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过,比饿死更快一步的,是意外的到访。
我走在不知名的空间里。
灰灰的,暗暗的。
眼前显现一团光。
原来不是光,是一个衣着华美的少女站在那里。
聚光灯打在她身上。
周围一下全亮了。
场景变换成一处王宫的庭院。
那少女嘴唇在动,可是我听不清。
我逐渐走近她,脚步越来越急。
“……醒醒。”
少女表情越来越痛苦,样貌也随着我接近渐渐变了样子。
衣服渐渐变脏。
个子渐渐矮下去。
这模样,是我牢里刚认的师傅——
“救救我!”
梦里最后一句嘶吼,将我拉回现实。
下半身像浸泡在水里一样,脊背上窜起一阵恶寒。
我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寻找师傅的身影。
很快,在牢房的那一端熟悉的位置捕捉到了他。
他依旧坐在他那固定角落,小小的背影一动不动,脑袋略微仰起,正凝神看着天花板上什么东西。
我心里刚松一口气,下一秒又提了起来。
他在观察什么。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起初什么都没有,仿佛空气只是略显沉闷。但下一瞬,我注意到一条极细的透明丝状物正缓缓从石顶垂落,像是玻璃拉丝后的残留,静静地悬在半空。
如果不是那条“丝线”恰好划过石壁,空气出现了一圈圈水波似的涟漪扭曲,我几乎要误以为自己眼花了。
那东西正在缓慢下沉,距离师傅近得几乎能碰到他的发梢。
可他完全没动,甚至还在认真看它,像是在看博物馆玻璃罩里的展品,眉毛微蹙,一副想把它的成分、构造、习性乃至配色全研究明白的样子。
我正要提醒他,忽然一阵细碎的“啵啵”声从牢房各个角落响起。
左边天花板一条。
右边墙角又冒出一条。
我背后也窸窸窣窣不安分起来。
这不是一根,是一群。
这些“玻璃触手”一条条无声地探出,仿佛整个牢房成了海底,而我们正被埋进一群深海水母的巢穴中。
我心里警铃大作,目光又飞快转回刚才那条最靠近他的——
它已经不再“缓缓下沉”了。
“喂。”我下意识低唤一声,声音有些颤。
他没回头。
“喂!!快躲开——!!”
终于,他像是听见了,朝我偏头。
也就在那一瞬间,细丝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抽动,直奔他脖子去。那架势是要斩首。
那瞬间,我整个人僵住。
脑海中,下一秒所有可能的死亡姿势在0.2秒内排队播放。
——不行!
可是我动不了。
命中他的瞬间,一团白雾伴着猛烈的撞击声炸开。
……不会吧……
我才刚刚认识不久的、能和我说上话的、知道我不是魔族的人——就这样……
没了……吗?
难以置信到失了声,也失了神。
我、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到……
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疯狂撞击胸腔,仿佛要用那剧烈的跳动把自己从这梦魇般的现实中唤醒。
“发什么呆啊,有东西冲你来了!”——
一道熟悉又刺耳的嗓音突然炸进耳膜。
烟雾像被撕开的幕布般散开,映出那道踉跄着撑起身的矮小身影。他靠在石墙一角,身前泛起一层刚刚浮现出来的青色光膜,正逐渐消散——是防护盾。
太好了他还活着——这样想着,下一秒——
轰!
伴随着撕裂般的刺痛,我整个人被猛地掀翻出去,撞在监牢另一头的墙上。那瞬间身体像是被尖刀从中劈开,意识骤然被刺穿般地抽空。
眼前一黑。
“哈、啊——!”
几秒后,剧痛如山洪倒灌般猛地涌回脑中,像钝斧凿骨般锯着我的神经。我猛地睁眼,感觉嘴里有血,肋骨像被掰断了几根。
抬眼一看,自己的下腹整片血肉模糊,旁边的地板已被鲜红染透。
我……还活着?
但下一秒,意识像是又要被疼痛吞噬。
我强咬着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整个监牢像是发生了地震,墙体裂开,碎石不断掉落。那些扭曲到不可思议的透明触手状生物正从四面八方无差别攻击,一根根缠上天花板与栏杆,像要把这间地牢撕成碎片。
“这就是魔物。”一道沉静却熟悉的声音自侧旁响起。
我艰难地转头,他就靠在我身边,一只手撑起防护罩,另一只手对我释放治疗魔法。
原本把我们牢牢隔开的那几根监牢石柱,此刻已经被砸得七零八落。也正因如此,他才能从那边一路穿过碎石,跑到我面前。
我身下那个动一下就“发光发热”的魔法阵,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火。
身上的锁链也断得七七八八,碎片散落在地上。
估计都是拜差点取我性命的这些触手所赐。
只有双手那副拷在一起的金属结构还死撑着,紧紧箍着不松口。
只是——
就算现在把这副枷锁拆了,我也不一定能爬得起来。
痛到发麻的身体像块破布瘫在地上,半边身子都浸在血里。别说逃跑了,我连翻个身都得犹豫三秒。
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能自由行动,忽然就没那么重要了。
“都叫你躲开了,那么呆。”
“你不是也没听我的躲开嘛,彼此彼此。”我咳了两声,试图让自己说话听起来像是个正常人,而不是一块还能发声的肉饼。
本想示意他别管我了,可是他执意不放弃为我疗伤,明明伤口一点也没有要修复的迹象。
“这是最低级别的魔物,我当然是有把握才靠近观察它的。”他低声嘟囔着,“虽然我不会很厉害的魔法,但是对付这类魔物,防御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那“有把握”可真刺激。
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要是对高级魔物感兴趣,会不会把头伸进人家嘴巴里去看看牙齿构造。
他顿了一下,语气一拐:“倒是你。”
我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连防都不会防。”
他说不下去,我也笑不出来。
“好了,出口在那边。”
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发现原本封闭的牢房墙面已经裂出一道巨大的缺口,像是壳被撕开,晨光从那破碎中渗进来,一点一点把阴影赶走。
阳光,真实的、灼热的阳光,像是一条活路在向我们招手。
逃吧,现在还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