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陌汐推开卧室的门。
那股从图书馆里“借”回来时沾上的一身书卷气，那混杂着旧羊皮纸与干燥药剂的味道，也像个摆脱不掉的影子般跟了进来。
她脸上的凝重还未完全褪去，眉头下意识地轻蹙着，像是在反复推演着什么。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柔和的床头灯。
窗外庆典的喧嚣被厚重的墙壁过滤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衬得室内愈发宁静。
凌晓羽没有睡。
她正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安静地坐在床上，像是在专门等她回来。
看到姐姐的身影，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的金色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像是瞬间被注入了星光，亮得惊人。
那光芒甚至驱散了她眼底因熬夜而起的水汽，只剩下纯粹的暖意，让她紧绷的神经都舒缓了些许。
她立刻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像一只终于等到主人的小猫。
用力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铺，示意姐姐过来坐。
『这个时间点还不睡，是在进行什么毫无意义的夜间耐久测试吗？』
凌陌汐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还是依言在床边坐下。
依言在床边坐下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因为紧绷的思绪而有些发僵，连带着指尖都带着一股驱不散的寒意。
“姐姐。”
凌晓羽软软地叫了一声，将一杯温牛奶小心翼翼地捧了过来，杯口那袅袅升起的热气，像一团被揉碎的云。
在递杯子时，晓羽温暖的指尖，有意无意地碰了一下陌汐因思虑过度而冰冷的手背。
那份暖意顺着指尖的接触点悄然滑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沿着手臂一路向上，让她因思虑过度而有些发僵的身体，都为之一颤。
凌陌汐的身体有一次极其短暂而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僵直。
随即又立刻放松下来。
『……多管闲事。不过，温度倒是刚刚好。』
她默默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
那股带着淡淡甜香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盘踞在胸口的些许寒意与疲惫。
她那一直紧绷的肩膀，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悄然放松了些许。
连带着呼吸也似乎变得更深长了一点。
就在这片刻的宁静中，一阵礼貌而突兀的敲门声响起，精准得如同节拍器。
房间内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二人世界”的氛围，被瞬间击得粉碎。
***
凌陌汐立刻皱起了眉。
她叮嘱晓羽留在房间里，自己则迅速起身，走到客厅。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女士，身穿着学院高级教-职人员的制服。
她的胸前别着一枚代表元素系主任直属的银质徽记，像一片凝固的寒霜，在门廊魔法灯下反射着冰冷而内敛的光芒。
她没有开客厅的主灯，昏暗的环境是一种无声的下马威。
只有卧室半开的门缝里透出些许柔光，将来者那张严肃的脸切割得半明半暗，压迫感十足。
“凌陌汐阁下，晚上好。”
信使微微颔首，语气平淡，但“阁下”这个非同寻常的敬称，显然并非出自她个人的意愿。
“米兰达夫人派我前来，只是想问候一声——您和晓羽小姐，在庆典上玩得还开心吗？”
『专门派一个系主任的直属秘书，就为了进行这种低效的社交礼节性问候？看来真正的“问候”，马上就要来了。』
凌陌汐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不动声色。
她将身体侧开半步，做出“请进”的手势，同时用同样平淡的语气回答：“托您的福，每天都像在参加学院新开发的解谜游戏，充满了‘惊喜’。”
她刻意在“惊喜”二字上加了微不可查的重音，算是一次直截了当的试探。
信使走进客厅，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视了一周，最后重新落在凌陌汐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上，唇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牵起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夫人说，天才总是能从寻常的游戏里，发现不一样的‘线索’。比如，听说你们从图书馆带回了一件有趣的‘纪念品’？”
『来了。关键词是“纪念品”，看来她已经知道了晶片的存在。』
凌陌汐的瞳孔极其短暂地收缩了一下，但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果然是为了晶片。她连这个都知道？伊格纳兹向她汇报的？还是说她有自己独立于王室监察厅之外的情报渠道？』
信使像是完全没看到她的微表情，又或者说，是完全不在意她的反应。
她自顾自地继续说：“夫人还说，那种古代晶片很有趣，在魔力富集的环境下，会像镜子一样，映照出周围最强烈的‘愿望’……有时候是守护，有时候，也可能是毁灭。”
这句看似学术探讨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解锁了凌陌汐心中的诸多谜团。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一颗金色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凌晓羽正满眼担忧地看着客厅里这略显紧张的对峙。
信使注意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在说出“毁灭”这个词时，她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卧室门缝的方向，那眼神锐利如针尖，却又在触及那小小的身影时，瞬间融化了一瞬，流露出一抹近似怜悯的神色。
“夫人说，有些关于‘游戏’心得的话题，不适合在太多‘观众’面前讨论。”
信使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张制作精美的请柬，不容拒绝地放在了客厅的桌上。
那上面烙-印着的，是米兰達夫人那繁複而優雅的私人魔法印記——一個不容錯認，也無法拒絕的宣告。
她优雅地行了一礼，没有留下任何解释的余地，转身干脆利落地告辞。
门被轻轻关上。
客厅里只剩下姐妹二人，空气中还残留着信使身上那股高级墨水与羊皮纸混合的味道，冰冷、精准，如同她本人一样不带任何感情。
***
凌晓羽从房间里快步走出来，轻轻关上门，几步跑到姐姐身边，仰着小脸看着她。
凌陌汐拿起那张触手冰凉的请柬，指尖无意识地在上面精致的纹路上摩挲着。
『“镜子”……“愿望”……庆典的魔力网络是“环境”，晶片是“镜子”。它现在映照出的，是血烛密会那帮疯子想要“毁灭”的愿望吗？』
『米兰达知道这一切，但她不能明说，甚至需要派一个信使，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提醒我……她在暗示我，她也受到了某种限制或监视。所以，这场茶会，既是一场‘考试’，也是在寻找一个能绝对安全地进行真正情报交换的场合？』
正当她沉浸在复杂的思-绪中时，一双温暖的小手从背后伸出，带着不容置喙的保护姿态，轻轻环抱住了她。
紧接着，一个柔软的脸颊贴在了她的背上。
凌晓羽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抱着她。
妹妹平稳的呼吸声就在耳后响起，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暖，像一个永远不会熄灭的小小火炉。
那份纯粹而不含任何杂质的信赖与依赖，像一股涓涓细流，注入了她因高速思考而变得有些冰冷的身体。
她那紧蹙的眉头，在感受到背后温度的瞬间，不自觉地缓缓松开。
她闭上眼，进行了一次深长的呼吸，将胸中积攒的浊气尽数吐出。
『……情报不足，继续在这里空想只是浪费时间。无论她是想考验还是设陷阱，亲自去接触一下，总能收集到更多用于判断的材料。』
她睁开眼，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与锐利。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解决血烛密会这个共同的麻烦之前，她暂时不是敌人。』
凌陌汐转过身，反手握住妹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捏了捏妹妹那柔软得像上好布丁一样的脸颊。
看着妹妹那双写满担忧的金色眼眸，她难得地没有移开视线。
似乎是想安抚她，只是那动作略显笨拙。
语气恢复了军师本色，平静而不容置疑，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有些僵硬地拍了拍妹妹的头说：
“晓羽，明天陪我去参加一场茶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