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魔族先生终于不演了?”
他见我没反应,维持着盛气凌人的姿态靠了过来。
其实我只是话说多了,口干。
他隔着柱子从侧后探出身子,双手像小动物似地扒在柱子那边的缝隙上,抬头打量我,我甚至听见他呼出的气息轻轻撞在我的侧颈上。
“……现在不怕我了?你们不是躲我都来不及。”
现在换成我躲他了,我被他盯得头皮发紧。
“我只在书上见过魔族,还是第一次有这样近距离观察的机会。”经我提醒,他稍稍拉开了点距离,目光仍在我身上游移,“再说,都在魔族身边了,近一点远一点都没差,该死的时候大家都同时完蛋,跑不掉。”
我已经习惯异世界人靠近我时那副豁出去的样子了。
“我打算信你一回,可以吗?”看得出来,他的样子不是在问我意见,而是在说服自己赌一把,“就像你说的,你是特别的穿越者。毕竟那些对付魔族的处刑手段好像真的对你没有效果。”
他忽然笑了一下,声音带点少年特有的轻柔,却带着隐隐的讥讽:
“尝试与魔族建立联系的人类,没有一个能善终。”
我静静听他讲故事:
——一个善良的村民搭救了一个看起来挺柔弱的魔族,魔族很感激他,两人成为好朋友经常来往。后来有一天魔族照常来找他玩,他和别人正在争执,魔族学着他们的样子狰狞起来然后整个村落消失了;
——一个国家曾宣言和魔族缔结了和平共存条约,最后被自己亲自接纳的友善派魔族消灭了;
——一场波及列国的战乱,后来被证实魔族是幕后黑手……
——这些在我看来更像都市传说的事,他好像当成了历史。
“这就是我们不信任魔族的原因?不,追根究底是魔族的力量层次远超我们。它们一个随意的动作,对我们就是一场无法承受的浩劫。而我们葬送无数人力物力,才能换掉一只魔族。”
他越说,眼里的光就越黯淡下去。
“那它们岂不是动动手指就能统治世界,奴役人类?”
“这才是最令人费解的地方——从来没有魔族和整个人类世界开战的记录,他们好像对统治、奴役毫无兴趣,只是在散布恐惧。”他顿了一下,思考说法,“它们大本营在魔王城,也没有要出来扩张领地的意思。但是只要它们离开魔王城出来活动,就会给人类造成很大的威胁。如果人类不幸暴露在它们视野之内,就有很大概率会出事——有时候是伴随一大堆魔物证明来袭;有时候则会伪装成人类煽动人类内斗。”
活像某种规则怪谈。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
“好吧,我或许有些理解你们了。大家活着都不容易。”
听完他的描述,好无解,我都想重开了。
——好像是有重开的机会,我刚错过。
“人类还活着算是一种奇迹吧。”
他像读心一样把我想的说出来了。
更可能是刚好想到一块去了。
“……这样的奇迹,能维持多久呢?我们能等到创造更意想不到的奇迹的那一天吗?”
你小子,前面宣称‘仅凭人类智慧也能干翻魔族’的那股豪气,缩哪儿去了?
“搞不好魔族在圈养我们当消遣。哪天他们玩腻了,就随手把我们灭了。”他的情绪肉眼可见地跌入谷底。
什么“那一天,人类终于回想起了,中间忘了……的那份屈辱。”
他整顿了一下衣装,其实是为了掩盖自己在收拾情绪吧。
接着他就泪眼婆娑地迫切地迎了上来:“你刚才说的,作数吗?”
我都有点忘了我刚才说过什么值得他那么激动。
“你说你是魔族克星,为了人类的未来而战,像小说的主角一样去打败魔王!是真的?”
“你不是不信么。”
“我信!但是你得先作保证,你立字据!”
刚准备脱口而出“好啊,只要你肯协助我脱离这个牢笼,怎么都好”,马上又转念一想:
他是不是在套路我啊。
先拍一巴掌再给一颗糖的模式,莫非……是一种传销手段?
小哥,买苹果吗?——搞错了,这是存档点。
这里没有保健品可以卖,那只剩下传教这一种可能了。
是光明会?还是飞天面条教?
好吧我开玩笑的,他想让我干嘛,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成为这个令人绝望的异世界的“救世主”——八九不离十。
喂喂,这可比对着HR签劳动合同要命多了啊!
起码劳动合同不会写着‘必要时需献祭乙方生命’这种魔鬼条款吧?!
谁要接这种高危工种啊!——虽然被当成救世主膜拜时,会有那么点暗爽啦……
况且还是带魔法的合同,别说没五险一金,鬼知道签了会不会变成什么使魔之类的玩意,也不敢想象违约会付出什么巨大代价。
前世的我就为能安稳猫在工位后面看看纸片人摸摸鱼,拒绝了更高薪的工作。
孰轻孰重,我清醒得很。
“……怎么了?”他的声音幽幽地从柱子另一端穿过来,字和字之间的声音和停顿都拉得很长,“你不是说自己是异世界来的魔族克星吗?那还在犹豫什么呢?”
我再不说点什么,恐怕要引起误会和猜忌了。
我眯起眼睛盯他。
他的动作明明不一样,可我还是会联想到伽椰子从被窝钻出来的样子。
他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敢开口了。
那种期待,简直会要了我的命!
“不是要我相信你不是魔族吗?真要作出承诺就怕了?”
“……在顾忌什么呢?比如——其实你是魔族,所以没法做出承诺?”
“还是因为你连你的女仆都救不了……”
“是啊,我现在,确实救不了她。”
“我连这具身体的秘密都还没弄明白。打不过魔王,魔法也不会用,更何况”我示意身上的重重枷锁,“别说脱困,能不能不被误杀都两说。”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到我变得足够强的那一天。”我盯着肮脏潮湿的地面,好像身体也跟着陷了进去。
从魔王带走她的那一刻开始,我的脑袋里就只剩下“救不了她”这五个字,像烙铁一样,一下一下按在神经上。
“我不是在顾忌什么,也不是因为胆小或冷血……只是——”
“攥紧拳头也无法兑现的承诺,像块巨石压在胸口,碾得每一次呼吸都浸满懊悔。”
“我受不了那种感觉。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
“我和你们成长环境不一样,没有你们那种觉悟,我不清楚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我害怕找不到解决的出路。”
“我就这样——嘴上说得头头是道,到关键时刻就什么也做不了。”
牢房很安静。
“你已经很努力了。”他故意把话说得很轻浮,“别说什么做不到,没人会看重一个魔族的承诺的。”
啥?
“也就是不需要你承诺什么了。”
“我能证明你不是魔族,期限就到我死为止。所以你明白的,你得小心不让我莫名其妙死在你前面,不然你就等着被当成魔族追捕一辈子吧。”
看来终于被我说服了。
但是刚才我好像说了什么很丢脸的丧气话,拜托了当作没听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