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的家庭日短暂地驱散了阴霾，但现实的重量，很快就重新压在了凌陌汐的肩膀上。
第二天清晨，她再次站在那块被红色问号占满的战术板前时，内心翻涌的焦虑，远比之前更加猛烈。
昨天的快乐，像是一剂毒药。
它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想要守护的是什么，也因此，让那些未知的威胁显得愈发面目可憎。
'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猜下去了。'
'昨天晓羽那个笑容……如果因为我的优柔寡断而失去的话……'
她用力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开。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她看着桌上那两份相互矛盾的情报，目光锐利如刀。
监察厅的任务简报，指向"叹息山谷"。
艾斯黛尔的王室档案，也暗示着同样的地点。
'两方势力，两种理由，同一个目的地。这绝不是巧合。'
'更像是有人精心安排了一出戏，就等着我这个主角登台表演呢。'
'呵，把我当什么了？提线木偶吗？'
凌陌汐拿起那枚代表着监察厅权威的黑色通行证，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
她即将用这份"信任"，去换取一个可能与这份"信任"背道而驰的答案。
'既然你们都想让我去，那我就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掀开这块幕布。'
'不过在行动之前，情报的交叉验证是必须的。监察厅和王室给出的，是“果”，而我需要知道“因”。'
'而要探究“因”，整个王都，没有比那个地方更合适的了。'
***
"渡鸦栖木"依旧像一只蛰伏的野兽，隐藏在王都下层区那条肮脏、不起眼的小巷深处。
凌陌汐独自一人前来。
这并非不信任同伴，而是一次理性的战术决断。接下来的交易，必然伴随着高昂的代价与风险，甚至可能会触碰到王都真正的黑暗面。
让团队的其他成员，尤其是晓羽，过早地暴露在这样的黑暗中，不符合她的利益最大化原则。
这是身为指挥官的、必要的“隔离措施”。
推开那扇比她人还高的厚重木门，熟悉的烟草、劣质酒精和汗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唉，这味道真是……'
她几不可察地皱了下鼻子。
'我的嗅觉是不是太灵敏了？这对我执行潜行任务，究竟是增益还是减益？'
酒馆里一如既往的昏暗、嘈杂，到处都是眼神闪烁、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家伙。
凌陌汐径直走向吧台，那个戴着乌鸦面具的酒保立刻注意到了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哦？看看是谁来了。我们的小军师，看来上次的情报，还没能喂饱您的好奇心？"
"我要见'乌鸦'。"凌陌汐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冰。
'装冷酷！一定要装得很冷酷！不能让这些家伙看出我其实心里慌得一批！'
"我喜欢您的直接。"酒保擦拭着一个满是缺口的酒杯，点了点头，"老地方，'老板'已经在等您了。"
***
密室里，"乌鸦"依然慵懒地陷在那张高背椅中，只是这次他面前的桌上，多了一些头骨、符文石之类的、看起来就很可疑的占卜用具。
'我去，这是要现场算命吗？'
'下次该不会直接摆个水晶球出来吧？'
"又见面了，小军师。"他沙哑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响，"您周身环绕的命运之线，似乎比上次更加混乱了。说吧，这次又想窥探哪个禁忌的秘密？"
“别用你那套神棍的说法。”凌陌汐拉开椅子坐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不耐烦的资深客户，“我只相信等价交换。关于‘传说工匠’和那本‘古代童话’，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呵呵，还是这么坦率得可爱。"乌鸦低沉地笑了，那笑声仿佛能穿透人心，"但是，您应该知道，越是接近根源的情报，价格就越是……昂贵。"
“开价。”
“十枚金币，”乌鸦伸出一根手指，“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这些线索最终指向何方。”
凌陌汐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十金币，只换一个地名？这家伙比服装店老板还黑！'
但她没有还价，只是冷冷地从口袋里数出十枚金币，推了过去。
在这种地方讨价还价，只会暴露自己的底牌。
乌鸦满意地将金币收下，然后闭上眼睛，手指在那些符文石上轻轻拂过，像是在聆听古老的回响。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叹息山谷。”
凌陌汐的心跳漏了一拍。
'又是这个名字。'
'看来所有的线索，真的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她稳住心神，继续问道：“很好。现在，我要知道关于这个山谷的一切。包括那支王室探险队的原始记录，以及‘第七神明’的传说。开个价吧。”
乌鸦闻言，沉默了。
他没有开价，只是用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静静地审视着凌陌汐，那目光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密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怎么回事？'凌陌汐的心提了起来，'难道这些情报的价值，已经高到金钱无法衡量的地步了？'
"小军师，您在试图探究的，可不是普通的秘密。"乌鸦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变得异常凝重，“那不是情报，而是'因果'。想要撬动它，就必须支付同等重量的'代价'。”
“什么代价？”
乌鸦没有回答，只是再次闭上眼，将三块黑色的符文石投入一个由头骨制成的碗中，轻轻摇晃。
“哗啦……哗啦……”
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密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将符文倒在桌上，看了一眼呈现出的纹路，然后抬起头，面具后的目光变得锐利。
“代价，是‘钥匙’。”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凌陌汐的心沉了下去，但表面依然不动声色。
“您懂的。”乌鸦笑了，声音里充满了蛊惑，“您身上，带着一枚黑色的、不属于您的‘钥匙’。它能为您打开许多扇门，也能为您……买到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秘密。”
凌陌汐的瞳孔骤然收缩。
监察厅的通行证！他怎么会知道？
"这个东西，足够换你压箱底的情报了吧？"凌陌汐放弃了试探，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了那枚黑色的监察厅通行证，用力地拍在桌上。
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密室的沉寂。
'风险投资……这是最高风险的投资！'
'这枚通行证的潜在价值，远超一千金币！用它来交换一个不确定的情报，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次豪赌！'
'但是……如果不赌，我连牌桌都上不了！可恶！拼了！'
乌鸦盯着桌上的通行证看了很久，久到凌陌汐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第一次在他的声音里，流露出了一丝近乎于“赞赏”的情绪："您比我想象的，更有魄力。"
他伸手将通行证收进了怀里。
这个动作，让凌陌汐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我的万能钥匙！我的特权！没了！'
'呜……再见了，我的便民服务……'
"好吧，既然金主这么有诚意……"他转身从身后一个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古老木盒，"这确实是我能提供的，关于那个时代最昂死的情报。"
木盒里装着一些泛黄的、边缘卷曲的纸片，散发着尘土与时光混合的味道，像是某个倒霉蛋的遗物。
"三百年前，一支由王室秘密资助的探险队的日记。"乌鸦的声音变得神秘而低沉，"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叹息山谷'。"
"那支探险队发现了什么？"
"他们找到了'传说工匠'晚年隐居的工坊。"乌鸦缓缓说道，"以及……那位工坊主人留下的、最后一件作品。"
"最后的作品？"
"一座……献给'第七神明'的神殿。"乌鸦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某些沉睡的存在，"据说，你们找到的那本'古代童话'，其故事蓝本，就源自于那座神殿内部的壁画与雕刻。"
凌陌汐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第七神明……'
'所有的线索，真的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了。'
'监察厅要我去，艾斯黛尔警告我别去，而这里……藏着一切的源头。'
"那支探险队……后来怎么样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乌鸦面具下的表情似乎阴沉了几分："全军覆没。只有一个疯子活着爬了回来。"
"疯了？"
"疯了。"乌鸦点了点头，"他被发现时，已经不成人形，嘴里永远重复着同一句话：'神在哭泣，工匠在忏悔……而我们，我们都是罪人。'"
一股寒意顺着凌陌汐的脊椎向上爬。
'神在哭泣……工匠在忏悔……'
'这听起来就很不吉利啊！'
'我真的要去那种地方吗？'
"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
"没人知道确切的答案。"乌鸦摊了摊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里被王室和教会同时列为最高等级的禁地。任何试图接近的人，都会被从物理和信息两个层面上'处理'掉。"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乌鸦笑了："因为您拿出了足够的代价。而且……"他的声音变得意味深长，"有些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藏着最大的机遇，不是吗？"
'机遇……'
'说得好听，但是为什么我感觉这更像是在画大饼？'
"什么意思？"
"想想看，小军师。如果那里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藏，以王室的贪婪，为什么不派大军去占为己有，反而要严密封锁？"乌鸦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充满了蛊惑，"答案只有一个——他们不敢。那里有连王室都感到恐惧的存在。"
凌陌汐陷入了沉思。
'确实，这不符合逻辑。'
'除非，风险远大于收益。'
'或者说……那里的东西，根本不是王室能够掌控的。'
"最后一个问题。"她抬起头，直视着乌鸦的眼睛，"那个地方的确切位置。"
乌鸦从木盒里拿出了一张手绘的、边缘已经磨损的地图。
"王都东南方向，穿过低语森林，约三天的路程。"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血红色标记，"但我必须警告您，'叹息山谷'这个名字，不是空穴来风。"
"为什么这么叫？"
"所有靠近那里的生灵，都会被一种庞大的、无形的悲伤所吞噬。"乌鸦的声音变得阴森，仿佛在讲述一个恐怖的怪谈，"据说，那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某种诅咒，它会撬开你的脑壳，让你不受控制地回忆起生命中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刻，直到你的精神被彻底碾碎为止。"
凌陌汐接过地图，指尖微凉。
'直接作用于精神的诅咒……'
她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握着地图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这种攻击，几乎无法通过物理手段防御。这才是“叹息山谷”真正的恐怖之处吗？'
'我……能抵抗得住吗？'
'不行，不能把希望寄托于侥幸。必须准备反制措施。诺拉的炼金药剂，或者希尔维娅的古代文献里，或许有关于稳定心神的记载。'
她将地图收好，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准备离开。
"小军师。"乌鸦在她身后叫住了她，"如果您真的决定去，请记住一件事。"
"什么？"
"不要相信您在那里看到的任何东西。"他的声音充满了最后的警告，"那个地方……会让人看到自己最深层的恐惧，和最甜美的渴望。很多人都是因为分不清现实与幻象，才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凌陌汐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推门离开了密室。
***
走出"渡鸦栖木"，夕阳正将天空烧成一片壮丽的血红色。
凌陌汐站在小巷的入口，看着手中的地图，心情五味杂陈。
她终于找到了所有线索的汇聚点，但同时也确定了，这百分之百就是一个冲着她来的巨大陷阱。
监察厅、艾斯黛尔，甚至这个情报商人，都在有意或无意地，将她推向那个名为"叹息山谷"的舞台中心。
'但是……'她握紧了拳头，'如果不去，我永远不会知道真相。而不知道真相，我就无法守护住昨天那样的日常。'
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妹妹递给她那把匕首时，眼中闪烁的、比星辰还亮的光。
想起了团队成员们围坐在餐桌旁，为了一份外卖而吵吵闹闹的温馨场面。
想起了诺拉在厨房里制造的"艺术火花"，希尔维娅温柔无奈的笑容，还有雷恩那难得一见的、放松的嘴角。
'那些……就是我必须守护的东西。'
'是我在这个该死的世界里，唯一的宝物。'
她将地图小心地收进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圣物。
她迈开脚步，向着公寓的方向走去，步伐不大，却异常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