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拉以平淡的语气讲述着她的往事,言简意赅,波澜不惊,仿佛她并未参与其中,只是冷静的看客。
本・布莱克心中不知为何味,这是常年作神使受神性的熏染所导致,还是自身过度的克制不愿展露自己的真实?这对于他一个局外人来说,一切都是未知的。
他们不知何时漫步到了中层商业区,拥挤的游客与商贩熙熙攘攘,不时有兽人或灵族的喧哗声传来,此起彼伏,街道上接踵连袂。本·布莱克在一片嘈杂中听不清瓦拉的话,伸出手臂将她挽入臂弯中。
蓝眸一紧,红晕随即在面纱下弥漫。本没能欣赏到这一幕,径直带她拐入了一家人流少的店铺,随即松开。这家店是书店,店主几乎利用了所有的置物空间,连天花板都挂满了填装书本的架子,留下的路甚至排布出了迷宫的感觉。也许居民大都在街上体验节日的欢乐与赛事的热烈,只有一对兄妹和两三个店员在这采购书籍。这里安静些,继续讲吗?
“都是陈年旧事。”瓦拉的蓝眸望向一角。
“这、这样啊……那、那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呢?”
“我看过你的记忆。”
本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这场约会突然陷入死寂。而他不想一直在低沉的话题里兜兜转转,于是想出了个欢快些的问题:
“说起来,瓦拉小姐很快要在那扎苏里正式露面了吧。”
她轻笑着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古「圣阿达维耶」星象图述概史》,道:“你也不必这么执着于找话题。不过……你可不要一直这么活力四射,万一,下一个接任你担子的神使性格孤僻怎么办呢?”
下一个神使?
本突然明白瓦拉的意思,她似乎已经确认自己必死的结局了。
“瓦拉小姐,你说的……你能看见的未来一定是真的吗?”
她勾起一弯捉摸不透的微笑:“是。”
“但是,”他垂眼向书的内容看去,那书上的插图描绘着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女精灵,额间也有六芒星印记,指着书本的扉页,念到:“未来不等于命运吧。”
她即刻将合上书本,顿在原地,她眉心紧蹙,玉唇微微颤抖而迅速被咬紧。趁她说出任何一个音节前,本·布莱克大着胆子握上了她的手,凝视她颤动的睫毛:“瓦拉小姐,我不会让你的预言成真的。
“布莱克先生,请收回你的妄言。”她别过头去。
“你心里也很害怕吧,毕竟你连接班人都没准备好。”他的声音很柔,轻抚而下。
“布莱克先生,别说……”瓦拉同样小声,更多的是弱声。
“你放心不下他们双胞胎吧,还有瓦利文,以及瓦伦希斯……”
本清楚自己说到了瓦拉的心坎上,他不希望再说出伤害她的话,可他现在清楚,他比任何人都不想再听到那番话了,这翻腾的冲动又让他开口:
“瓦拉小姐……“他注意到了书脊上的文字。
“……”她垂下头,银白的发丝无力地悬在书上,而她蓝宝石般的固执中又多了几层第一先知不曾示人的悲哀。
“先知要做的不是服从未来,而是抓住命运。”他握紧了傀儡冰冷的手,牵引她指在那女精灵画像下的配文上,“这是前代先知吧。”
纸面忽然接住了一滴晶莹的水球,在画像边湛开,想要晕花几丝墨迹。
这大概是瓦拉·林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露真情,以至于泪水也有点不知所措,她挤出复杂的笑容,模糊了眼前的画像:“我知道啊,我怎么不知道啊……”
她将书抱在怀里,没有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也没有摆出公主脾气撒娇怄气,只是微微抚摸老师的遗作,轻声啜泣,试图憋回不争气的泪水。
“啪”清脆的书本掉落声,掉到地上的并非瓦拉手里的这本。
他们身后的兄妹中的兄长猛得冲来,慌乱地将瓦拉的肩头揽过。那头银发叫本一阵激灵:“姑姑别哭了……”
“瓦伦?”瓦拉转过身去,抓起本的衣襟将自己埋入其中,“你怎么在这?”
她半埋怨半自责地靠在本身上,只为了不让侄子发现自己狼狈的一面。但瓦伦希斯曲解了这画面,苦大仇深地瞪向本·布莱克,直接送了他一个「圣阿达维耶」手势。本不甘示弱,他一边拍打瓦拉轻颤的背脊,一边摆出长辈的架势责问他为什么在这里监听他们谈话。被他这么一问,原想追问他们方才话里深意与所指的瓦伦希斯便哑了火,转而胡编了一个带江黯来学习米洛底传统文学的借口。
“什么?她也在?”不好了不好了,我不会被误会成气哭美女的烂男了吧?
“丫头!”他朝先前误以为是普通灵族妹妹的女孩一喊,吓得她原地起跳,手忙脚乱地转过身来,用书本挡住脸,“干、干爹,我发誓我是好孩子哦……真的只是在看书……”
“你跟着克菈莉莎阿婆不、阿姨不好吗?”本适时地用师父的威严语气斥责徒儿,“再说你看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瓦伦希斯这就是你口中的米洛底传统文化'吗?”
“好了,我相信江黯。”瓦拉调整回了心态,脸上的神态也恢复到了正常,慢慢离开本·布莱克。
“还有,快把这本什么《王宫秘密夜晚》放回去!你这个年纪应该多去看看……”“什么?”
在场的各位从没听过瓦拉这么高分贝的声音,她猛地推开瓦伦希斯,冲到江黯面前,飞速夺过无辜江黯手里的神秘话本,以震惊四座的速度丢到了角落那一堆的杂书堆中。
“姑姑/瓦拉小姐/先知大人?”
“没、没、没事,保护未成年人罢了……”瓦拉的脸红出卖了她的心虚。
瓦伦希斯顿时想到什么,拉起江黯的手要溜走,瓦拉见本还是懵圈状态,也学侄子的方法牵起他的手,匆忙逃离现场。
“瓦拉小姐,您真是……博览全书呢。”他有些错愕地被女士牵着,看着瓦拉刚经历的情绪的大起大落,有点恍惚。
“闭嘴,布莱克。”她还有再哭出来的劲头,吓得本立马正经。待确认不会再会有谁监视这场约会了后,他们慢下脚步,向甜品店进发。
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仿佛同每位初开情窦的少女一样,因为方才鲁莽与过线的行为揪住自己的衣摆。
“你,有些话说和瓦尔哥哥一样,抱歉,我没办法控制这样的情绪,尤其在侄儿面前这样,不想表露……”
“我能理解。”本自己也不会想在江黯面前落泪。
“请您忘了刚才的闹剧吧,布莱克先生,或者把它烂在胃里。”
“那当然,小姐。说起来,您说我和令兄相似,是哪几点呢?”
瓦拉抬头看到本贱兮兮的微笑,气愤的回了一句:“是啊,像,都一样蠢!”
“我可以理解成我蠢得恰到好处吗?”
“你!你、你……”瓦拉竟然说不出下一句反驳这个油嘴滑舌的赏金猎人的话。
“哎呀”他突然转走了话锋,挽起她的手笑,“看,前面就到了,先吃点水果味的奶糕如何?我定了阳台雅座。”
“谁要和你共进下午茶了?你这滑头的人族!”
当然瓦拉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点了一份最甜的奶油蛋糕和一份三倍糖的奶昔。
“破费了……”瓦拉取下面纱,同时将阳台围出了一个屏障,干扰视听。
“没有没有。”此乃谎言。
“等你比完赛,我们就可以私下解除婚约,我会把我名下的遗产全部分给瓦伦希斯,并嘱咐他拿出十分之三去抚养江黯,我的积蓄虽然不多,但至少可以……”
“别说这些了!”本 布莱克用汤匙点了点他的乳羹汤,“你的师傅不是也送了那句话给你吗?比起思考我的事情,还是先找现在的突破口为好。”本·布莱克侧托起下巴,收拾起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表情,一本正经地开始分析:“首先,当务之急是找到给「莱姆多恩达斯」下诅咒的家伙。弄清楚他图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获得这种方法,以及,为什么是这个时间。”
“有些问题,我没有确切的回答。但有几点,我可以告诉你肯定的答案:一是方式,二是时间。这种毒咒以纯粹的暗素能为引,将神祇时代残留的秽物残渣种入圣树的伤口里。这种毒虺就能吸食生命力来疯狂繁殖。十年前我就见到过这种禁术,正是因为它,前任第一先知,我的老师柯吉妲亚丝女士,才失去了主动权和自愈能力,丧命于那场浩劫之中。这里就要提到时间,布莱克先生。每十年,十大诡兽之一的「断角白鲸」,我们的敌人就会从北海里浮现,进攻「圣阿达维耶」,若是第一先知状态良好,它只能侵扰海岸线周遭,波及的范围能被控制在海岸线十公里以内。可是十年前,那场浩劫让父亲大人,也就是先王瓦哈巴伦不得不分散大量兵力去各个港口增援。那时候,柯吉妲亚丝女士被残渣污染,「断角白鲸」水淹了城邦,直到瓦尔兄长和他的朋友,那位拥有世界上最纯粹光种和泰坦种素能的英雄,指挥人民返工,扼杀最大的危害,重创「断角白鲸」,才不让悲剧发酵地更加厉害。”
“那现在,那位英雄在哪里?”
“很遗憾,他回了故国后就再也没有复出,不过,命运告诉我,你有一天一定会遇到他。”
“我那时在哪儿还不知道呢,别管命运不命运的了。不过听瓦拉小姐你这么一说,这个施术者得是暗种素能持有者吧?”
“毋庸置疑。”她**了口奶昔,“但据我所知,全贵族里持有并能使用纯净暗素能的只有两个——因为纯粹的暗素能过于稀有,以至于本国灵族一定会报备给我——其一是史官埃德温,其二是侯爵谢尔登·莫里亚密。”
“至少你说过能接触这一等级禁术的只有瓦利文,而他是木属,显然是雇佣别人,比如这俩人去做的。”
“你的猜测不无道理。王室图书馆的石像只服务于最高掌权者,现在只认瓦利文这一张脸,连我也没有权限涉足。”
“但,不太可能是瓦利文要求的吧,这于公于私对他一个摄政王来说有什么益处吗?”
“自然没有。而且他不会的,这次决不会。”瓦拉十分笃定地回答,手上挖了一角奶油,语气平淡像是和本聊今天的天气如何,“因为十年前他已经用过一次了,再操控一次他会死的。”
“这样……嗯?你说什么?”
本好像听到了什么冲击力极高的信息。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当年他从一个组织那里买来了召唤的方法,他急于获得圣树的力量而走了邪道,因此还酿成了灾难,大批王室成员的死亡,其中包括我父亲,还有兄长瓦尔与我嫂子林然。”
“你是说瓦利文之所以成为了摄政王是因为你其他兄长都……”
“嗯,是指有能力继承王位或摄政的王族。你,来米洛底这么多天,应该已经听过那个吧——「莱姆多恩」的三个契约。”
“沃伦老先生与雷·林都向我提过,不过故事版本截然不同,前两个我已知晓,大概就是奉献女儿与九十九个王族生命对吧?”
“八九不离十。第二条呢,除了九十九个男精灵外还要‘拜谒神祇与「断角白鲸」这一条’。其实正确表述是:其中一名男精灵服下圣树精华所制成的「永生丹」,获得「莱姆多恩」的祝福和「断角白鲸」战斗。至于第三条,我现在告诉你:以上的事件只会出现在双生子降临时,新任先知上任后必须将其中一子奉献给神祇,不然祂的孩子「断角白鲸」就要覆灭这个王朝。”
双生子,在「圣阿达维耶」被视为不祥……
本的后脊一阵发凉,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知道之后,我想下一步该怎么做的头绪便有了。”
“你说,”她又吃了口蛋糕。
“瓦利文当年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我不相信他不知道这样的后果,他还有其缘由吧?”本盯着瓦拉,猜测她会有所隐瞒,果不其然,她莞尔一笑:
“是的。因为啊,他想要复活。”
“复活?他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吗?”
“这是另一个问题了,布莱克先生。悠今天得到的信息很多了不是吗?瞧,很快要敲第四下钟了,你4点半还要去那扎苏参赛噢。”
本明白她的意思,从她的笑意中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问出什么了。
“现在轮到我了,而我只提一个,”瓦拉优雅地吸完奶昔,不过嘴角还是有奶沫残留,“为什么布莱克先生您想挽救我呢?我不过神使,你不过旅人。我与你不过指引与被指引者的关系,我死后,还有会新的‘生命’的守护神诞生。您与我非亲非故,所接下的委托的内容也与我的存亡无关吧?再这择下去,只怕会殃及江黯吧。”她逗弄着杯沿
本·布莱克听她这么一说,愣了半晌,决定保持自己的浅陋人族形象。他旋及抚上她的脸颊,笑:“是因为瓦拉姐小的脸吧。
“布、布莱克先生?”她后知后觉这个人族在说什么,是什么意思,脸蛋登时火烧云一片,她捂脸尖叫,语无伦次地喊:“笨蛋!”然后激动地打了上去。
本·布莱克上一秒还在微笑,下一秒就被巨大力量呼飞,从阳台直接被打到了一楼,直直撞上数十把椅子,昏死在大街上。
“啊,快来灵啊!”瓦拉激动地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