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着,水在晃。
月亮漂在前方,离我很近,几乎贴着脸。
我慢慢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凉意。
船侧了一下,我整个人跟着船翻了过去。
没有挣扎的必要,也不知道怎么算挣扎。
我继续躺着,被水轻轻带走。
然后倒头躺在云上。
云比水还软。
远处有个光团慢慢升起,兴许是太阳。
云开始化了,从侧腰一点点塌陷下去。
一股失重感袭来。
我摔在地上,冲击感像烟花炸开,身体大概也像烟花一样已经碎得差不多了。
好多人围上来。
是一群穿制服的学生妹围上来,有人在哭,有人抓着我的肩膀拼命摇我。
她们一遍遍叫我的名字。
声音很近,却听不清。
像隔着什么布或者水,音节都含混得像没搅开的汤。
我想回答点什么,又说不出话。
我动不了,就那样躺着,被她们一下一下摇晃着。
晃得仿佛整个身体又要飞出去。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躺在地上,而是在颠簸的手术推车上。
围上来的人换成了一批白大褂。
有人轻拍我脸,还有手电筒照进我眼睛里。
我还没来得及提出任何抗议,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白灯晃得眼睛疼,手术刀在我头顶盘旋,一圈圈像鹞子。
一个医生说:“快点,不然就晚了。”
我问:“晚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手一抬,然后——
整间房开始震动起来。
“……地震?”
我睁开眼——
视野还是白的,身体还在晃。
我意识到,我刚才好像在做梦。
那现在算是梦醒了吗?
还是在做清醒梦?
……现在好像不是该纠结这些的时候。
一股无处可逃的恐惧涌上心头,像条冻僵的蛇,死死盘在心上。
分不清是梦中梦的售后服务,还是身体自带的报废预警。
身下传来泥土坚实冰冷的触感
——不是船
——也不是担架
——坚硬、粗粝、真实
——这触感像根救命稻草,稍微把我从混沌里拽出来一点。
“第三轮……准备,放!”
像是从彼岸传来的声音,遥遥地发出什么指令。
随着声音落下,大地带动身体再度摇晃起来。
某种能量在空气中炸开,冲击像波一样扫过身体,掀起一阵头皮发紧的燥热感。
我想动一下——
结果身体只微微抖了下。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一层又一层东西牢牢固定住了。
视野刚恢复一点,弱弱地扫视了一圈,发现周围空旷过头了。
这规格,应该是举行什么大型仪式的现场吧。
只是会场中央只放了我一个人。
地上亮着复杂的图案,四周远远地围着不少人。
眼光所到之处,总有人像害怕上课被点到名一样往后缩。
看样子在举行某种祭祀活动,而我是祭品。
可是他们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样子似乎都在提醒我事情并不是这样。
来不及思考清楚自己是什么处境,新一轮指令和震动袭来。
鬼使神差般,我的视线聚焦到那个发号施令的人身上。
他的帽子歪到一边,像被打了一拳;他脚下晃得站不稳,脸上却还维持着坚毅到悲情的表情,坚持喊命令。
不知怎的,我忽然笑了一下。
不是故意的,就是那种“笑点奇怪”的笑。
可能是梦太长,也可能是现实太像恶搞。我甚至还残留着刚才梦境的晕眩,抽离感一上来,嘴角自己动了。
“噗嗤。”
一声不合时宜的笑声漏了出来。
意识到失态后我立刻收声,像做贼一样看了看四周。
没人注意我。
大家都离得很远,手握武器,脸紧绷成固定面具。不是他们不想注意,而是他们根本不敢靠近。他们躲在安全线外,就连眼神都试图避开我。
我再度审视了一遍现场,和我自己。
被如此对待的理由,呼之欲出——
也就是,他们把我误会成了魔族,打算通过这种方式消灭我?
一上来就是这种大场面?
连自证清白的机会都不给?
Why? Tell me why!
我是不是跳过了什么重要剧情?
回答我!
“第四轮……准备。”
回应我的,只有这样冰冷的指令。
这次的声音没有太多附加情绪,比起命令,更像是疲惫中最后的确认。
“弹量维持,输出加强。”
“放!”
又一轮冲击命中。
地面重重一颤,我胸口像被什么压了一下。
但除了咳出一口气,其他地方毫发无伤。
我甚至觉得,这震动比刚才还小了一点。
沉默。
那边似乎也陷入短暂的失语。
我听不清他们在交换什么眼神,但气氛从“紧张”变成了“困惑”,又从“困惑”迅速向“恐慌”滑落。
然后,有人说了句:
“处刑中止,请小心收容!”
随着各种道具黯淡下去,地面上的纹样全都消失不见。
几个士兵小跑着靠近,一边低头一边交接某种仪器,似乎谁也不敢第一个碰我。
他们没说我是什么,也没看我一眼。
就像我真的不是人,而是一件必须收回的危险品。
交接完,换了一批人上来,战战兢兢地替我换了道具,把我抬走。
我没有挣扎,也没有试图逃跑。
我不认为我一个普通人有办法能挣脱这重重枷锁。
我主要是,茫然。
我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才招致这一切。
我只记得我刚出家门就被魔王打趴下了。
我只记得我不能阻止它带走我的家人。
我只记得我拼死一搏,仍然输了。
我寻思半天,我和魔族的关系,除了是仇敌,没有任何关系。
可我刚醒来,就被贴上魔族身份的标签送上刑场。
连常规审问都没有,直接跳到处刑程序,连喊冤的机会都没给。
明明也是一个脑袋两只手,我到底是怎么被误会成魔族的?
我真不是魔族。
但好像说了也没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