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荣光，在此刻的凌晓羽眼中，一文不值。
她只想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那个，为她铺平了整个舞台，为她写好了所有剧本的……唯一的姐姐身边。
格里芬学院的医务室，向来不是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但此刻，却显得格外压抑。
通往特护病房的走廊上，脚步声急促而凌乱。
希尔维娅和诺拉几乎是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前面那个狂奔的金色身影。
实战对练部的其他成员，包括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身上还缠着绷带的雷恩·铁臂，也都跟在后面，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掩饰的忧虑。
他们是胜利者，是刚刚在万众瞩目之下，击溃了不可一世的纯血荣耀议会、创造了学院历史的英雄。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因为这场胜利，是以团队两位核心成员双双重伤倒下为代价换来的。
这种胜利，太过沉重，也太过苦涩。
而作为这场对决最终的、也是最耀眼的胜利者，凌晓羽，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光芒，只剩下一具被恐惧和自责填满的空壳，拼命地向前奔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
『姐姐……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
『都是我不好……都是因为我太弱了……如果我能再强一点……再早一点想出办法……姐姐就不用……就不用……』
她不敢再想下去。
姐姐被抬下场时那副浑身是血、气息微弱的模样，像一把最锋利、淬了毒的匕首，在她冲向病房的每一步中，都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她的心脏。
她赢了战斗，却感觉自己输掉了整个世界。
“吱呀——”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当看清病床上那个身影的瞬间——那张苍白但平稳的睡脸，那虽然微弱但均匀起伏的胸膛——凌晓羽狂奔不息的心跳，终于找到了一丝归宿。
那压得她几乎窒息的恐惧与自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离，化作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无尽的酸楚。
她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冲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姐姐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将脸颊贴在上面，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无声滑落。
只是这一次，泪水中没有了绝望，只有失而复得的珍重。
众人也随之轻轻走进病房。
看到凌陌汐状态还算稳定，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艾斯黛尔会长也闻讯赶来，她看着病床上那个安静的少女，眼神复杂，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就在病房内的气氛因为劫后余生而稍稍缓和之时，作为团队首席药剂师和炼金术师的诺拉，已经习惯性地上前，开始仔细检查凌陌汐的身体状况。她需要了解最精确的伤势，才能配置出最高效的恢复药剂。
她先是查看了床头记录伤势的光影水晶板，然后又俯下身，轻轻地、专业地解开一处绷带，观察下面的伤口。
然而，越是检查，她的脸色就越是苍白。
到最后，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诺拉？怎么了？”希尔维娅最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诺拉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头，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病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女，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诺拉！”雷恩也察觉到了异常，压低声音催促道。
“……不是奇迹。”
终于，诺拉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嘶哑干涩。
“是……是计算……”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自己发现的那个恐怖事实说出口。
“她身上每一处骨折的位置和断裂的角度……每一道伤口的深度和长度……甚至……甚至每一次内脏破裂的程度和出血量……”
诺拉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颤抖，说到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
“全都是被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神一样的力量，精准地控制着……刚好能造成最大程度的痛苦和视觉冲击，但又刚好……不会立刻死掉……”
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泪水，那泪水中混杂着恐惧、敬佩，以及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她……她不是在战斗。”
“她把自己……当成了献祭的祭品，当成了……最完美的实验材料。”
“轰！”
诺拉的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整个病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雷恩、希尔维娅、艾斯黛尔，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石化术一般，呆立当场。
他们终于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那个看似柔弱的少女，那个他们一直想要“保护”的军师，到底是一个怎样恐怖的存在。
她为了胜利，为了给自己的妹妹铺平那条通往王座的、洒满鲜花的道路，竟然冷酷无情地、将自己这枚最宝贵的、无可替代的棋子，亲手扔上了赌桌。
甚至，连他们这些最亲密的战友，也一同被她蒙在鼓里，成了她这出“苦肉计”里，最真实的观众。
这一刻，众人心中对凌陌汐的那份同情、担忧和尊敬，瞬间被击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沉的情感。
那是对绝对理性的敬畏。
是对深不可测的心智的恐惧。
以及，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的……彻骨寒意。
这个平日里会因为吃不到甜食而闹别扭、会因为训练太累而偷偷抱怨的少女，在“军师”的面具之下，竟然隐藏着这样一副连神魔都要为之战栗的、冰冷而疯狂的灵魂。
就在众人因为这残酷的真相而陷入长久沉默时，谁也没有注意到。
病床上，那个本应“深度昏迷”的少女，那长长的黑色睫毛，似乎微不可查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啧……演过头了吗……这帮家伙，怎么跟见了鬼一样……'
'还有诺拉……回去得加强一下她的心理素质训练了……这就被吓哭了，以后还怎么跟我去盗墓……啊不，去古代遗迹里考古探险……'
与此同时。
在格里芬学院深处，一间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光线昏暗的秘密实验室里。
一个戴着白色面具，被称作“引路人”的男人，正饶有兴致地观看着面前一枚光影水晶里投射出的、完整的比赛录像。
水晶里，金发少女那毁天灭地般的最终一击，正反复播放着，圣光几乎要溢出画面。
然而，“引路人”的目光，却完全没有停留在那个光芒万丈的胜利者身上。
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一点，画面瞬间倒转，最终定格在了那个黑发少女被奥古斯都的魔法“击中”，然后如断线风筝般倒下的那一刻。
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播放着这个片段。
放大，减速，逐帧分析。
许久，他发出一阵低沉而沙哑的笑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显得格外渗人。
“有趣……真是有趣的灵魂……”
他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水晶上凌陌汐那张苍白的小脸，眼神中充满了病态的迷恋与贪婪。
“力量的强大，终究是有极限的，是可以被计算、被复制、被超越的……就像这具完美的圣光容器一样，虽然罕见，但并非独一无二。”
他的目光转向画面中那个光芒四射的凌晓羽，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但是……思想的疯狂，可是无限的啊。”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凌陌汐的身上，那份狂热变得更加浓烈。
“以自身为棋，以天地为盘，以人心为子……将一场必败的棋局，硬生生走成了我为你死、你为我亡的绝杀。这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剧本贯彻到底的、绝对的理性与疯狂……这才是……这才是最稀有、最完美的艺术品！”
他站起身，在实验室内来回踱步，显得有些兴奋。
“看来，我得重新评估一下这两件‘收藏品’的价值顺序了。一个拥有无限力量的容器固然珍贵，但一个能创造无限可能的‘大脑’……才是能真正触及‘神明’领域的钥匙啊。”
王都，王室监察厅总部。
首席监察官伊格纳兹的办公室里，同样的光影录像，也正播放到最后一幕。
但他早已没有在看。
他只是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脸上，没有了在贵宾席上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混杂着欣赏与忌惮的凝重。
他最初的计划，是利用姐姐来控制妹妹，将这对拥有巨大潜力的姐妹，变成他可以随意调遣的、最锋利的双刃剑。
但现在，他后怕了。
那个黑发少女所展现出的心智，已经远远超出了“棋子”的范畴。
那是一种能让棋手都感到不寒而栗的、属于“玩家”的思维方式。
她不仅能看穿棋局，甚至能创造棋局，引导所有棋子按照她的剧本起舞，包括她自己。
“怪物……”伊格纳兹闭上眼睛，轻声吐出了一个词。
办公室的阴影中，一道模糊的人影悄然浮现，单膝跪地，等待着指令。
“大人。”
伊格纳兹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传我的命令。”
“将针对目标‘黑发’的监控等级，从‘重点观察’，提升至‘最高威胁’。”
“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找错了真正的‘怪物’。”
阴影中的人影身体微微一震，似乎对这个命令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恭敬地领命。
“是。”
人影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办公室里，只剩下伊格纳兹一人，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那片被夕阳染红的王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