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被抬下去了。
英雄退场，留给世人的，是悲壮的背影和如雷的掌声。
但比赛，还没有结束。
当那个娇小纤细的黑发少女，踏着满地的碎石与焦土，平静地走进所有人的视野中时，整个竞技场那山呼海啸般的掌声，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断了一般，突兀地、诡异地，平息了下来。
数万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她的身上。
困惑，不解，甚至还有一丝荒谬。
“她来干什么？”
这是绝大多数观众此刻内心唯一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这场3v3的擂台赛，剧本已经很清晰了。
“实战对练部”的部长，用一种自我牺牲般的悲壮方式，艰难地换掉了对方的先锋。
这已经是虽败犹荣的壮举。
接下来，难道不应该是那个传说中天赋异禀、拥有圣光亲和的妹妹上场，来完成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复仇吗？
为什么偏偏是她？
这个从头到尾都只是作为“伴读”身份存在、没有任何魔力天赋、在所有人印象中都只是个“脑子好使的普通人”的姐姐？
让她上场，和直接认输，有什么区别？
就连“纯血荣耀议会”那位刚刚登场的、代号“影猫”的女刺客，也露出了轻蔑的冷笑。
她甚至没有立刻摆出战斗姿态，只是好整以暇地擦拭着手中的淬毒匕首，仿佛在看一个走错了片场的滑稽演员。
然而，凌陌汐无视了这一切。
她无视了对手的轻蔑，无视了全场的寂静，无视了裁判那催促的眼神。
她只是旁若无人地，一步一步走到了擂台的中央，在那片被雷恩的鲜血和汗水浸染过的、尚有余温的土地上，缓缓蹲下了身。
在数万道目光的注视下，她伸出白皙的、宛若艺术品般的手指，轻轻沾起了一点混杂着尘土的暗红色血迹。
一股混杂着铁锈、汗水和淡淡焦糊味的气息钻入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冷静，冷静下来，凌陌汐。你现在是运筹帷幄的军师，不是那个会晕血的小女孩。这是工作，是必要的样本采集，是为了获取对方火焰魔法残留的魔力特征……对，就是这样，这很有逻辑。'
她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强行压下那份源于生理的厌恶感，将那根沾血的手指，凑到了自己的鼻尖。
'为了晓羽……我豁出去了！'
轻轻地，嗅了一下。
那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不是在嗅探血腥的战场，而是在品鉴一瓶尘封了数百年的绝世佳酿。
“……”
整个竞技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她这诡异到极点的举动给彻底搞蒙了。
后台休息室里，诺拉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她……她在干什么？闻血？这是什么奇怪的战前仪式吗？还是说这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羞辱战术？”
就连一直镇定的希尔维娅，也皱起了眉头，完全无法理解凌陌汐的行为逻辑。
只有妹妹凌晓羽，看着水晶屏幕中姐姐的身影，那双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毫不动摇的、近乎盲目的信赖。
『姐姐一定有她的理由！姐姐做什么都是对的！』
贵宾席上，伊格纳兹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向前倾身，死死地盯着画面中那个少女的侧脸。
“这个女孩……”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他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
“双方选手准备！”裁判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声喊道，“比赛——”
“等等。”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
凌陌汐缓缓站起身，用手帕仔细地擦拭干净自己的手指，然后抬起眼眸，望向对面那位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女刺客。
“我认输。”她平静地说道。
这三个字，像一颗深水炸弹，再次让整个竞技场陷入了彻底的呆滞。
“什……什么？”女刺客愣住了。
“我说，我认输。”
凌陌汐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一场，算你赢。让你们的队长上来吧。”
短暂的寂静之后，全场瞬间炸开了锅！
“开什么玩笑！还没打就认输？”
“她果然是上来搞笑的吗？！”
“这是对比赛的侮辱！是对我们观众的欺骗！”
愤怒的声浪此起彼伏。
就连议会席位上的奥古斯都，脸色也变得铁青。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对方这种儿戏般的态度，是对他、对整个纯血荣耀议会最极致的羞辱。
然而，凌陌汐依旧无动于衷。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名女刺客，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
“你的任务，是在我身上，至少留下三道能让我流血的伤口，并且，尽可能地逼迫我使用一次以上的位移魔法。这是奥古斯都给你的硬性指标，对吗？”
女刺客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这明明是他们昨天在秘密会议上才定下的战术！
“看来我猜对了。”
凌陌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呢？我直接认输，你既完成了任务，也保存了体力。我们直接进入下一场，这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最高效的选择。”
她的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所有议会成员的脸上。
后台，诺拉和希尔维娅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凌陌汐会来这么一出。
“你……你这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贱民！”女刺客终于被彻底激怒，羞愤与怒火让她失去了理智。她发出一声尖啸，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
下一刻，一道淬着绿光的寒芒，如同毒蛇的獠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凌陌汐的后颈！
快！太快了！
然而，就在匕首即将触及皮肤的瞬间，凌陌汐的身体，却以一个完全违背了物理常识的、诡异的角度，向旁边横移了半寸。
分毫不差，堪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啧，动作太僵硬，前摇这么明显，生怕我看不见吗？”
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点评声，在女刺客的耳边响起，让她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左刺的角度很好，但速度慢了。是手腕力量不足吗？”
她立刻抽身后退，拉开距离，再次化作一道道残影，从四面八方同时攻向凌陌汐。
但，无论她的攻击多么刁钻，多么迅速。
凌陌汐总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在最极限的时刻，用最小的动作幅度，险之又险地躲开。
她就像一叶暴风雨中的扁舟，看似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倾覆，却总能在最危险的浪尖上，找到那一线生机。
“哦，这招有点意思，是想通过连续变向来扰乱我的重心判断吗？可惜，你的步法暴露了你下一步的攻击方向。”
“呼吸都乱了，这样怎么打？”
一句句冰冷的点评，伴随着一次次极限的闪避，不断地摧毁着女刺客的战斗意志。
她的心态，彻底失衡了。
“啊啊啊啊——！给我闭嘴！”
她发出不甘的尖叫，将所有剩余的魔力都灌注于双匕之中，孤注一掷地发动了自己最强的、隐藏的杀手锏。
“影袭之舞！”
刹那间，数十道与她一模一样的黑色影子，从她的身上分离出来，化作一张天罗地网，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同时攻向凌陌汐，彻底封死了她所有的躲闪路线！
这是必杀的一击！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任何同级对手都感到绝望的攻击，凌陌汐却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闪避，反而从怀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的炼金晶石。
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她只是抬起头，越过那漫天飞舞的致命幻影，望向了议会席位上，那个从头到尾都脸色铁青的、真正的对手。
然后，她笑了。
第一次，在这场战斗中，露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冰冷刺骨的微笑。
“很好。”
她轻声说道，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来自深渊的、令人战栗的魔力。
“终于肯拿出来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她轻轻捏碎了手中的晶石。
没有爆炸，没有轰鸣。
只有光。
一道纯粹到极致的、不含任何杂质的、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阴影的强光，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些依靠魔力维持的影子分身，在这净世般的光芒下，连一声悲鸣都来不及发出，就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积雪般，瞬间消融、蒸发，露出了因招式被破、心神受到剧烈反噬而惊愕不已的刺客本体。
下一秒，凌陌汐动了。
快如鬼魅。
在女刺客因强光而暂时失明的瞬间，她欺身而上，以一记精准无比的手刀，轻轻切在了对方的后颈。
“咚。”
女刺客甚至没来得及哼出一声，便双眼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
擂台之上，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凌陌汐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平静地看向擂台另一端那个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的男人。
“好了，热身结束。”她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说道，“现在，该你了。”
“你找死！”
奥古斯都的怒火终于被彻底点燃，强大的魔力冲天而起。
大地开始震颤，空气发出尖啸，一根根粗壮的、闪烁着奥术光辉的岩石尖刺，如同死亡森林般从凌陌汐脚下疯狂地突刺而出！
“啧，起手式倒是挺快，就是这声光效果也太浮夸了。”
内心吐槽的同时，凌陌汐的身体却已经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她没有选择后退拉开距离，反而向着侧前方猛地踏出一步！
就在她刚刚离开原地的瞬间，一根比她大腿还粗的岩石尖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她刚才站立的位置破土而出，几乎是擦着她的后背升起。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股锋锐的劲风吹乱了自己的黑发。
她看也不看，反身以那根刚刚升起的石刺为轴，一个诡异的扭身，如同没有骨头般，以毫厘之差躲过了从左侧袭来的第二根石刺。
紧接着，她脚尖在那根石刺的侧面轻轻一点，借力跃起，身体在半空中蜷缩，任由脚下密密麻麻的石刺交错着组成一片死亡丛林。
然而，奥古斯都的攻击远不止于此。
“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他狞笑着，法杖挥舞，冰锥、火球、风刃、雷枪……各种高阶魔法如狂风骤雨般倾泻而下，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毁天灭地的弹幕，彻底封死了她所有的落脚点。
'该死，这种毫无章法的火力覆盖，简直是在浪费魔力！不过……用来对付晓羽那种习惯正面进攻的光明系法师，确实很有效。必须把弹道数据和施法间隔记下来……可恶，好痛！这混蛋是真想杀了我！'
一枚冰锥在她身侧炸开，她立刻就地一滚，刺骨的寒气瞬间在她刚刚停留的地方凝结出一片冰面。
她没有惊慌，反而顺势滑行，借着冰面的光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躲开了一枚呼啸而至的火球。
火球撞在远处的石刺上轰然爆炸，灼热的气浪狠狠地拍在她的后背，让她喉头一甜。
她强行咽下涌上来的血腥味，身上的炼金护盾早已在第一轮攻击中就化为了碎片。
此刻的她，完全是依靠着自己那超越常理的战斗直觉与身体反应在硬撑。
飞溅的冰晶碎片划破了她的脸颊，带起一道细长的血痕；
来不及完全避开的火墙，将她的裙摆和后背灼烧得一片焦黑。
狼狈，凄惨。
在任何外人看来，这都是一场单方面的、毫无悬念的虐杀。
后台休息室内，气氛已经降至冰点。
“她的护盾碎了！”
诺拉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还不认输？！军师！我们说好的！计划明明是护盾一破就立刻下场的！她现在受的伤可都是实打实的啊！”
希尔维娅没有说话，但她那紧紧抿住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抱着肥猫的手臂，暴露了她内心的焦虑。
而凌晓羽，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中那个浑身是伤的、狼狈的身影。
她的小脸苍白如纸，那双金色的眼眸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她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担忧和心痛而微微颤抖，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皮肉里，渗出了血丝。
『姐姐……』
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凌陌汐在死亡的弹幕中挣扎，却无能为力。那种揪心的感觉，比自己亲自上场还要痛苦百倍。
然而，擂台之上的凌陌汐，其内心的想法，却与队友们的担忧截然相反。
'漂亮！原来还能这样组合！他的魔力总量……比预估的还要庞大！很好，继续消耗他！'
'虽然有点疼，但为了晓羽，这点代价算什么！只要能拿到完整的技能列表和行为模式数据，这场‘田野调查’就值回票价了！'
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疯狂而满足的微笑。
终于，在一次剧烈的爆炸中，她娇小的身体再也无法维持平衡，像一片风中的落叶般被高高掀起，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十几米外的地上。
“噗——”
一口鲜血喷出，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海水。
'要……死了吗？'
'不行……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至少……要把他最后的底牌……也逼出来……为了晓羽……'
在求生的本能与守护妹妹的执念疯狂交织下，她那早已超越极限的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打开了。
看到凌陌汐倒地不起，奥古斯都终于停下了攻击。
他剧烈地喘息着，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快意，一步步地朝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走去。
“结束了，虫子。你想要的‘情报’，都看够了吗？”
就在他走到距离凌陌汐不到三米，胜券在握，甚至因为放松而撤去了护身法盾的瞬间。
那个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女，突然动了。
就在她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瞬间，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口袋里的那块符文石——那是"鸦巢"在零号设施前留给她的神秘物品。
一股冰冷而诡异的力量，瞬间从符文石中涌出，如同黑色的潮水般灌入她的身体。
她以一种完全违背了物理定律的姿态，如同断线的木偶般从地上一跃而起！
那双原本已经开始涣散的黑色眼眸，在此刻重新凝聚，迸发出冰冷刺骨的神采！
'这是什么力量？！'她的意识在惊骇中重新聚拢，'身体竟然能动了？而且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我的每一个动作！'
快！
快到极致！
奥古斯都的瞳孔猛地收缩，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在惊骇的瞬间，下意识地重新凝聚起了一面厚重的奥术护盾！
他甚至来不及后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黑色的影子，如同一道撕裂了空间的闪电，瞬间冲到了他的面前。
凌陌汐动了，在暴起的瞬间，她反手从战斗服内侧的皮鞘中，拔出了一柄造型古朴、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匕首。
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只有最纯粹的、想要撕裂眼前一切的本能！
她本只想着拼尽最后一口气，为妹妹留下最后的情报。这个念头驱动着她，将手中的匕首猛地向前刺出。
“铛——！”
匕首的尖端撞在奥术护盾之上，爆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
没有魔法的光芒，没有能量的对冲。
那面坚不可摧的护盾，竟从接触点开始向内剧烈凹陷，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了整个盾面，在奥古斯都那不敢置信的、惊恐万状的目光中，轰然碎裂！
漫天飞舞的奥术碎片，如同破碎的星光，映照出奥古斯都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唰——！”
黑色的闪电一闪而过。
奥古斯都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低头看去，自己那件拥有顶级防御附魔的法师袍，竟被轻易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而在他的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正不断地向外涌出鲜血。
'等等，等等等等！计划里没这段啊！'
凌陌汐在内心震惊到无以复加，'我不过想测试他的应急防御反应速度和护盾强度，怎么就直接破防伤到人了？！这匕首到底什么来头？！'
她看着自己手中那把造型古朴的黑色匕首，完全搞不懂刚才发生了什么。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剧本彻底写崩了！这属于严重的安全事故啊！'
剧痛，以及那比剧痛强烈千百倍的羞辱感，瞬间吞噬了奥古斯都的理智。
“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他彻底暴怒了，庞大到令人绝望的魔力如火山般喷发，整个竞技场都在这股力量下瑟瑟发抖。
一个足以将整个擂台都彻底粉碎的禁咒级魔法，开始在他的手中汇聚。
然而，就在那毁天灭地的光芒即将成型的瞬间。
那个浑身是血、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的少女，却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颤抖着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我……认输。”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但奥古斯都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没有停手，那凝聚了无边杀意的光球，依旧朝着凌陌汐轰了过去。
“住手！”
伴随着一声威严的怒喝，一道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了擂台之上。
是米兰达夫人。
她只是随意地抬起右手，轻轻一挥，那个足以毁灭一切的光球，便如同遇到了克星一般，无声无息地湮灭在了空气之中。
“比赛已经结束了，瓦伦西亚家的孩子。”
米兰达夫人的声音冰冷刺骨，“你想在我的课上，公然违背学院的规则吗？”
奥古斯都眼中的疯狂这才稍稍退去一丝，他看着自己仍在流血的手臂，又看了一眼那个已经被医护人员抬走的、面带微笑的黑发少女，最终不甘地垂下了头。
没人知道，那个少女在倒下前的最后一刻，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的底牌，差不多都看到了。情绪也乱了，魔力消耗得比预想的还多。'
'虽然意外伤到了他有点超出计划，但这样也好，他的情绪波动更大了，更容易被针对。'
'剩下的，就交给我的王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