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的钟声在整个王都上空回荡。
万事屋一行人终于踏入了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学院中央美食街。
凌陌汐人手一份，分发了她昨晚连夜赶制的“攻略地图”。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那枚由诺拉友情赞助的炼金秒表，清了清嗓子，试图掌控局面。
然而，温暖的潮水率先掌控了所有人。
那是烤肉的焦香、甜点的奶香与各种奇特香料混合成的霸道气味，不由分说地俘虏了所有人的嗅觉。
熙熙攘攘的人潮迎面涌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悦，喧闹的声浪几乎要将人的耳朵淹没。
『根据计算，我们应该从东区的‘A-3’号摊位开始，那里的“熔岩烤肠”在午后两点十五分时，汁水饱和度最高。』
她刚想开口下达第一个指令，雷恩的目光已经被一家挂着巨大战斧招牌的烤肉店彻底锁定。
“陌汐！你看那个！‘巨人的战斧’烤肋排！我感觉它在召唤我！”
他甚至没等凌陌汐回应，整个人便像出膛的炮弹一样，朝着烤肉的香气源头冲了过去。
『计划开始三秒，出现第一个离队变量……』
对于一份服务于五个自由变量的精密计划而言，这种程度的开局失利，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精准。
还没等她来得及重新计算，诺拉的惊呼声又从另一侧响起。
“哇！是‘星尘药剂’！据说喝下去能看到自己的守护星！我要去试试！”
她被一个贩卖发光饮料的摊位彻底吸引。
那些液体在透明的烧瓶里变幻着彩虹般的色彩，充满了炼金术师无法抗拒的魅力。
下一秒，她已经拉着同样满脸好奇的希尔维娅脱离了队伍。
『……变量增加到三个。计划偏离度百分之十五。』
紧接着，在空中盘旋的菲儿也被一个卖超大棉花糖的摊位俘获。
那棉花糖做得像一朵蓬松的云彩，让她挪不开眼睛。
转眼间，原本整齐的队伍就只剩下了姐妹二人。
凌晓羽看着姐姐那紧锁的眉头和因为无奈而微微鼓起的脸颊，忍不住轻笑出声。
"姐姐，计划好像赶不上变化呢。"
她拉起陌汐的手，指向不远处一个卖着“双子星”冰淇淋的可爱摊位。
"我们先去吃那个好不好？看起来好好吃。"
『……核心成员提出计划外请求。否决选项……不存在。』
凌陌汐在内心挣扎了零点五秒后，果断放弃了抵抗。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默默收起了自己那份详细到分钟的攻略和秒表。
脸上虽然还是那副“真麻烦”的表情，身体却很诚实地被妹妹拉着，走向了那个充满甜腻香气的摊位。
***
片刻之后，团队成员在各自的目标点心满意足，又自然而然地重新聚集到了广场中央的长椅旁。
“战利品”分享大会，正式开始。
雷恩正大口咀嚼着一块比他脸还大的烤肋排，满嘴是油，一脸幸福。
诺拉和希尔维娅则人手一瓶发光饮料，正互相看着对方脸上映出的奇异光芒，笑作一团。
菲儿抱着那朵比她自己还大的棉花糖，正趴在云朵般的糖丝里，小口小口地啃着，吃得满脸都是。
而凌陌汐和凌晓羽，正一人拿着一半星星形状的“双子星”冰淇淋。
晓羽幸福地眯着眼，享受着冰凉的甜意。
陌汐则在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后，那双总是带着审视光芒的黑色眼眸，不易察觉地亮了一下。
『嗯……味道超出预期。奶油的配比恰到好处，甜而不腻，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芬芳，像是某种香草。』
她难得地在内心给出了高度评价。
『或许……偶尔脱离计划也不是什么坏事。』
"陌汐陌汐，你看这个！喝下去真的能看到星星！"诺拉献宝似的把自己的饮料递过来。
雷恩也举着手里的肋排，口齿不清地附和："这个烤肋排，是我吃过最棒的！"
一片纯粹的快乐和美食的香气，将整个团队温柔地包裹起来。
然而他们没有注意到，一股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低气压”，正在缓缓靠近。
就在团队最放松欢乐的时候，不远处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几声被刻意压低的抱怨，带着紧张。
那声音很轻，却像是一首欢快乐章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万事屋的成员们好奇地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前方的人群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分开般，自动让出了一条通路。
那更像是一种坐标的移动。
艾斯黛尔·冯·艾斯勒，学生会的绝对统治者，正带着她那标志性的低气压，向着这片快乐的海洋平推而来。
那股气息，能让空气都为之冻结。
她所到之处，原本喧闹的气氛都为之一静。
就连空气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
摊主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紧张，纷纷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自己的摊位。
她穿着一丝不苟的学生会制服，戴着洁白的手套，表情冷若冰霜。
她整个人与周围五彩斑斓、热气腾腾的节日氛围，形成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结界。
『庆典上还穿着全套正装……这位学生会长，是来参加阅兵的吗？』
艾斯黛尔完全无视了周围那些敬畏的目光，走到一家章鱼丸摊位前停下。
她没有说话。
只是从助手手中接过一个眼镜片大小的炼金仪器，对着摊位上那块透明的防尘罩扫了一下。
仪器立刻发出一声轻微的蜂鸣，镜片上投射出一行红色的小字：“灰尘颗粒浓度超标0.3%”。
"老板。"
她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足以让周围几个摊位都听到。
"根据《庆典公共卫生条例》，你的防尘罩未达到标准。警告一次，半小时后复查。"
摊主吓得连连点头哈腰，手忙脚乱地拿起抹布开始疯狂擦拭。
艾斯黛尔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下一个摊位，动作精准而高效，像一台正在执行预设程序的精密魔像。
"天哪，她也太严格了吧……"诺拉压低了声音，忍不住咋舌。
"我感觉我的烤肋排都变凉了。"雷恩深有同感地附和。
艾斯黛尔的“执法”还在继续。
从食材的摆放角度是否符合“黄金分割”，到服务员的微笑是否达到了“八颗牙”的标准，一一进行着机械化的检查和纠正。
『这不是在管理庆典，这是在管理一条军用补给线。效率很高，但……毫无乐趣可言。』
而那条“军用补给线”的巡视路线，正在不偏不倚地、笔直地向着万事屋成员们所在的方向靠近。
团队成员下意识地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最好别惹她”的清晰信号。
他们开始默契地、悄悄地向着广场的另一侧移动，试图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脱离这位“女王”的巡视路线。
然而，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诺拉正准备将她最新研发的炼金作品——“便携式自加热爆炸章鱼丸”——放进保温袋。
其中一颗因为内部的魔力符文不太稳定，“噗”的一声，提前爆开了。
一小股棕色的酱汁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越过人群，最终“啪”的一声，溅在了路过的艾斯黛尔那双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上。
全场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连周围嘈杂的音乐声和鼎沸的人声都似乎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在了那滴酱汁上。
它正顺着艾斯黛尔光洁如镜的皮鞋缓缓滑落。
那颜色，棕色的，显得格外可疑。
艾斯黛尔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沉默了足足三秒。
'完、完蛋了……'诺拉的内心一片冰凉。
艾斯黛尔从口袋里拿出一方洁白的手帕，优雅地蹲下，将那滴酱汁擦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然后，她起身，将那方用过一次便被污染的手帕，精准地扔进了不远处一个分类为“炼金废料”的垃圾桶里。
她抬起头。
冰蓝色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在了罪魁祸首——诺拉，以及她手上那串还在冒着热气和可疑魔法光芒的章鱼丸上。
"这位同学。"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诺拉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就把那串"凶器"藏到了身后。
"根据《星咏节临时公共卫生条例》第七条第三款：禁止在主干道移动中食用高温、酱汁外溢风险的食品。"
艾斯黛尔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等、等等！"诺拉试图为自己的发明正名，"我这个不是普通的章鱼丸！是利用'魔力共振加热'技术实现的低温催化，超安全的！不信你看……"
"你的学术报告，"艾斯黛尔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可以在三日后的学生会纪律听证会上提交。现在，请出示你的学生证，我需要登记违规。"
她从助手手中拿过一个记录板，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商量的余地。
雷恩看不下去，试图上前解围。
"会长，她不是故意的，这只是个意外……"
"意外不是违反规则的理由。"
艾斯黛尔的逻辑无懈可击。
"规则的存在，就是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
雷恩被一句话噎了回去，只能无奈地挠了挠头。
团队其他成员也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面对这位“行走的校规”，他们引以为傲的战斗力毫无用武之地。
『麻烦的女人……但是，这个逻辑……有漏洞。』
通常，这种等级的麻烦，凌陌汐会选择在第一时间将其物理隔离。
但这一次，某种更麻烦的情感——比如“同伴意识”——让她做出了一个非最优解的选择。
她向前走了一步，挡在了诺拉身前。
"艾斯黛尔会长。"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笑意。
"在您登记之前，我是否可以请求您，完整、一字不差地，宣读一遍您刚才引用的条例及其所有附加条款呢？"
艾斯黛尔看着眼前的凌陌汐，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认得这张脸。
或者说，在强行记下了学院所有“不安定因素”的档案后，她很难不认得这张脸。
“万事屋”的实际领导者。
那个在入学测试中拿了零分，却在之后一系列事件中展现出惊人智慧与手腕的神秘少女。
她不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但出于对规则本身的尊重，她还是从助手手中拿过了那份条例的魔导水晶板。
"可以。"
她开始朗读，声音清晰而标准，如同教科书的范本。
"《星咏节临时公共卫生条例》第七条第三款：为保障公共环境，禁止在主干道移动中食用高温、酱汁外溢风险的食品。"
她流畅地读完了条款，然后抬起眼，冰蓝色的目光再次投向凌陌汐，等待着她的下文。
"会长，您似乎遗漏了附则的第二条。"凌陌汐微笑着提醒道。
艾斯黛尔滑动屏幕，找到了附则部分。
她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澜。
那很细微，名为“意外”。
她看着那条附则，自己读了出来。
"附则二：由炼金系师生为本次庆典特别开发，并持有'展品'安全认证编码的'体验式炼金造物'，在指定体验区域内，不受常规条例约束。"
读完，她再次抬头，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探寻。
凌陌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她不慌不忙地从一脸茫然的诺拉手中，拿过一串还在冒着可疑光芒的章鱼丸。
然后，她指着包装袋右下角一个微小的印记。
那印记由复杂的符文组成，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
"诺拉·弗拉梅尔，炼金系二年级生。这个'便携式自加热爆炸章鱼丸'，是她为本次庆典提交的正式展品，认证编码是'N-07'。"
她顿了顿，然后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抛出了最后一击。
"而根据庆典地图的区域划分，整条中央美食街，都属于'炼金展品体验区'。"
"所以，我们并没有违规。"
诺拉在旁边听得恍然大悟。
那个编码是她为了让包装袋看起来更"专业"一点，随便从一本炼金古籍上抄来印上去的，没想到居然阴差阳错地成了"护身符"。
周围的学生和摊主们，也在此刻爆发出一阵惊叹。
那声音被压抑了许久，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艾斯黛尔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她看着那个微小复杂的炼金编码，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脸无辜、甚至还带着几分"你能奈我何"的挑衅笑意的黑发少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艾斯黛尔缓缓地收起了她的记录板。
"……这次，算你们合规。"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算是为这次交锋画上了句号。
"感谢您的公正，会长。"凌陌汐依旧微笑着，仿佛刚刚只是一场友好的学术探讨。
艾斯黛尔没有再说什么。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凌陌汐一眼，仿佛要将这张脸彻底刻进自己的记忆里。
然后才转身，带着她的学生会干部，继续她们的巡视。
于是，在一众惊叹的目光中，女王的巡视得以继续。
只是那挺得笔直的背影，怎么看，都比来时多了几分微妙的仓皇。
像是一种精密程序遭遇意外指令后，短暂、无所适从的逻辑紊乱。
看着艾斯黛尔远去的背影，诺拉和雷恩终于爆发出了一阵压抑许久的欢呼。
"陌汐你太厉害了！简直是我的救星！"诺拉激动地差点扑上来，被凌陌汐嫌弃地用眼神制止了。
'只是把她说过的话还给她而已，真是麻烦。还不如多吃几串烤肉来得实在。'
凌陌汐打了个哈欠，仿佛真的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她的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再次投向了艾斯黛尔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这个女人还是这么麻烦……真希望以后别再跟她扯上关系了。'
众人的庆祝很快又被街边一家新开的甜品店飘来的香气所吸引。
刚刚那场小小的风波，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很快散去。
只是艾斯黛尔会长那略显仓皇的背影，大概会成为美食街一段时期内，最值得回味的下酒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