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达夫人……”
希尔维娅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从不参与任何无意义的社交。这次邀请，绝不是一次简单的下午茶。”
凌陌汐的心沉了下来。
她当然记得这个名字。
那个看似温和无害的老夫人，正是几个月前，给了她那枚通往“渡鸦栖木”的信物，第一次为她揭开了“血烛密会”的冰山一角。
‘又来了……’
‘上次是旁敲侧击的提醒，这一次，恐怕就是直接的任务指派了。’
凌陌汐的指尖微微发冷，脑海中浮现出几个月前那场温室中的会面。
***
在队友们担忧的目光中，凌陌汐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那间位于主塔顶层的空中温室。
一切如故。
米兰达夫人依旧坐在那株发光的花树下，脸上带着一丝公式化的、看不出情绪的微笑，仿佛上次的会面就在昨天。
“来了？坐吧。”
她的语气，比上次少了几分客套，多了几分熟稔。
凌陌汐在她对面坐下，内心高度戒备。
米兰达夫人为她倒上一杯红茶，动作优雅，行云流水。
“‘万事屋’，最近在学院里可是声名鹊起啊。”
她开门见山，甚至没有碰自己的茶杯。
“解决了学生会的印章危机，还兵不血刃地调停了‘真理之环’和‘奥术之手’的纷争。真是后生可畏。”
她竟然连这些细节都知道。
“不过是些运气好罢了。”
凌陌汐谦虚地回答，同时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对方每一句话背后可能隐藏的深意。
她的眼神微不可察地瞟了一眼米兰达夫人平静的脸，心中惊疑不定：‘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她到底想干什么？’
“运气？”
米兰达夫人笑了，那笑容像是看穿了小孩子的把戏。
“唔……与其说是运气，不如说你很会‘玩’这些小把戏。比如，把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在最恰当的时机，送到最需要它的人手里，让双方都产生最有利于你的‘误判’。虽然手法还很稚嫩，但思路很有趣。对于一场小孩子的游戏来说，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玩味，仿佛在点评一盘并不高明的棋局。
米兰达夫人的话语如同一柄利刃，精准地剖开了凌陌汐自以为隐藏得最好的秘密。
凌陌汐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从脖颈烧到了耳根。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而且……她竟然说我是‘小孩子’？’
被人完全看穿的赤裸感，与智谋被轻视为“小把戏”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握着茶杯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回忆起在皇家礼仪课上学到的、据说是古代贵族在彰显自身从容与礼貌时才会使用的复杂句式。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用一种平稳的、不带情绪的语调开口：“对于您那如同穿过迷雾森林般的敏锐洞察力，我致以凡人所能献上的、最真挚的敬意。”
这句话她说得磕磕绊绊，尾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在寂静的温室里，这番故作成熟的、过分书面化的发言，显得无比突兀和滑稽。
‘该死！’
凌陌汐在心中暗骂，脸颊瞬间涨得更红。
‘在她眼中，我这番表演，恐怕连让她发笑的资格都没有！我这个愚蠢的……！’
米兰达夫人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凌陌汐涨红的脸，没有停留，也没有评价。
但正是这种不加理会的平静，反而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凌陌汐的喉咙。
“好了，孩子，我们说正事吧。”
米兰达夫人收起了那份压迫感，语气变得有些疲惫。
“我没时间，也没有兴趣，去关心你们小孩子之间的游戏。”
她的声音放轻，却字字如刀。
“图书馆，那本该是学院最安静的地方。但最近，总有一些不干净的‘灰尘’，在深夜里活动。”
“这些‘灰尘’，如果不及时清理，”米兰达夫人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很快，就会烧掉整座房子。”
她不再使用任何比喻或暗示。
“血烛密会。他们在图书馆里，有一个据点。”
***
米兰达夫人从身旁的矮桌上，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羊皮纸卷轴，推到了凌陌汐的面前。
旁边，还有一个沉甸甸的、绣着鸢尾花纹章的金丝钱袋。
“这是预付的定金。”
她的语气依旧温和，但话语中的分量却不容置疑，带着一丝“贿赂小孩子”的意味。
“我相信，‘万事屋’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凌陌汐没有立刻去碰那份委托和金钱。
她抬起头，直视着米兰达夫人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温和而深邃的眼眸，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我们？学生会，甚至监察厅，处理这种事，都比我们更‘专业’。”
米兰达夫人笑了。
“因为，有些灰尘，不适合让穿着制服的扫帚去清理。”
她的话语充满了冷酷的现实感，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看好戏般的随意。
“需要一些……更特殊的、不那么守规矩的工具。你们，就是我选中的工具。”
她的目光扫过凌陌汐稚嫩的脸庞，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小家伙最不安分。’
工具。
这个词，让凌陌汐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将地图和金币，平静地收入怀中。
“合作愉快。”
她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
在她走出温室，大门缓缓关上的那一瞬间，米兰达夫人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温和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深不可测的微笑。
***
当凌陌汐推开总部大门时，迎接她的，是队友们充满期盼和担忧的目光。
“怎么样？那个老夫人没为难你吧？”诺拉第一个冲了上来。
“是更麻烦的委托吗？”希尔维娅也关切地问道。
看着大家七嘴八舌的样子，凌陌汐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刚才在米兰达夫人面前强行维持的气场，在回到这个属于自己的、安全的小小空间后，瞬间土崩瓦解。
那份被看穿的窘迫、被当作“工具”的屈辱，以及对未来任务的沉重压力，让她的肩膀不受控制地垮了下来。
那份沉甸甸的委托，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凌陌汐没有说话。
她只是径直走到沙发边，将那份羊皮纸卷轴和钱袋“啪”地一声丢在桌上，动作带着一丝泄愤的意味。
然后，她整个人重重地摔进了柔软的沙发里，抓过一个抱枕紧紧地蒙住了自己的头，蜷缩成一团，彻底进入了“自闭模式”。
众人面面相觑，都被她这前所未有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
“姐姐？”
凌晓羽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
她轻巧地走到沙发边，伸手轻轻推了推那个把自己埋起来的、像鸵鸟一样的姐姐。
“姐姐，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抱枕下，传来一阵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别烦我。”
凌晓羽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
片刻之后，她像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转身跑到桌边，拿起一块派对剩下的小蛋糕，又哒哒哒地跑了回来，将蛋糕小心翼翼地举到抱枕前。
“姐姐，吃蛋糕。”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不容拒绝的天真和关心。
“诺拉说，吃点甜的，心情就会变好哦。”
抱枕，微微动了一下。
一只手，从下面伸了出来，有些粗鲁地、一把夺过了那块蛋糕。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凌陌汐抱着枕头，就那样一口一口地、沉默地、甚至带着点赌气地，将那块蛋糕全部吃完，仿佛在咀嚼自己的委屈。
吃完后，她丢开抱枕，重新坐直了身体。
眼眶微微发红，但已经没有了泪水。
嘴角不小心沾到的一点奶油，让她那副重新戴上的“军师”面具，显得有些滑稽，也多了一丝人情味。
但她的眼神，已恢复了平日的冰冷与锐利。
她拿起桌上的那份委托，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展开。
“好了，”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已经不容置疑，“召集所有人，开会。”
她的指尖，重重地敲在了羊皮纸地图上的一个名字上。
“第一个目标——希尔德。一个两周前，在图书馆失踪的幽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