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夜色,一如既往的静谧。
对于绝大多数市民来说,这只是又一个普通的夜晚。
但在城中某处新租的公寓里,空气凝固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诺拉、希尔维娅和雷恩三人,在王都最好的医师顶着一张“我尽力了”的沉痛表情离开后,就一直默默地守在客厅。
谁也没说话。
医师带来的诊断结果很残酷,翻译过来就是:病因不详,深度昏迷,精神力透支严重。
醒不来就永远别想醒了,建议你们祈祷。
卧室的门紧闭着。
凌陌汐将妹妹安顿好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她用温热的毛巾,一遍又一遍,轻柔地擦拭着晓羽苍白的小脸,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擦去那片不祥的死寂。
她为妹妹换上了干净舒适的睡衣,将被子掖好。
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到了极点,仿佛房间里有一个看不见的恶魔,任何一丝疏忽都会让它夺走自己最后的珍宝。
做完这一切,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妹妹毫无生气的睡颜。
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终于,她缓缓站起身,俯身将晓羽轻轻抱在怀里,用脸颊贴了贴妹妹冰凉的小脸。
'睡吧,晓羽。'
'很快就会没事的。'
'姐姐保证。'
她将妹妹重新安放好,转身走出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客厅里,三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陌汐……”诺拉刚想开口。
“你们守在这里,一步也不要离开。”
凌陌汐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扇门。”
她没有理会三人脸上的错愕,目光径直落在了墙角那块从遗迹中带回的、布满裂纹的石板上。
她走过去,弯腰,将那块对她而言异常沉重的石板吃力地抱进了怀里。
“你要去哪?”雷恩皱眉问道,他能感觉到凌陌汐身上那股冰冷得几乎要实质化的气息。
“去讨一个公道。”
凌陌汐没有回头,抱着石板,径直走向大门,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
监察厅的总部,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伊格纳兹坐在他那间熟悉的、摆满了各种情报卷宗和炼金装置的办公室里,正对着一张王都的立体地图出神。
当凌陌汐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时,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你的效率比我预想的要高。”
伊格纳兹的目光从沙。
凌陌汐没有理会他的开场白。
她径直走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的石板“咚”的一声砸在了桌面上。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震得桌上的墨水瓶都跳了一下。
'很好,气势做足了。'
'第一步,砸东西,达成。接下来是台词……不能忘词,不能结巴,拿出练习过八百遍的气势来。'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她的声音,像一块在极北之地封冻了千年的寒冰,没有一丝温度。
她抬起头,那双曾经清澈的黑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怒火。
她就那样死死地盯着伊格纳兹,一字一句,仿佛每个字都浸透了寒意:
“现在,告诉我,‘容器’到底是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妹妹会变成这样?”
面对这堪称无礼的质问,伊格纳兹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
他沉默地注视着凌陌汐,目光在她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和桌上那块残破的石板之间来回移动。
他对石板的完整度感到惊讶,但更让他惊讶的,是眼前这个女孩的态度。
她不再是那个被动接受任务、会用吐槽来掩饰不安的棋子。
现在的她,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带着伤人伤己的决绝。
“容器,是某个古老预言的一部分。”
许久,伊格纳兹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多了一丝沙哑。
“预言中,当某种‘古老的意志’苏醒时,需要一个拥有纯净灵魂和强大潜力的身体作为降临的媒介。这就是‘容器’。”
“而天使之翼,就是寻找并激活‘容器’的钥匙。”
“我确实预料到会有风险。”他没有回避凌陌汐的目光,“任何与古代遗迹相关的探索都伴随着未知。但我没想到,代价会如此之大。”
'风险?代价?说得真轻巧。'
凌陌汐在心里冷笑。
'你那不叫预料风险,你那叫明知山有虎,偏让我妹去趟。这是把我的晓羽当成免费的压力测试包,测完直接丢报告是吧?连个宕机补偿都没有?'
“作为补偿,”伊格纳-兹继续说道,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枚闪烁着柔和光芒的徽章,推到凌陌汐面前。
“我会动用王室最高级别的治疗资源,所有费用由我承担。”
“这枚徽章可以让你自由出入王立治疗院的禁区,那里有王国最好的医师和最珍贵的药剂。”
凌陌汐看都没看那枚徽章一眼。
“补偿?”
她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不带任何笑意的弧度。
“伊格纳兹,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她向前一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用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直视着伊格纳兹的双眼。
“这不是交易。晓羽的命,不是你可以用来衡量风险、计算代价的筹码。”
“从现在起,我们的合作关系,变了。”
“第一,我需要全部的真相,关于‘容器’、‘古老意志’,以及这个‘天使之翼’的来历,不得有任何隐瞒。”
“第二,你需要一个能帮你解决那些你无法亲自处理的麻烦的、最顶级的执行者。而我,”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就是那个执行者。你提供情报,我负责解决问题,我们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我们是平等的。不再是你的棋子,你也不是我的上级。”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伊格-纳兹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时间仿佛凝固了。
突然,他笑了。
那不是他平时那种礼节性的、或者带有嘲讽意味的微笑。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意外和真正欣赏意味的笑容。
“很好。”
他说。
“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合作者’。”
他收回了那枚徽章,转而递过来一份用火漆封口的羊皮纸卷轴。
“这是解读这块石板所需的知识,以及一些关于某个神秘组织的情报。”
凌陌汐一把接过卷轴,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冰冷的羊皮纸卷轴握在手中,仿佛握着一块烫手的烙铁。
“凌陌汐。”伊格纳兹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合作愉快。”
凌陌汐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合作愉快?'
她挺直了背脊,用一种近乎示威的姿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我更倾向于称之为……有明确交付成果和服务等级协议的、阶段性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至于愉不愉快,得看你的KPI达不达标了,伊格纳兹先生。'
***
回到公寓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客厅里,诺拉和希尔维娅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雷恩则双臂抱胸,靠在墙边闭目养神。
金属拳套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泛着冰冷的色泽。
凌陌汐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默默地走回了妹妹的房间。
她将卷轴放在床头柜上,再次坐到床边,握住了妹妹冰凉的小手。
一夜的对峙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此刻,那股支撑着她的冰冷怒火渐渐退去,无尽的疲惫和后怕才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看着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妹妹,把脸埋在妹妹身侧柔软的被子里,肩膀忍不住微微颤抖。
'……烦死了。'
一个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鼻音。
'伊格纳兹是个混蛋,这个破遗迹是天坑,现在连你也不省心……'
'为什么所有麻烦事都得我来处理啊?我又不是什么万能的许愿机。'
她抬起头,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把脸,眼神里混杂着疲惫、委屈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凶狠。
'唉……谁让我才是姐姐呢。'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晓羽枕边的那个蝴蝶结发饰上。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个无害的装饰品。
但在遗迹中,正是这个小东西,既在关键时刻保护了大家,又似乎与晓羽的昏迷脱不了干系。
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发饰。
'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
'说你好吧,晓羽现在这个样子,很可能就是你搞的鬼。'
'说你坏吧,如果没有你最后那一下,我们几个现在估计已经在遗迹里整整齐齐地躺平了。'
'你和他,那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敌是友?'
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在遗迹深处听到的、仿佛穿越了千年的声音。
——"你回来了。"
'唉,不想了。又多了一件需要调查的麻烦事。我的待办事项清单,真是越来越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