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陌汐那不容置疑的声音,通过炼金通讯装置,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密室中。
这是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完全不像是一个低年级学生在向权势熏天的学生会长求助,更像是一位战场指挥官在向自己的副官下达指令。
通讯器的另一头,陷入了长达数秒的、足以让心脏停止跳动的沉默。
久到让一旁的诺拉和希尔维娅都开始紧张地屏住呼吸。
'完蛋了……用这种语气和那个‘冰山会长’说话,会不会直接被当成挑衅,然后被挂断通讯啊?'
'很好,凌陌汐,干得漂亮。你成功地只用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接下来是不是该准备和学生会长进行决斗了?'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想再说点什么来补救一下自己那过于强硬的态度时,艾斯黛尔那冰冷而沉稳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地点。”
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质疑,只有一个单词。
“什么?”凌陌汐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们现在所在的地点。”艾斯黛尔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以及,除了你们‘万事屋’的成员,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图书馆三楼,旧书库的隐藏密室。”凌陌汐立刻回答,“目前,只有我们五个,还有你。”
“很好。”艾斯黛尔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
“原地待命,切断所有对外通讯,在我抵达前,不允许任何人离开,也不允许再和任何人谈论此事。我会在十五分钟内到场。记住,这是学生会的最高指令。”
“嘟——”
通讯被干脆利落地切断了。
凌陌汐愣愣地看着手中那个已经熄灭的炼金装置,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就这么简单?不问问是什么麻烦?不确认一下情报的真伪?她就这么……信了?'
这种无条件的、基于情况的信任,远比她预想中任何一种反应,都让她感到震惊。
“她……她要亲自过来?”诺拉结结巴巴地问,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那可是学生会长艾斯黛尔·冯·艾斯勒,一个传说中只会在毕业典礼和全校大会上出现的、如同雕像般的最终BOSS级人物。
“听起来是这样。”凌陌汐收起通讯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所有人,按她说的做。在我们等到她之前,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必须烂在肚子里。”
***
十五分钟,在如此压抑的气氛中,显得无比漫长。
当艾斯黛尔·冯·艾斯勒那高挑、笔挺的身影独自出现在密室门口时,诺拉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更纯粹的、生物本能层面的畏缩。
她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仿佛那冰蓝色的目光能直接看穿她所有炼金实验的失败品。
空气中弥漫的尘埃似乎都凝固了,整个空间的温度,仿佛真的被她的气场抽离了几度。
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只用了一秒钟就扫完了在场的所有人,又用了一秒钟分析了密室的整体环境,最终将视线精准地锁定在了那个黑曜石祭坛上。
她走到祭坛前,微微俯身,指尖在那个早已褪色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烛密会符号上方几毫米处停住,没有触碰,只是用目光一寸寸地解析着。
“希尔维娅·罗兰。”艾斯黛尔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她的目光从符号上移开,转向了一旁因紧张而脸色煞白的希尔维娅,“你说,你认得这个符号。”
“是……是的,会长。”希尔维娅紧张地推了推眼镜,“我……我在家族禁止翻阅的古代邪教典籍的附录里,见过它的拓印版本……这……这绝对是‘血烛密会’的标志,不会有错。”
“很好。”
艾斯黛尔点了点头,然后,她转向了凌陌汐。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第一次如此正式地、严肃地审视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黑发少女。
'这家伙的眼神……简直像要把我的骨头都分析一遍。'凌陌汐在心里疯狂吐槽,但表面上依旧维持着毫无波动的表情。
“凌陌汐。”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从现在开始,由我正式接管此事的后续处理。你们的调查到此为止,今晚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听到的所有,都必须作为最高机密进行封存。你们能做到吗?”
“我们能守口如瓶,”凌陌汐迎着她的目光,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但她没有丝毫退缩,“但我们,绝不会就此退出。”
“哦?”艾斯黛尔的眉毛微微挑起,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发现它的是我们,米兰达夫人的委托也是交给我们。”凌陌汐的语气平静而坚定,“我们有权,也有责任,将这件事跟进到底。而且……”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的妹妹。
'退出,就意味着将妹妹的安全完全交到别人手上,这是最坏的选择。继续深入,虽然危险,但至少主动权还在我手里。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赌一把了。'
“这个邪教……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和我的家人有关。我不可能置身事外。”
艾斯黛尔沉默了。
她看着凌陌汐那双漆黑的、燃烧着决心的眸子,又看了看她身旁那个紧紧抓着姐姐衣角、满脸担忧的凌晓羽。
许久,她才再次开口。
“你们想继续参与,可以。”
“但不是以‘学生社团’的身份。”
“我需要一个更合理、更官方的理由,让你们能够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
艾斯黛尔没有再与凌陌汐进行任何辩论。
对她而言,一旦确认了目标,争论便失去了意义,剩下的只有执行。
只见她从制服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由秘银打造的精致印章盒,以及一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钢笔。
她转身,将一张从祭坛旁散落的羊皮纸残片铺在石桌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既然你们坚持,那么从现在起,‘万事屋’将接受学生会的直接委托。”
艾斯黛尔一边说,一边拧开了笔帽。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密室中回响,清晰而冰冷,如同在宣读一份不容置喙的判决。
“委托内容:协助学生会历史文献部,对学院图书馆馆藏的古代孤本进行抢救性整理与学术价值评估。项目负责人:希尔维娅·罗兰。项目顾问:诺拉·弗拉梅尔。安全保障:雷恩·铁臂。项目监督:凌陌汐,凌晓羽。”
她下笔极快,手腕稳定得像一座石雕,流畅的古代通用语在羊皮纸上流淌而出,字迹工整、严谨,充满了力量感。
短短几十秒,一份措辞严谨、格式完美的官方委托书便已成型。
为了维持自己“一切尽在掌握”的指挥官形象,凌陌汐特意向前凑了凑,装作在审阅内容的样子。
'很好,写得不错……个鬼啊!这龙飞凤舞的到底是哪个位面的草书?我一个字都看不懂啊!'
她表面上维持着一副“嗯,很专业”的冷酷表情,频频点头,内心却在疯狂咆哮。
“哇,团长你看懂了吗?”诺拉也把脑袋凑了过来,小声惊叹道,“这可是最高阶的仪式用古代语,据说只有院长和寥寥几位系主任才能完全掌握,你居然也懂?”
凌陌汐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强忍住用眼神把诺拉杀死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嗯。”
'我只是想装个样子啊!为什么会被自己人背刺啊!我记住你了诺拉!'
写完后,艾斯黛尔打开了印章盒。
那枚代表着学生会最高权力的印章,在接触到羊皮纸的瞬间,发出了一阵柔和的魔法光晕。
光芒散去,一个由复杂的符文与格里芬校徽组成的印记,深深地烙印在了委托书的末尾。
但,这还没有结束。
艾斯黛尔的指尖,在印记下方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轻轻一点。
一小行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由纯粹魔力构成的文字,一闪而逝。
`——元素系主任,米兰达夫人,授权许可。`
凌陌汐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
'原来如此……这不仅仅是学生会的授权,更是米兰达夫人的直接授意。艾斯黛尔不是在擅作主张,她从一开始,就是米兰达夫人派来的‘考官’和‘授权人’。'
她终于明白了艾斯黛尔那看似不合常理的信任从何而来。
也明白了这份所谓的“通行证”,其背后真正的分量。
这不仅仅是一份许可,更是一道枷锁,一张将“万事屋”彻底绑上学生会乃至学院高层战车的、无法拒绝的契约。
“拿着它。”
艾斯黛尔将那份还散发着魔力余温的羊皮纸,递到了凌陌汐的面前。
“从今天起,到这份委托正式结束为止,这份《禁书区特别通行证》就是你们的身份证明。它可以让你们自由进出图书馆的任何区域,包括需要最高权限的禁书区,而不会受到任何盘问。”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变得愈发严肃。
“但同时,它也意味着,你们的一言一行,都将代表学生会的脸面。如果你们搞砸了,或者将不该看到的东西泄露出去……”
她的视线在诺拉和希尔维娅惊恐的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凌晓羽的身上,那冰冷的目光仿佛能将人冻结成冰,“……那么,需要‘清理’的,可能就不止是邪教徒了。”
“我们明白。”
凌陌汐下意识地侧过身,将妹妹完全挡在身后,然后才伸出手,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通行证。
羊皮纸上传来的,是魔法的温度,也是责任的重量。
“我们会解决问题,也会管好自己的嘴。”
***
“很好。”
得到凌陌汐肯定的答复后,艾斯黛尔不再多言。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闪烁着银色光辉的符文石,将其按在了密室的石门上。
符文石接触石门的瞬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银色的魔力纹路如水银般迅速蔓延,将整扇门都覆盖了起来。
“这个房间,以及里面的祭坛,我会用最高等级的封印术进行临时封锁。后续的事情,我会直接向米兰达夫人报告。你们的任务,就是利用好手里的通行证,从‘历史’的角度,去查清这个邪教在学院里,到底还留下了些什么。”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记住,你们现在的官方身份,是‘学生会特聘学术研究小组’。别给我露出马脚。”
说完,她便转身,高挑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了门外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万事屋”的五名成员,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直到雷恩那沉稳的声音响起:“我们该走了,这里不安全。”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迅速离开了这个令人压抑的密室。
当他们回到“万事屋”那充满了“混乱美学”风格的总部时,已经是深夜。
但没有一个人有睡意。
那份被凌陌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中央的、散发着淡淡魔力光晕的《禁书区特别通行证》,如同一块磁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项目负责人……希尔维娅·罗兰……”希尔维娅看着那份委托书,激动得连指尖都在颤抖。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仿佛在抚摸一件失落的圣物,而不是一张羊皮纸,“我……我居然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禁书区了……”
对一个历史学家而言,这简直就像是把金库的钥匙直接塞到了她手里。
“项目顾问,诺拉·弗拉梅尔!”诺拉则一把抢过通行证,双眼放光地研究着上面的魔法印记,仿佛要把它生吞活剥了一样,“天呐,这魔力回路的构筑方式……太完美了!不愧是‘冰山会长’,她简直就是行走的炼金圣遗物!我一定要找机会研究一下她本人!”
雷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角落,开始一丝不苟地擦拭和检查自己的金属拳套,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他擦拭的不是武器,而是自己唯一的信仰。
“姐姐……”凌晓羽则一言不发,只是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凌陌汐,将小脸埋在她的背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我没事。”凌陌汐反手拍了拍妹妹的手,能感觉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肩膀,在妹妹的体温下,也悄然放松了一丝。
但她的内心,却远比任何人都要波涛汹涌。
'失算了……我本以为‘万事屋’只是我们在暗流中求生的一块浮木,没想到,才刚开张,就被艾斯黛尔和米兰达夫人,直接当成鱼叉给扔进了深海里……'
她看着桌上那份通行证,心中百感交集。
'学生会、米兰达夫人、血烛密会……我们已经被彻底卷进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危险的漩涡。'
'不过……'
她的眼神,逐渐从凝重,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终于出鞘的匕首。
'这样也好。与其被动地等待危险降临,不如主动跳进漩-涡中心。至少这样,我能看清敌人的脸,也能……更好地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她站起身,环视着自己这些虽然各有怪癖、但此刻都无比可靠的同伴们。
“好了,各位‘学者’。”
她拿起那份通行证,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又充满挑战意味的弧度。
“我们的‘学术研究’,从明天开始,正式进入深水区了。”
***
而在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明天该如何“研究”禁书区时,没有人注意到。
在“万事屋”总部对面,一座钟楼的阴影里,一个轮廓悄然融入了黑暗。
它不像一个活物,更像是一块被人遗忘的、能吸走所有光线和温度的寒冰。
那里的阴影,比别处更浓、更冷,甚至连虫鸣声都刻意绕开了那片区域。
当活动室的灯火终于映照出万事屋成员各自放松下来的身影时,那片黑暗的轮廓才极轻微地蠕动了一下,仿佛一个正在消化猎物的捕食者,在回味着刚刚“看”到的一切。
随后,它无声息地向后退去,彻底融入了更深的、没有星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