我的话。"凌
陌汐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响起，语速平稳，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他是个极度傲慢的家伙，而傲慢，就是他最大的破绽。我们打不赢他，但我们能让他自己走进规则的笼子。"
雷恩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他抬起头，直视着奥古斯都那双蓝宝石般的眸子，开口了。
他的声音因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有些沙哑，但字字清晰：
"奥古斯都阁下，我们承认，'实战对练部'的实力远不如您。"
这话一出，不仅"实战对练部"的成员们愣住了，连奥古斯都都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地认输。
"但是，"
雷恩的话锋紧跟着一转，完全复刻着凌陌汐的指导，"既然您将其称之为一场'游戏'，那么任何游戏，都该有明确的胜负规则。您提出的'在您身上留下一道伤痕'，这并非挑战，而是羞辱。我们拒绝这种不平等的游戏。"
"哦？"奥古斯都脸上的玩味之色更浓了，"那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平等'？"
"很简单。"
雷恩一字一顿地说道，将凌陌汐教给他的核心"赌约"抛了出来，"我们不需要攻击您。还是由您一人，对我们全体。您随心所欲地出手，只要我们之中，有任何一个人，能在您的攻击下坚持十秒而不倒地，就算我们赢。这场评定的一切恩怨就此了结。这个赌局，您敢接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雷恩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
在奥古斯都那恐怖的威压下坚持十秒？
这听起来……似乎比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痕更加天方夜谭。
然而，奥古斯都却笑了。
他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那是一种看到了绝妙玩具的孩子才会露出的、纯粹的愉悦笑容。他眼中的傲慢几乎要溢出来。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用我的傲慢来将我的军吗？"
他看着雷恩，眼神却仿佛穿透了空间，望向了那座钟楼，"用放弃攻击的权利，来换取一个看似不可能的'生存条件'，从而将一场力量的碾压，变成一场关于'强者尊严'的判定……好，很好。这个赌局，我接了。"
他收敛了笑容，蓝宝石般的眼眸中闪烁起骇人的光芒。"那么，准备好迎接你们的'十秒'了吗？"
恐怖的魔力开始在他周身汇集，空气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清冷而威严的女声，如同穿透乌云的利剑，从峡谷外传来。
"——都住手！此地禁止任何形式的私斗，违者将接受学生会的最高条例处分！"
伴随着话音，身穿学生会白色制服的艾斯黛尔·冯·艾斯勒，带着一队神情肃穆的风纪委员，快步走了进来。
她的出现，仿佛带来了一股截然不同的气场，硬生生冲散了奥古斯都制造出的那份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艾斯黛尔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奥古斯都身上，两人之间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碰撞。
奥古斯都盯着艾斯黛尔，沉默了片刻，周身那股骇人的魔力波动缓缓平息了下去。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强撑着没有倒下的雷恩，又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远处钟楼的方向。
"今天的游戏，就到此为止吧。"
他嘴角重新勾起一抹优雅的弧度，转身挥了挥手，"我们走。"
"纯血荣耀议会"的成员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跟在他们的主心骨身后，狼狈地离开了这片让他们蒙受奇耻大辱的战场。
艾斯黛尔没有再看他们，而是走到雷恩面前，递给了他一瓶恢复药剂，语气缓和了些许："你做得很好，雷恩。没有让事态失控。"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许，但目光却不经意地，同样飘向了那座高耸入云的钟楼。
***
钟楼之上，凌陌汐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整个人像一摊烂泥般瘫倒在椅子上。
'好险……好险……'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启动Plan Z了……'
所谓的Plan Z，就是让晓羽直接用最大功率给奥古斯都来一发"风语者"，然后自己立刻背着妹妹，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现场，从此亡命天涯。
'不过，艾斯黛尔这家伙……她最后那个眼神，绝对是注意到我了吧？'凌陌汐感到一阵牙疼。
一个奥古斯都都已经够难缠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学生会长。
这日子还怎么过？
她一转头，就对上了妹妹那双亮晶晶的、写满了"姐姐好厉害！"的崇拜眼神。
凌陌汐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晓羽的脑袋。
'我的咸鱼退休生活啊……'
她感觉，那份梦想，似乎又遥远了一大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