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冰山的另一面
像一只无形的小手，诱人的甜香霸道地钻进了凌陌汐的鼻腔。
她在一片朦胧的暖意中睁开眼睛。
视野里首先映入的，是庆典广场上那座标志性的巨大花钟，指针正不紧不慢地滑向午后三点。阳光和煦得恰到好处，空气里则弥漫着烤面包与棉花糖混合的甜美气息——一种经过精准配比、能让多巴胺急剧分泌的甜美味道。
『……我睡了多久？』
她坐起身，揉着还有些发沉的太阳穴。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从摇晃的马车转移到了广场的长椅上。
一件带着妹妹体温和甜香的外套，正盖在身上。
耳边是晓羽平稳而轻浅的呼吸声。
而刚刚那个完美的枕头……
则是晓羽温热而柔软的大腿。
“姐姐，你醒啦？”
凌晓羽清脆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而那股愈发浓郁的香气源头，则是诺拉·弗拉梅尔正献宝似的端到她眼前的一份“杰作”。
一份刚刚出炉的舒芙蕾，蓬松得如同云朵，顶上还用闪闪发亮的魔法糖霜，绘制出了一只惟妙惟肖的迷你狮鹫——一种在美学价值上投入了过多成本，导致其性价比急剧降低的装饰品。
“嘿嘿, 怎么样? 我们刚才去参加了‘星咏节烘焙挑战赛’，这可是我们的冠军作品哦!”诺拉的脸上写满了骄傲。
『很好，完美符合预期。』
凌陌汐清了清嗓子，那副“军师”模式的开关“咔”地一声被开启了。
她正准备开启那套关于“如何将团队核心战斗力进行最优资源配置”的分析报告。
一套毫无情商可言、且长达十分钟的分析报告。
但话到嘴边，却被诺拉用勺子不由分说地喂过来的一大口舒芙蕾，给结结实实地堵了回去。
温热而柔软的糕体在舌尖上瞬间融化开来，那股浓郁的奶香与恰到好处的甜味，像一道暖流，让她因为过度思考而紧绷的神经，都舒缓地放松了下来。
她咀嚼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脸上那副紧绷的“军师”面具，也在不知不-觉中松动了些许。
『算了……陪她们疯了这么久，是该补充点糖分了。』
『就当是……战术性休整吧。』
“这可是集我们团队智慧于大成的杰作！”诺拉完全没察觉到某位军师内心的挣扎，兴致勃勃地拍着胸脯，“雷恩那身蛮力，用来和面简直是天赋异禀！希尔维娅更是从一本十八世纪的宫廷食谱里，翻出了古代王室的独家配方！至于我嘛……”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当然是负责用炼金阵，给烤炉进行史上最最精准的控温啦！”
『把团队技能用在这种地方……简直是最大程度的资源浪费。』
凌陌汐看着一脸自豪的诺拉，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位因为找到了古代配方而眼中放光的历史学家，以及那位因为成功和了一大盆完美面团而流露出些许成就感的未来骑士……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看她们这么开心的样子……算了，今天就当是给团队放假了。』
抱怨归抱怨，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
凌晓羽已经很自然地从诺拉手里接过了那份舒芙蕾，用小勺子细心地切下一块，吹了吹热气，然后满怀期待地递到了姐姐嘴边。
“姐姐，好吃吗？”
那双眸子亮得惊人，仿佛将一整条倾泻而下的星河，都悉数藏了进去。
凌陌汐感觉自己的防线，又一次在妹妹的眼神攻势下，被毫无悬念地击穿了。
她只能有些无奈地张开嘴，将那份温柔与甜蜜一并咽下。
“……糖霜有点太甜了。”
***
就在这片欢声笑语中，凌陌汐的视线越过嬉闹的同伴，不经意地扫向广场的另一侧。
她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诺拉等人也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然后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广场休憩区边缘的一棵巨大的枫树下，学生会长艾斯黛尔·冯·艾斯勒，正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
她所处的位置，与广场中心的热闹氛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自成一个气压极低的孤岛。
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缝隙，在她那身不见半点褶皱的纯白制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无法融化那份冰冷的气质。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微微垂着头，平时在任何人面前都挺得笔直的背脊，此刻那条总是紧绷的肩线，也终于极为罕见地垮塌下来些许。
凌陌汐甚至看到，她抬起那只总是戴着白手套的右手，轻轻按压了一下自己的胃部。
那个动作很轻。
轻到只有投在她脸上的斑驳光影，随之错愕地晃动了一下。
她那张总是如冰霜般冷峻的脸庞上，此刻竟短暂地流露出一抹疲惫的神色，快得如同光影的错觉。
『哦？这不是我们那位铁面无私的学生会长大人吗？』
凌陌汐的观察者模式瞬间启动，大脑自动开始分析。
『这副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看她那个动作，难道是连续工作太久，忘了吃饭导致低血糖了？啧，真是个死脑筋的家伙。』
“天哪，是艾斯黛尔会长！”诺拉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惊讶，“她一个人在那做什么？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喂，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诺拉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雷恩，有些担心地小声说。
雷恩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想拉住跃跃欲试的诺拉，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但就在这时，一个谁也没想到的身影，却毫无征兆地冲了出去。
凌晓羽的动作，让所有人的思维都瞬间宕机了。
她端着团队剩下的最后一份舒芙蕾——也是被诺拉用魔法糖霜装饰得最漂亮的那一份。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径直朝着那座“冰山”走了过去。
艾斯黛尔似乎是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猛地抬起头。
在看到来人是凌晓羽时，她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立刻闪过了平日里那种锐利与警惕的光芒，身体也下意识地坐直，重新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的“规则的女王”。
可凌晓羽仿佛完全没有接收到对方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她只是在艾斯黛尔面前站定，将手里的那份舒芙蕾往前递了递，脸上是那种纯粹不带任何杂质的微笑。
“会长姐姐。”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
“我看你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这个给你吃，是我们刚刚比赛赢回来的哦，可好吃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远处的凌陌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干得好，晓羽！』
她的内心剧场正在上演一场精彩的解说。
『干得漂亮，晓羽。对付艾斯黛尔这种活体炼金人偶，就要用这种无法被逻辑回路解析的指令，去冲击她的底层代码！』
艾斯黛尔的表情，确实凝固了。
她的视线在凌晓羽那天真无邪的笑脸，和那份尚在冒着丝丝热气的甜点之间，困惑地来回移动。
那是一种她从未处理过的情境。
既不是挑衅，也非请求，更不属于任何一种能用学生会规章来应对的“事件”。
这只是一种纯粹而不讲任何逻辑的善意——一种对规则的终极破坏。
她那双习惯于发布命令与签署文件的手，微微抬起，却又不知所措地停在了半空中，仿佛一台精密仪器遇到了无法识别的异常指令。
僵持了足足几秒钟。
艾斯黛尔似乎终于完成了对这个“计划外”事件的内部处理。
她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指尖精准地捏住了碟子的边缘。
整个过程像是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小心翼翼地避免了与凌晓羽的指尖，发生任何不必要的触碰。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也少了几分不容置疑的锐利。
“……谢谢。”
凌晓羽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对着她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跑回了团队中，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长椅上那位学生会长，则像是彻底宕机了一样，低头看着手里那份与她气质格格不入的甜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脸上那如冰霜般的冷峻，似乎终于被这份暖意融开了一角，就连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也悄然漫上了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
几分钟后，艾斯黛尔的“系统”似乎终于重启完毕。
她重新挺直了背脊，站起身，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制服衣领上本就不存在的褶皱，身姿与仪态在顷刻间便恢复到了平时的那种“标准格式”。
她没有立刻吃掉那个甜点，而是用一只手小心地托着，像是在处理一件危险的证物，快步向广场的另一个方向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晓羽你好厉害！”
诺拉第一个凑了过来，用一种近乎看“闯入禁地还全身而退的英雄”般的崇拜眼神，对着凌晓羽小声惊叹。
“你居然敢去投喂那座‘移动冰山’！她居然还接受了！我刚刚看到她的表情都空白了快两秒！”
“准确地说，空白了一点七秒。”希尔维娅冷静地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双眼却闪烁着发现珍稀物种般的光芒，“这在我的长期观察档案里是从未有过的记录！简直是完美的异常数据！晓羽同学的行为，就像一个无法被公式解读的变量，在她那套严丝合缝的逻辑系统里，引发了一场华丽的‘奇点’崩溃！”
『何止是冲击。』
凌陌汐在心里默默为艾斯黛尔那颗被规则塞满了的大脑默哀了零点三秒，『那家伙的处理器估计已经因为过热而降频了，现在八成正在头疼，该怎么把‘接收普通学生的善意投喂’这种天方夜谭，归档到学生会日常条例的哪一章哪一节吧。』
她笑着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妹妹那柔软的头发，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宠溺。
“我们家晓羽做的，当然是最好的。”
凌陌汐收回了望向艾斯黛尔离去方向的目光，视线重新落回到自己手中，那张本该冰凉的渡鸦卡片上——此刻正被她的体温捂暖了些许。
『渡鸦栖木的顶层……米兰达夫人的“规尺”……』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深邃起来。
『到底藏着些什么，就有趣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对着身后一脸好奇的同伴们扬了扬下巴。
“好了，既然收到了请柬，我们也该去看看，这王都的夜生活里，有什么新节目正在等着我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