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发现自己还活着。
我捏了捏自己的脸,疼。
再看看手臂和肚子——完好无损,没有被魔物撕掉,也没有伤疤。
先前的遭遇仿佛只是做了很长一段噩梦一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真奇迹。
我长呼一口气。
然后,才注意到——我正睡在一张过于柔软的床上。
昨晚那个——怎么说呢,王国最尊贵的“缠人精”殿下,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床的另一侧冷清得像从未有人睡过。被褥还留着一点香气,但那气味比安眠药还致命,让人光是呼吸都心跳加速。
我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脑子运转。
……呼,好歹没人撞进来看到昨晚那副修罗场画面。不然现在我估计已经成了“揭秘公主的男宠”之类的花边的头条人物了。
说实话,我这人平时自诩心理素质不错,毕竟在职场修罗场泡久了,什么奇葩客户都应付过。
但一个刚认识不到24小时的公主小姐突然“主动贴贴”,这我是真的招架不住。
再说,她的行为已经不是“亲切”层面了,而是缺乏基本边界感。
虽说是美女,还是那种能让人忘记呼吸的等级,但再漂亮也不是能随便睡同一张床的理由啊。
那种“你逃不掉的哦”的台词,放在恋爱喜剧里叫心动,在现实里只会让人想报警。
我叹了口气。
说到底,我跟她也就算是“刚一起经历一场混乱”的陌生人。
现在人不在,我反而能好好放松下来。
……虽然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她那种莫名的存在感搞出心理依赖了。
我甩甩头,坐起身。
就在我纠结要不要再赖会儿床时,门外传来了“咚咚”的轻敲声。
“请问,您醒了吗?”
是个柔弱的女声。
“醒了。请进吧。”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看起来不超过十八岁的少女探头进来。
栗色长发胡乱用丝带系了个圈,尾端有些毛糙翘起。她怀里托着餐盘,走路时下盘绷得发直,像第一次踩高跷。
“早、早安。我是芮娜。殿下让我来照顾您的起居……”
她低头行礼,声音几乎和蚊子一样小。
“啊、你好。”我尴尬地点点头,“那个,殿下她……?”
“殿下一早就去议政厅了。”她轻声回答,“让我在您这边等着,说如果您醒来,就先为您准备早餐。”
原来如此。看来公主小姐确实是去忙了。
总算能有几小时的安宁。
“那、那我现在开始为您更衣可以吗?”
“欸?不、不用了吧。”
我下意识往后退半步。
芮娜的脸立刻涨得通红,连忙摆手:“不、不好意思!我、我只是照例询问……我不会真的……!”
“好吧好吧,冷静。”我抬手制止她,“你先放下托盘,慢慢来。”
她顿了半秒,随即立刻点头,结果托盘没放稳,“咔嗒”一声,银勺跳起来又落回去。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小声道歉:“对、对不起……”
接下来十分钟,我见识了冒失型女仆的业务流程:
——拉窗帘,卡住;再拉,掉了一个钩;慌乱补救,钩装反;再补救,成功。
——摆餐具,银勺在桌面上打了个滚;她用一个堪称灵巧的手指把它接住,放回去,装没事。
——端汤,步伐稳,靠桌时手腕轻轻一转,汤面平到镜子级别;然后她把面包篮放太靠边,啪,两片面包跳水;她飞快捞起来翻过来……
和我以前遇到的那个“前任女仆大人”完全不同。
那位老练得像机关人偶,沉稳、干练、说一不二。
而眼前的芮娜,完全是另一种方向——
笨拙、羞怯,但拼命想要做好工作。
怎么说呢,就像从资深秘书换成了第一次实习的高中兼职生。
以前我只要“活着”,女仆大人就能替我搞定一切;现在却得不断替芮娜做选择。
她的害羞和唯唯诺诺让我手足无措,我被迫一个接一个地给她意见,这让我很不适应。
不过,她努力得很真诚。
这种“努力想做好工作但总是手忙脚乱”的样子,反而让人不好意思责怪。
她察觉到我心情低落,紧张地抬头:“请问……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不,没有。只是感叹时间过得真快。”——我随口胡诌。
结果她似乎更慌了,赶紧小跑到一边准备茶水。
我苦笑着看她忙前忙后,最后还是开口:“对了,芮娜。殿下今天去忙什么?”
她手一抖,差点把茶壶盖掉地上。
“啊、这个、我想……这个问题,好像、不能随便说……”
“不能说?”
“也、也不是殿下吩咐的!只是我觉得身为侍女好像不该乱讲……”
我忍不住笑出声。
看来是那种太老实又容易慌神的类型。
“好吧,我明白了。”我举手投降。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午后,我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
窗外阳光正好,花园的色彩鲜艳得刺眼。闷在房间里越发令人憋闷,于是我转头看向芮娜:“那……出去散散步,总可以吧?”
她吓得挺直身体:“欸、欸!?要出门吗?我、我得陪您一起!”
就这样,我和芮娜一起走出了房间。
王宫的花园大得像一座迷宫。
修剪整齐的灌木像棋盘一样延伸到远处,花圃里开满了明艳的玫瑰。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碎影,空气里带着花香和湿润的草木味。
我本只是想随意散散步,却在拐过一段廊道时,看到前方石径尽头——
粉色的头发,熟悉的身影。
——公主。
她像是才刚从另一条小径转出,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光亮。
然而那动作太刻意了,反而让我怀疑她是不是特地在这里蹲守了好久。
她笑着走过来,目光落在我身上时,神情里带着一种几乎掩不住的喜悦:“好巧,这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我心里默默吐槽:不对吧,这里是你梦里那个大英雄和你初遇的地方吧?
至于我——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可是被重兵把守的“铜墙铁壁之内”,那一点都没法和浪漫这个词沾得上边。
当然,我没说出来。只是咳了两下,决定换个话题:“说起来,我有点想了解关于魔族的事。”
她立刻收敛笑容,神色变得认真。
“魔族?”
“嗯。”我点头,“我有个很重要的人,被他们带走了。不论用什么方法,我都想找到她。”
她注视我,目光里闪过一瞬的怜惜。
“……原来如此。”
她轻轻叹气,抬手整理鬓发:“我理解你的心情。其实,不只是你——王国里有许多人,都在等待那些被魔族掳走的亲人归来。”
“那就是说,目前也还没什么头绪?”我问。
“我们一直在调查。”
她语气笃定,“无论是王国的军部还是教团,都在为此努力。只要有新的线索,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虽然明白,但心里还是堵得慌。
“在那之前,我就只能相信并且等待嘛?”
她欲言又止,抿了抿嘴唇。
“我会尽我所能支持你。”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重重点醒了我。
“殿下。”我开口道,“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什么事?”
“请帮我安排训练。不论是什么方式都行。我不能那么被动——我得让自己变强。”
“当然可以。一切我都会安排好。”
夜幕降临,王城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侧殿大厅安静得几乎能听见远处喷泉的水声。
我泡在浴池里,热气缭绕。
水温刚好,身体一点点放松。
“呼——”我长出一口气,“这才是人生啊。”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夹杂着某种不祥的拖拽声。
“芮娜?”我随口问。
“是、是我!”她的声音听起来在努力压低,
“殿、殿下让我给您送东西!”
我皱眉:“送东西?现在?”
“是的!殿下说……您喜欢一边泡澡、一边吃火腿——唔,好、好重啊……”
“——等下你说什么?”
“殿下说,您以前经常在泡澡时吃火腿,还说那是‘放松仪式’的一部分!”
“……”
我盯着门的方向,已经预感到不妙。
“芮娜,先别进来,把它放——”
“哇——啊!!”
还没说完,门被撞开。
芮娜整个人被惯性带着往前一扑,怀里那块几乎半人高的烟熏火腿直接脱手,
“咚——咚——咚——”滚过地面,
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
“扑通——!”
成功滑进浴池。
热水炸开,水花溅了我一脸。
空气里立刻弥漫出肉香。
“……”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慌慌张张地跪下来,脸涨得通红。
“那、那块真的太重了!我推门的时候没稳住——”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耐性开口:
“所以……现在我是在泡一锅火腿汤,对吧?”
“呜、呜呜——殿下说那样您会高兴的——!”
“我看起来像个在浴缸里开宴会的人吗?”
“殿下还说……配点红酒味道会更好!”
我无声地盯着那块在水面上悠闲漂浮的火腿,脑子里一片空白。
重新洗完出来,我对着镜子。
雾气被我擦开,金发碧眼的男人看着我。
水珠顺着下颌滑落。
从昨天就注意到了,自己原来长这个样子,再度审视仍然觉得很陌生。
“……啧,帅得连我自己都想打自己。”
难怪公主不管过了几辈子都对“我”死心塌地。
你说对吧?
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
我随口感叹一句,顿了顿,又低声笑了出来。
笑里多少有点疲惫。
不管怎么说,好歹天降了个好靠山,明天就能开始好好修行,好好准备迎接那个时刻了。
抖擞精神,跟镜子里的男人对了对拳。
对方很满意地笑了。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花香——
以及一丝淡淡的咸肉味。