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念头如同失控的弹幕般在她脑海中疯狂刷屏。有那么零点一秒，她甚至想立刻拉着妹妹，启动那个被她命名为“最终预案Z”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的逃跑计划——连夜收拾行李，买两张去大陆最北边永冻苔原的篷车票，从此隐姓埋名。
但她不能。
她看了一眼身旁妹妹那双满是信赖的金色眼眸
那双眼睛里，映着她的身影，仿佛她就是整个世界。
'呼……'
凌陌汐在内心深处，用尽全身力气，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浊气，强行将那如同山崩海啸般翻涌的情绪压回了名为“理性”的闸门之后。
她知道，自己是这个小团队的“军师”，是妹妹的“姐姐”。
就算内心已经慌得快要原地表演一段B-Box，表面上也必须稳如老狗。
于是，她合上《古代炼金符号学入门》，“啪”地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个细微的动作，成功地将房间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冷静点，诺拉，不要大惊小怪。”
她开口了，声音平稳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古井，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在纵容自家孩子胡闹的笑意。
“这不过是计划推进过程中，必然会遇到的一点小小的‘变量’而已，没什么好吃惊的。”
'变量……嗯，没错，变量。'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给自己疯狂打气，'氢弹爆炸也算变量吧……逻辑自洽！完美！'
“计、计划中的变量？”
诺拉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让整个纯血荣耀议会向我们发起公开挑战，只是一个‘小小的变量’？陌汐你到底写了一份什么怪物计划书啊！”
“只是一份旨在‘提高社团影响力’和‘合理解决矛盾’的普通计划书而已。”凌陌汐继续保持着那副高深莫测的微笑，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的镇定，成功地安抚了诺拉。
晓羽更是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臂。
『姐姐好厉害！一切都在姐姐的计算之中！』
'不，相信我，晓羽，你姐姐我现在唯一的计算，就是怎么才能在不被你们发现的情况下，找个角落偷偷哭一会……'
凌陌汐在心中默默哀嚎，但行动上却愈发果决。
她不能再待在这个狭小的宿舍里了。
她需要一块战术板，需要一个能让她重新构建起‘一切尽在掌握’幻觉的主场。
“好了，”她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然后目光转向诺拉，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军师”的口吻下令道，“别在这里干站着了。去‘零号设施’，把雷恩和希尔维娅都叫上。我们需要开个紧急作战会议。”
“现在？”
“就是现在。”
凌陌汐的眼神平静而锐利，“猎犬已经开始咆哮了，我们总得商量一下，该用哪根棍子，才能把它们一次性打怕。”
***
当凌陌汐带着诺拉和依旧处于兴奋状态的妹妹抵达“零号设施”时，一股如同实质般的、凝重到几乎让人窒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里是他们的秘密基地，是社团的心脏。
但此刻，这里却显得异常沉重。
设施中央，那盏熟悉的炼金吊灯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扭曲、摇曳，如同鬼魅。
雷恩·铁臂，这位平日里总是沉稳可靠的部长，正双臂环胸，靠墙而立。他紧锁着眉头，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而在他的身旁，新加入的希尔维娅·罗兰则完全是另一个画风。
她坐在一只工具箱上，身形瘦弱，校服歪斜，乱糟糟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是刚从哪个古代遗迹里钻出来。
她的怀里抱着一只名为“欧米伽”的肥猫，正翻阅着一本厚重的古代法典。那只猫警惕地眯着眼，尾巴尖抽动着。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走进来的凌陌汐身上。
那眼神复杂无比，有依赖，有困惑，有担忧，更有等待最终审判的紧张。
凌陌汐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池塘，瞬间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她无视了所有人脸上那快要溢出来的焦虑，径直走到房间中央那块巨大的战术板前。
“情况，诺拉在路上已经跟我说过了。”
她拿起一支炭笔，转身面对众人，“都说说你们的想法吧。”
仿佛是等待泄洪的闸门终于被打开，压抑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还能有什么想法！”
诺拉第一个忍不住，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尖锐，“我们被算计了！这绝对是奥古斯都的阴谋！他们就是想用这种方式，逼我们把晓羽交出去！”
“冷静点，诺拉。”
雷恩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强行压制着怒火的沙哑，“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凌陌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军师，下命令吧。对方既然点名要三对三的擂台对决，那就由我们三个迎战。我第一个上，希尔维娅第二个，诺拉压阵。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把他们三个人全部拦下来，绝对不会让战斗波及到你和晓羽。这是我们三个的共识。”
“等等，”
一个略显沙哑和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他。希尔维娅终于把视线从法典上移开，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了雷恩一眼，语气粗鲁地像是在斥责打扰她做研究的学生，“谁同意你这个愚蠢的安排了？我的战斗能力是零，上擂台的作用就是让对方在一秒钟内拿到首胜。你把我排进去，是嫌我们输得不够快吗？你这种安排，违反了最基本的战力配置原则。”
他们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牺牲的决意。在他们看来，这道题根本没有第二种解法。
在他们看来，凌陌汐是团队无可取代的“大脑”，凌晓羽是团队无坚不摧的“利剑”。
而他们其他人，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成为保护大脑的坚盾，以及让利剑得以挥出的基石。
大脑停止思考，利剑归于沉寂，那么盾牌与基石，便也失去了全部的价值。
保护指挥官，为王牌创造机会，这是任何战斗中最基础、最无可争议的逻辑。
让大脑亲自上场肉搏，更是天底下最愚蠢的战术。
所以，他们的提议，是如此的“合理”，合理到根本不容反驳。
凌陌汐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张属于少女的、精致而略显稚嫩的脸庞上，此刻覆盖着一层冰冷的、仿佛能将一切情感都冻结的寒霜。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沉默地凝视着面前那块巨大的、空无一物的纯白色战术板。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她的背影上。
她的背影纤细，却让空气愈发压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她会做出怎样的决断？
这个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军师，将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足以将他们所有人碾碎的风暴？
没人知道。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终于，凌陌汐动了。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寒潭的冰，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你们的建议，听起来很合理。”
“但，我拒绝。”
“全部，否决。”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零号设施”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雷恩、诺拉、希尔维娅，甚至包括一直对姐姐充满信心的凌晓羽，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凌陌汐转过身，手中的炭笔在战术板上划出清脆的声响。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画出复杂的阵型图，也没有写下任何战术分析。
她只是在代表己方出战顺序的名单上，从上到下，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三个名字。
每一个名字的落下，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先锋：雷恩·铁臂
中坚：凌陌汐
主将：凌晓羽
战术板前，少女纤细的背影，此刻在众人眼中却仿佛化作了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冷的山峰。
“军师……”
雷恩的声音艰涩无比，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无法理解。您是我们的大脑，是团队的心脏。为什么要……为什么要亲自上场？这不合理！这根本是自杀！”
他的话音未落，诺拉也急切地附和起来。
“是啊，陌汐！太危险了！你的战斗能力……”
诺拉的话说了一半，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她想说，你的战斗能力根本不足以应付那种场面，但一想到之前雷恩对凌陌汐实力的评价，以及低语森林里发生的事情，她又觉得这话毫无说服力。
但即便如此，让团队的指挥官亲自下场肉搏，依旧是她们无法接受的。
“听着，凌陌汐。”
希尔维娅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合上了那本厚重的法典，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响，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的语气比雷恩的反对更加冰冷和直接，“我反对这个安排。不是因为什么团队大脑不能上场的陈词滥调，而是因为我们的契约。”
她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用一种看待研究材料的眼神盯着凌陌汐：“我们的交易是，我帮你解决眼前的麻烦，你为我提供‘失落的第七神明’的线索。你属于‘关键研究资料’，在你履行承诺之前，我决不允许你这种‘唯一指定情报源’以任何形式损毁。你的自我献祭，会直接导致我的研究停滞，这是我无法接受的违约行为。”
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是对一个指挥官最极致的依赖，也是最真诚的保护。
然而，凌陌汐只是缓缓地转过身，用那双黑曜石般不起波澜的眼眸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群无法理解微积分的孩子。
“谁告诉你们，我的任务是去‘赢’的？”
她的话语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你们以为，奥古斯都他们想要的，只是一场简单的胜利吗？”
她走到战术板的另一侧，上面贴着对手三人的资料，“他们要的是一场公开的处刑。他们会用最碾压的姿态，先废掉我们的先锋，再消耗掉我们的中坚，最后，在我们的主将筋疲力尽、孤立无援的时候，再慢慢地、优雅地，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将她彻底击溃。”
“他们要摧毁的，不是我们的身体，是我们的‘希望’。”
她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因为他们知道，凌陌汐所描述的，正是对方最有可能采取的、也最恶毒的战术。
“所以，”她伸出手指，点在了对方主将——奥古斯都·冯·瓦伦西亚的名字上，“要对付这种傲慢的猎手，就必须有诱饵。”
“雷恩，”她看向他，“你的任务，是破盾。用你最强的力量，去把他们阵中最硬的那块骨头啃下来，顺便试探一下第二位。我相信你能做到。”
接着，她的目光转向希尔维娅和诺拉。
“而你们的任务，是支援晓羽，让她在场下，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到最佳状态，不用为任何场外因素分心。”
最后，她看向了从头到尾都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绝对信任的妹妹。
“晓羽的任务，是终结。”
她顿了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块战术板，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至于我……”
“我的任务，是解剖。”
“解剖？”雷恩皱起了眉头，完全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没错，解剖。”
凌陌汐的嘴角，第一次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当雷恩完成他的任务后，我会上场。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去挑衅他，激怒他，让他把所有压箱底的本事都用在我身上。他的出招习惯、魔力波动的频率、隐藏的杀手锏、甚至是面对不同情况时，他眼神最细微的变化……我要把他的一切，都从他身上活生生地剥下来，整理好，摆在盘子里，清清楚楚地展示给晓羽看。”
“我要让他对于晓羽来说，变成一个全身透明的、没有任何秘密的靶子。”
“为此，”她轻描淡写地补充道，“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死寂。
整个“零号设施”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疯狂的宣言彻底震慑住了。他们终于明白，这不是冲动，也不是赌气。
这是一种建立在绝对理性之上的、最极致的疯狂。
他们的军师，准备将自己当成最关键、也是最昂贵的祭品，投入这场名为“战争”的棋局。
“……不，这太荒谬了！”雷恩终于从震撼中挣脱出来，他猛地摇头，语气激烈地反驳，“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豪赌！军师，你的价值，绝对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他不能接受。
他无法接受团队的灵魂，去做一件如此危险的、几乎等同于“自我献祭”的事情。
然而，面对他激烈的反对，凌陌汐只是平静地抬起眼眸，看着他。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不再有任何解释的意图。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威压。
“雷恩部长。”
她缓缓地开口，第一次在私下场合，用上了如此正式的称谓。
“你的任务，是为我扫清路上的第一块石头。”
“而我的任务，是为晓羽铺平通往胜利的最后一段路。”
“这不是建议，也不是商讨。”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像淬了冰的刀锋。
“这是命令。”
“……”
雷恩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看着她那双漆黑如夜、深不见底的眼眸。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不到任何动摇，看不到任何恐惧，只看到了足以将一切都碾碎的、钢铁般的意志。
他想反驳，想继续争辩，但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意识到，从这一刻起，站在他面前的，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才华横溢的“军师”。
而是一位真正的、不容违抗的“领袖”。
空气仿佛凝固了数十秒，又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最终，这位如雄狮般骄傲的男人，缓缓地、一寸寸地，在少女的面前，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他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最终却还是松开了。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雷恩·铁臂，单膝跪地。
“……是，我的军师。”
他沉声回应，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这一声回应，像是一个开关，彻底打破了房间内凝固的对峙。
诺拉和希尔维娅面面相觑，她们的脸上依旧写满了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领袖气魄所折服的、无可奈何的决然。
她们知道，决定已经做出，再无更改的可能。
而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然后执行。
就在这压抑而决绝的气氛中，一直沉默的凌晓羽，动了。
她迈开脚步，穿过还跪在地上的雷恩，走到了自己姐姐的身后。
然后，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她张开双臂，轻轻地、却又无比用力地，从背后抱住了那个纤细的、此刻却显得无比强大的身影。
她没有说一句话。
没有问“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做”，也没有说“姐姐我相信你”。
她只是安静地抱着她，将自己的脸颊，轻轻地贴在姐姐那略显单薄的后背上。
『姐姐的后背……好冰……』
无言的拥抱，胜过千言万语。
那是全然的信赖，是无条件的交付，是无论姐姐做出何种决定，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跟随的、最纯粹的羁绊。
被妹妹从身后抱住的瞬间，凌陌汐那如同钢铁般紧绷的身体，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
那副她强行披在身上的、名为“领袖”与“军师”的冰冷盔甲，在妹妹体温的包裹下，似乎出现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
但那也仅仅是一瞬间。
下一秒，她便恢复了那份不动如山的平静。
她抬起手，轻轻地、安抚性地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妹妹的手臂。
“好了，”她转过头，目光扫过已经站起身的雷恩，以及诺拉和希尔维娅，“都去准备吧。”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们……出发。”
众人默默地点了点头，依次离开了“零号设施”，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奔赴战场的悲壮。
房间里，只剩下了姐妹两人。
凌陌汐没有动，依旧静静地站着，任由妹妹抱着自己。
她抬起头，望着战术板上自己的名字，眼神幽深。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用炼金术加密的通讯符文石。
那是在进入“零号设施”前，一只羽毛漆黑的渡鸦悄无声息地丢进她口袋里的。
'……很好，棋盘已经就位。'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符文石上冰冷的纹路，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混杂着期待与警惕的复杂光芒。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鸦巢’送来的这个‘变数’，究竟是我的‘保险’，还是压垮一切的最后一根稻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