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伸又被碾碎。
在凌陌汐的感知中,世界变成了一帧一帧的慢动作。
她能清晰地看到“引路人”那温和的笑意中,潜藏着何等冰冷的残忍;
能看到他指尖前方,空气被无形的力量扭曲时产生的细微波纹;
甚至能看到身后,妹妹凌晓羽那张因极致的恐惧与绝望而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惨白的小脸。
恐惧如冰冷的铁爪,攫住了她的心脏。
但那只冰冷的爪子,在触及到她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时,却被一股更滚烫的情感瞬间融化了。
'不能让他碰到妹妹!'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所有杂念。
一瞬间,关于“血烛密会”对“完美素材”病态渴求的情报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她脑中的混沌。
她不再有丝毫犹豫。
她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根即将决定生死的手指,向前踏出了半步。
这个反常的举动,让“引路人”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就是现在!
凌陌汐的左手闪电般地探入怀中,紧紧握住了那柄父亲留下的、冰冷的匕首。
同时,她的右手不动声色地将身后的妹妹完全挡住。
她抬起头,那张同样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却强行挤出一个冰冷、甚至带着几分疯狂的笑容。
“助教先生,”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丝鱼死网破的决绝,“你不好奇吗?一个没有任何魔力亲和度的身体,为什么能承受住四阶灾祸兽的全力一击?”
她顿了顿,感受着匕首那熟悉的、仿佛能与自己身体共鸣的冰冷触感,继续说道:
“因为我的身体,本身就是一枚不稳定的炼金炸弹。而我妹妹……是与我‘同卵双生’的另一枚。一旦我这个‘引信’被强行点燃,我们之间会触发何等规模的‘连锁殉爆’——这个后果,我想凭你那渊博的知识,应该不难推演吧?”
“到时候,别说是什么完美的‘素材’了,”
凌陌汐的笑容愈发灿烂,也愈发危险,“你得到的,很可能只是两滩沾到就会腐烂、而且永远无法被净化干净的剧毒烂泥而已。”
'来啊!快信啊!我这可是融合了经典奇幻小说里一百零八种唬人桥段的精华版!快给我露出忌惮的表情啊!'
她紧紧握着匕首,手心里全是冷汗,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出乎她意料的是,“引路人”在听到她这番同归于尽的宣言后,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忌惮,反而流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病态的狂喜。
他那温和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学者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连锁殉爆……通过血脉共鸣触发的自毁协议?”
他像是品尝美酒般咀嚼着这几个词,看向凌陌汐的眼神,彻底从“审视材料”变成了“仰望艺术品”,“将生命体本身,作为炼金术的最终容器与扳机……多么天才,又多么渎神的构想!我开始对你的‘创造者’,感到由衷的好奇了。”
他的指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带着一丝急不可耐的颤抖,继续向凌陌汐的眉心点去。
“虽然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损失素材,但这种未知的可能性……实在太令人着迷了。”
他的声音因兴奋而变得有些沙哑,“就让我亲手来验证一下,你这枚‘炸弹’,究竟是虚张声势的谎言,还是能够绽放出……史上最绚烂的烟花吧。”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凌陌汐彻底淹没。
她的唬弄,失败了。
然而,就在“引路人”那看似纤细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千分之一秒前——
一道金色的流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峡谷上方的天空!
那是一杆通体由纯粹光元素凝聚而成的骑枪,它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天而降,枪尖划破空气时,发出尖锐得足以刺痛耳膜的呼啸声。它并非瞄准任何人,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君临天下的霸道,狠狠地钉在了“引路人”脚前半米处的地面上!
轰——!!!
金光炸裂!
一股肉眼可见的、由澎湃魔力构成的金色冲击波,以骑枪落点为中心,轰然向四周扩散!地面被炸开一个焦黑的深坑,狂暴的气流将周围的碎石与尘土尽数掀飞。
首当其冲的“引路人”,他那温和的微笑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他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逼得向后连退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但他抬起头时,那双看向凌陌汐的眼睛里,已经没了丝毫戏谑,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混杂着惊疑与重新评估的审视——这个巧合……实在太完美了。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伴随着第一杆光之枪的落地,又有数十道金色的光点在峡谷上方的夜空中亮起。
紧接着,数十道同样的光之枪,如同一轮小型的金色太阳,接二连三地从天而降,精准无比地插在峡谷的各个关键位置,形成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圆形囚笼。
下一刻,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敲响的丧钟,从峡谷的两端同时响起。
十二名身披全覆式金色重甲、胸前统一镌刻着雄狮与王冠纹章的骑士,如同从神话中走出的天兵,无声无息地从阴影中涌出。
他们手中持着与从天而降的光矛同款的实体骑枪,腰间配着厚重的长剑,行动之间悄无声息,却散发着比寒冬更刺骨的冰冷杀意。
他们沉默着,如同十二座没有感情的活体雕塑,迅速封锁了峡谷的所有出口,将“引路人”一方,以及幸存的“实战对练部”的所有人,都围困在了中央。
一种源自王国法纪的、冰冷而绝对的威压感,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
“引路人”身后的两名黑衣人,早已停下了所有动作。
他们身上那股源自尸山血海的凶戾之气,在这些金甲骑士面前,竟像是遇到了克星般,被压制得死死的。
“王室检察厅……‘禁军’。”
“引路人”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和,只剩下压抑的愤怒与忌惮。
他知道,今晚最大的麻烦,终于还是来了。
一名身材尤为高大的金甲骑士从队列中越步而出。
他的头盔与其他人略有不同,顶部有着一道醒目的红色翎羽。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走到那杆最先落地的光之枪旁,伸手将其拔出,然后用那双藏在全覆式头盔阴影下的、毫无温度的眼睛,锁定了“引路人”。
“奉王室检察厅之令,”一个经过魔力增幅的、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从头盔后传出,“血烛密会的鼠辈,这里是禁区。缴械投降,或者……”
骑士顿了顿,将手中的光之枪指向了“引路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死。”
面对这毫不掩饰的杀意,“引路人”脸上的阴沉反而渐渐散去,重新挂上了一抹冰冷的微笑。
“检察厅的猎犬,嗅觉还是这么灵敏。”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领,恢复了那份伪装出来的从容,“不过,今天的戏剧到此为止了。我的素材,我迟早会取回来的。”
他深深地、饱含贪婪地最后看了一眼被姐姐死死护在身后的凌晓羽,又将目光转向了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绝对冷静的凌陌汐,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右手猛地捏碎了戴在拇指上的一枚黑色戒指。
下一秒,一股极其浓郁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浓雾,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瞬间笼罩了方圆数十米的范围,将他和两名黑衣人的身影完全吞没。
“休想逃!”
骑士长怒喝一声,手中的光之枪再次投出,化作一道金色的闪电,直接射入了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之中。
然而,黑雾中只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便再无其他动静。
当炽烈的金色火焰试图驱散那片黑暗时,浓雾却像是活物一般,迅速地收缩、淡去,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地,只剩下被光之枪击碎的一小块黑色晶体,以及……空无一人的地面。
“引路人”和他那两个强大的仆从,已经彻底消失了。
为首的骑士沉默地站在原地,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片刻之后,他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危机,似乎解除了。
然而,凌陌汐的心,却沉得比谷底的石头还要深。
因为她看到,那名骑士在确认敌人逃离后,并没有去救治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诺拉和雷恩,甚至没有多看那些幸存的学生一眼。
他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径直走到了自己和妹妹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那藏在头盔缝隙后的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凌陌汐小姐。”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根据王国紧急法令,你和你的同伴,以及现场所有目击者,现在由王室检察厅正式接管。请不要做任何,无谓的抵抗。”
为首骑士那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声音,在寂静的峡谷中回响。
他的话语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向了凌陌汐和在场的每一个人。
刚刚从“引路人”的恐怖阴影中挣脱出来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冰冷、更让人窒息的绝望。
如果说“引路人”代表的是混乱无序、潜藏于暗处的邪恶,那么眼前这些金甲骑士,则代表着王国法纪绝对而无情的铁腕。
一个是草丛中毒蛇,一个是高悬的铡刀,对于夹在中间的蝼蚁而言,结局并无任何不同。
就在这时,一股灼热的气浪从峡谷的另一端扑面而来,打断了这令人绝望的对峙。
一道肉眼可见的、由熊熊烈焰组成的火墙冲天而起,如同一道红色的幕布,蛮横地隔在了骑士与姐妹二人之间。
骑士们整齐划一地停下脚步,训练有素地举起塔盾,抵挡着扑面而来的热浪。
为首的骑士缓缓转过头盔,望向火焰升起的方向。
只见峡谷的另一端,两个人影正并肩走来。
为首的,正是米兰达夫人。
这位学院的元素系主任,此刻脱去了平日里严肃的教职员法袍,换上了一身凸显其威严气场的暗红色战斗制服。
她脸色铁青,双眼中燃烧着仿佛能将万物化为灰烬的怒火,整个人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
而在她身旁的,则是一个与她截然相反的存在。
艾斯黛尔·冯·艾斯勒。
学生会长依旧穿着她那身一尘不染的制服,银色的长发在魔法灯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辉。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冰冷,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平日里的淡漠已被一种锐利如刀锋的寒光所取代,仿佛一座即将崩裂的冰川。
“伊格纳兹!”
米兰达夫人的声音低沉,却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其威势竟盖过了烈焰的噼啪声。
“首席监察官伊格纳兹!谁给你的权力,在我的学院里,用王国的法令来恐吓我的学生?!”
那为首的骑士,伊格纳兹,完全转过身,正对着她。
那毫无感情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从头盔后传出:“米兰达夫人,我奉王室之命追捕叛国逆贼。这里刚刚发生的一切,已经构成了最高等级的安全威胁。我无意与学院为敌,但职责所在,任何人不得阻挠。”
“职责?”米兰达夫人发出一声冷笑,向前踏出一步,她身后的火墙也随之再次高涨,“你的职责,就是带着禁军闯入学院的期末评定区域,用武器指着一群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孩子们吗?还是说,王室检察厅的权力,已经大到可以凌驾于学院的自治权之上了?”
“我重复,我是在追捕逃犯。”
伊格纳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他微微调整了站姿,这是一个绝不退让的信号,“这些学生是重要目击者,甚至可能是同谋。我必须将他们带回审查。”
“你敢!”米兰达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
就在两位强者之间的对峙即将激化的瞬间,第三个,也是最冰冷的声音,插入了他们之间。
“根据《格里芬学院自治条例》第三章第七条,”
艾斯黛尔上前一步,与米兰达并肩而立,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无数根冰针,清晰地刺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任何外部武装力量,未经学院理事会与学生会共同许可,不得在学院管辖范围内,对任何在籍学生,采取任何形式的强制措施。伊格纳兹阁下,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此项条例。”
伊格纳兹沉默了。
他是王国的利剑,但艾斯黛尔引用的,是连王室本身都必须承认与尊重的、格里芬学院的自治铁律。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僵持。
火墙的灼热,骑士的冰冷,以及少女条理分明的法理辩驳,交织成一种既剑拔弩张又荒诞无比的奇特氛围。
凌陌汐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脏狂跳不止。
她明白了,这是一场巨兽之间的博弈——王权与院权的正面碰撞。而自己和她那小小的社团,正是风暴的中心。
终于,在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沉默后,伊格纳兹再次开口。
“……我尊重学院的条例。”
这是妥协。
米兰达夫人不屑地轻哼一声,但还是挥了挥手,那道顶天立地的火墙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是,”
伊格纳兹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此事事关重大,涉及到禁忌教派‘血烛密会’。我需要带走所有与此事相关的证物。并且,检察厅保留在任何时候,传唤相关学生的权力。米兰达夫人,艾斯黛尔会长,我希望届时,学院方面能够予以配合。”
说罢,他干脆利落地一点头。两名骑士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收集了“引路人”遁走时留下的黑色晶体碎块,以及几份沾染了黑暗能量的泥土样本。
做完这一切,伊格纳兹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下令。
“撤退。”
金甲骑士们如同一人,转身,列队,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之中,仿佛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
那股压抑的、属于铁律与王权的沉重气息,也随之烟消云散。
危机,似乎真的结束了。
但凌陌汐知道,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刚刚开始。
她缓缓地转过身,目光扫过这片狼藉的战场。
雷恩和诺拉依旧昏迷不醒地倒在不远处,而在另一个角落,希尔维娅也抱着她的猫,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
她的三个队友,为了执行她的计划,此刻都生死不知。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无力与自责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的心脏。
火墙消失了,金甲骑士也离开了。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学院里权势最大的两个女人。
米兰达夫人收起了那如熔岩般喷薄的怒火,转过身,用一种极为复杂、锐利、又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虽然狼狈不堪,但眼神依旧清醒的凌陌汐。
“凌陌汐。”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比刚才骑士长的命令更具压力。
“现在,我需要一个解释。”
“一个关于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的,完整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