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学生会建立合作关系,就像是给“万事屋”这个草台班子镀上了一层官方认证的金边。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第二天,找上门来的委托,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发生了质的飞跃。
不再是寻找走失的猫或者代写情书,而是开始出现一些真正需要“专业技能”才能解决的难题。
然而,当一位衣着华贵、神情倨傲的贵族学生,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将一份关于“学术舞弊”的调查委托拍在桌上时,凌陌汐第一次感觉到了事情的棘手。
这位委托人来自学院里一个著名的学术派系“真理之环”,他指控另一个实力雄厚的派系“奥术之手”,在即将到来的学院年度论文评选中存在舞弊行为。
但他言语之间,却又对具体的证据语焉不详,反复强调的,是“必须让对方付出代价”、“维护我们派系的荣誉”这类充满了火药味的字眼。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这位贵族学生用丝绸手帕擦了擦嘴角,仿佛刚才的讲述玷污了他高贵的嘴唇,“价钱不是问题,我要求你们,在三天之内,找到他们舞弊的证据。”
说完,他留下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作为定金,便在一群仆从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万事屋”的总部,第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空气中不再是完成委托后的轻松与欢快,而是弥漫着一种陌生的、名为“凝重”的气氛。
“学术派系……斗争?”诺拉挠了挠头,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困惑,“不就是写论文吗?写得好就是好,写得不好就是不好,这有什么好斗的?”
“诺拉,事情没那么简单。”希尔维娅扶了扶眼镜,镜片上反射出睿智的光芒,“在任何一个智慧生物聚集的团体中,只要存在资源的稀缺性,就必然会产生派系。学术派系的斗争,其本质是对‘话语权’的争夺,这和古代王国为了争夺正统地位而发动的战争,在底层逻辑上是相通的。”
“哇,希尔维娅姐姐好厉害!”凌晓羽一脸崇拜地看着她,虽然一个字都没听懂。
雷恩则显得有些不耐烦,他握了握拳头,发出“咔吧”的声响:“听起来好麻烦。所以,我们到底是要帮谁打谁?”
‘麻烦……这可不是“麻烦”两个字就能形容的。’凌陌汐看着桌上那个华丽的委托函,眉头紧锁。
这不再是寻找丢失的印章,也不是解决恶作剧。
这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是她一直试图避开,但又迟早会面对的——学院的“深水区”。
'两边都是实力雄厚的学术派系,背后盘根错节,不知道牵扯着多少教授和贵族。无论得罪了哪一边,对刚刚起步的‘万事屋’来说,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风险与收益。
'但是……如果操作得当,这或许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成功了,我们就能彻底在学院的高层站稳脚跟,这对于实现我“成为世界最强”的第一步——“掌控校园舆论”,至关重要!'
风险与机遇并存,刺激与危险同在。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看向自己的队员们。
“这件事,大家怎么看?”她决定第一次,将决策权交给团队。
***
面对凌陌汐抛出的问题,团队成员们大眼瞪小眼,活动室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这群习惯了用拳头、魔导器和逻辑推演解决问题的“专家”,第一次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里,感到了集体的迷茫。
“咳咳,”凌陌汐清了清嗓子,决定主动引导话题,她走到那块熟悉的木板前,拿起炭笔,摆出了一副“军师”的架势。
‘很好,发挥我优势的时候到了。’
她内心给自己打气,‘不就是代理人战争和信息博弈吗?我可是读过《君主论》和《战争艺术》的!虽然……是在上辈子。看我用超越这个时代的智慧,给你们上一课!’
她一边回忆着那些晦涩的理论,一边在木板上写下几个大字:【派系斗争的核心要素】。
“根据古代权谋大师的理论,”她转过身,用一种故作深沉的语气说道,“任何政治斗争的本质,都是围绕着核心资源的争夺。在这个案例里,核心资源就是‘学术声誉’。所以,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到那个能够决定‘声誉’归属的关键物品——也就是舞弊的证据!”
她停顿了一下,对自己这番充满“智慧”的分析感到非常满意,期待地看着众人。
然而,她期待中的掌声和崇拜并没有出现。
“姐姐,”凌晓羽举起小手,一脸困惑地问道,“为什么大人们要把简单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呢?直接用石头剪刀布决定谁的论文更好,不就好了吗?”
“噗——”诺拉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凌陌汐的脸瞬间就黑了。
‘石头剪刀布……亏她想得出来!我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严肃气氛全被毁了!我的军师威严何在!’
希尔维娅则扶着下巴,一脸认真地反驳了晓羽的提议:“不行,晓羽。石头剪刀布充满了偶然性,无法体现真正的学术水平。从历史学的角度看,这种重大的学术裁决,应该由一个双方都认可的、德高望重的第三方委员会来进行匿名评审,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公平。”
“那更麻烦了!”雷恩听得一头雾水,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用最简单的逻辑说道,“管他什么派系!谁做错了事,就应该站出来承认错误,然后挨打!找到那个舞弊的家伙,揍一顿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我同意雷恩的!”诺拉兴奋地举手,“而且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也许我们可以用炼金术制造一个‘绝对公平决策机’!我们把两篇论文都输进去,它就能通过复杂的逻辑运算,自动分析出哪一篇更好、哪一篇存在抄袭!这样就没人有话说了!”
菲儿绕着诺拉设计的复杂图纸飞了一圈,然后歪着小脑袋,好奇地问:“诺拉姐姐,这个发光的大家伙,能烤出比晓羽姐姐的蜂蜜蛋糕更好吃的蛋糕吗?”
'一个比一个离谱……'凌陌汐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她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权谋知识”,在这群思想单纯的队友面前,就像是对牛弹琴。
他们的讨论,彻底将一场本应充满阴谋与算计的“政治”研讨会,变成了一场异想天开的儿童茶话会。
最终,在各种不着边际的提议都被否决后,凌陌汐揉着发痛的额头,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好了,都别吵了。”她拍了拍桌子,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就按雷恩说的办,用最简单的方法!”
她指着委托函:“我们去把两边的人都找来,当面对质!”
这个决定,充满了“无知者无畏”的勇气。
***
在凌陌汐的“英明”决策下,“万事屋”的成员们兵分两路,分别前往“真理之环”和“奥术之手”的社团活动室,以“传递证物”的名义,约谈双方的当事人。
调查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两个派系的学生,虽然彼此都看不顺眼,但面对“万事屋”这个新晋的、连学生会都认可的“官方组织”,还是给足了面子。
他们各自交出了一叠厚厚的论文和研究报告,作为证明自身清白的“证据”。
傍晚,两队人马在总部汇合。
桌子上,两堆小山似的论文泾渭分明。
凌陌汐深吸一口气,开始执行她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证据交换”。
她小心翼翼地从A派系(真理之环)的论文堆里,抽取了一份她认为“最不重要”的、关于“魔法植物光合效率”的研究报告。然后,又从B派系(奥术之手)的论文堆里,拿了一份关于“炼金公式优化”的报告。
她将这两份文件分别装进两个一模一样的牛皮纸袋里,准备让雷恩和诺拉再去跑一趟,将“证据”分别送给对方。
然而,就在她转身递出文件袋的那一刻,因为一整天的奔波和精神高度紧张,她的手臂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啪嗒。”
两个牛皮纸袋掉在了地上。
她慌忙地捡起来,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问题,便随手将其中一个递给了雷恩,另一个递给了诺拉。
“快去快回!”
她并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失误,将会引发一场何等剧烈的“信息风暴”。
***
第二天,“万事屋”的委托信箱里,静静地躺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装满了金币的钱袋。
以及两封措辞极为客气的感谢信。
“真理之环”的信中写道:“……贵组织的行事风格,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其深意我等已然领会。昨日之误会,就此揭过。”
而“奥术之手”的信则更加直白:“……我们收到了贵方传递的信息,并对贵组织展现出的、超越常规的调查能力与政治智慧,表示由衷的敬佩。希望未来能有更多的合作机会。”
拿着这两封信,凌陌汐彻底懵了。
她坐在那张巨大的蓝色沙发上,抱着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自己就和解了?还说我……有政治智慧?我做了什么?我明明只是送错了文件啊!’
她完全无法理解,在她眼中那个愚蠢至极的失误,是如何演变成如今这个完美结局的。
她不知道的是,当B派系“奥术之手”的负责人,收到那份本应属于A派系的、关于“魔法植物光合效率”的研究报告时,他的大脑经历了一场剧烈的风暴。
‘这份报告……和我们正在争论的舞弊案毫无关系。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送这个过来?’他看着报告中那堪称完美的实验数据和严谨的推导过程,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我明白了……这是一种示威!一种极其高明的政治示威!他们是在用这份报告,向我们展示他们深不可测的学术实力,暗示我们:‘我们有的是货真价实的研究成果,根本不屑于用舞弊这种低级手段!’这……这是在警告我们不要再无理取闹!’
而在另一边,当A派系“真理之环”的负责人,发现自己派系的报告被错送给了对手后,同样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他们……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拿到了我们内部的研究报告?而且还用这种方式,不经意地透露给我们,仿佛在说:‘你们的底细,我们已经了如指掌。’这……这不是调查,这是警告!来自一个我们完全惹不起的、神秘组织的警告!’
就这样,在一场由“过度解读”和“自我迪化”引发的完美风暴中,两个原本剑拔弩张的派系,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退让。
他们都坚信,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行事高深莫测、手段匪夷所思的超级组织。
而这个“超级组织”的负责人,此刻正抱着自己的脑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政治……”
希尔维娅合上手中的历史书,若有所思地总结道:“也许,最高明的政治,就是让别人觉得你很高明。”
诺拉和雷恩则在一旁,兴奋地数着那两大袋金币,对过程毫不在意。
凌晓羽抱着一块刚出炉的、诺拉用新炼金烤炉制作的蜂蜜蛋糕,走到姐姐身边,将蛋糕递到了她的嘴边。
“姐姐,别想啦,”她奶声奶气地说,“吃点甜的,心情就会变好哦。”
凌陌汐看着妹妹天真无邪的笑脸,又看了看那两袋沉甸甸的金币,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张嘴咬了一口蛋糕。
香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算了……’她嚼着蛋糕,含糊不清地想道,‘结果是好的就行。管他呢,政治果然很简单!’
***
第二天清晨,当凌陌汐打着哈欠推开“万事屋”大门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学生会副会长,卡尔·冯·埃德加。
他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白色制服,表情严肃,看到凌陌汐后,微微鞠了一躬。
“凌陌汐阁下,早上好。”他开门见山地说,“会长有请,她对贵方昨天解决派系争端的卓越手腕,非常欣赏。”
凌陌汐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看着卡尔那张写满了“敬畏”的脸,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路过的学生们投来的、混杂着好奇与崇拜的目光。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暖洋洋的。
她却感觉背后,升起了一股凉飕飕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